第70章 少年

裴芷没有日常看朋友圈的习惯, 或许哪天无聊时会看一下，能翻到谁的纯看命运安排。

所以她压根不知道有人会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连发好几条。即便碰巧看到, 也不过是以为日常发牢骚, 更不会点赞回评。

她从来不需要靠朋友圈维系的点赞之交。

这天晚上, 雨一直下到半夜。

静远区某层公寓里, 就有人听着雨声静等到半夜。他发出去的四条朋友圈连层浅淡的涟漪都没泛起。

夜深人静容易让人产生多余的情感。

什么寂寥啊, 颓唐啊，回首过去啊，通常会发生在无人知晓的夜晚。

然而谢行此时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开始觉得几小时前自己的小学生行为像个傻逼。

他躺在露台藤椅上，望着雨后澄净的夜空, 缓缓点燃一支烟。

猩红亮起, 燃烧着后退。

烟草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薄荷味在喉咙口滚了一圈慢慢吐出，吊着理智保持持续在线。

他仰头闭眼, 另一只手懒懒散散搭在眼皮上遮住视线。视线被遮挡, 指尖夹着的那截烟什么时候该抖一下烟灰全凭感觉。

抽完后半支烟, 终于没忍住捞起手机，点进朋友圈。

凌晨两点十分，不会再有回应了。

谢行抬手拧灭烟头，弓身坐起，手肘搭在膝盖上垂着头静默片刻, 开始一条条删朋友圈。

四条删完不过须臾工夫。

此时此刻，闭上眼，只要眼前浮现出与她相关的任何一点一滴, 即便只是一截模模糊糊细白的脖颈，都能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

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

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偶尔会冒出的不理智，和强烈到会令他人感到不适的占有欲。

想要，想看她笑，想听她说话，想从她瞳孔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压了半天的理智在这一瞬被成功摧毁。

他退出朋友圈，回到聊天界面上，点进置顶聊天框。寥寥数语，往上还是很久之前还伞时说过的话。

他盯着空白占据主导的界面，缓缓按下键盘。

【在吗】

凌晨时分，不该期待会有回音的。

但少年弓身佝偻在藤椅上，坐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房打出倾斜的棱形光束。

光洒在桌面那台黑色手机上，手机电量即将耗尽，仍然在10%以内的红色警报区勉强撑着。乱七八糟的推送一堆，却没有新消息提醒。

在经历七个多小时的漫长等待之后。

它终于震了一下，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出现在推送消息里。

谢行看着那个问号看了很久，似乎已经忘了当时发出去“在吗”时是什么心态。他抿了下唇，重新解锁手机，仰着靠进藤椅里。

在电量耗尽前，说不上是不高兴，宛如一条被打散所有期待的流浪狗，习惯似的耷拉起耳朵，没什么情绪一般回道：【发错了，对不起】

裴芷再次注意到这个小朋友是因为他老发错信息。约莫以一周发错两三次的频率时不时现身，然后说一声抱歉又消失。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换头像换得过于频繁了。

前些天她的头像是只蹲在墙头的小橘猫，后面拍出雨后残阳就换了头像。没几天，又换成了现在这张，在街角吐着舌头傻乐的小土狗。

可能自己接连换的头像真与他联系列表里的某些人相似，才导致对方频频错认。

在他又一次发错信息之后，裴芷没忍住点进他的头像，想扫一眼毛毛躁躁的小朋友朋友圈的画风。

巧合的是，五分钟前他刚发了新的动态。

话题刚好戳她的兴趣。

是一台今年刚上市的徕卡新机型，发售价格大约在四万到五万之间，不过要配上官方指定的镜头，一整套搭配不下十万。当然了，豪华配置是双镜头，十五万上下。

裴芷手头再怎么宽裕，也才毕业不到两年。

挂职在江瑞枝家dreamer杂志社名下，江瑞枝那儿需要就帮她拍照。平时自己作为自由摄影师接活儿。

她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放普通人家是要被父母双双批-斗的。

但陈燕如随她乐意，老裴也不管，算是放养型成长。

爸妈这么贴心，裴芷总不能蹬鼻子上脸，花不够还要零花钱。

于是攒下来的钱大部分购了新设备，暂时购不了的，就加入购物车解解馋。

这款新机型从发售会官宣起，她就一直有关注。不过几个月前索尼先一步下手宰了她，如今要再买一台，得等到后半年。

光看图片她就觉得手痒，对方就像故意勾-引似的，买的还是豪华版配双镜头。

他发了个表情，配文：【不会用，烦】

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裴芷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主动给他发消息：【你买了徕卡的新相机？】

【是】

对方先简单回了一句，很快跳成正在输入状态，没多会儿又补充：【姐姐会用吗？别人送的，研究半天不会用】

“……”

裴芷语塞，心想哪里捡的朋友，她倒是也想要一个这样的朋友。

顺手截图给江瑞枝：【[图片]看看，有的人的朋友动不动就送十几万的相机镜头，有的人的朋友却只会说woc牛逼666（我没有在内涵谁）】

江瑞枝秒回：【woc666谁啊，还缺朋友吗，我觉得我可以】

她退出这种无营养的聊天，回到谢行那儿。

【应该和徕卡其他机型差不多，不过没用过这款新的，不敢保证说会用……】

其实内心在咆哮：好！想！摸！一！摸！

他有好几分钟没说话，裴芷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接到一条语音回复。

他说：“突然想起姐姐是专业的了，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空帮我研究一下。我不太会玩相机——如果可以的话，我先借姐姐玩一阵。”

背景音有些嘈杂，风声很大。

不过裴芷听得格外清晰，清晰的不仅是每句必带的“姐姐”称呼，更在于最后一句：我先借姐姐玩一阵。

确实……挺想玩的。

不过她还是矜持了一下：【我也不敢说完全懂这个新机型，而且，挺贵的】

“没关系，给姐姐玩我很放心的。”

少年清澈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后边还有半句：“不过我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吗？”

裴芷回：【什么？】

“姐姐拍照的时候能不能多带个我，想学学怎么用。”

【好呀，没问题。】

裴芷的小习惯，在心情极度愉悦的情况下，会给不正式的网聊加上标点符号，显得自己格外重视格外认真格外心情飞扬。

于是她怀着期待的心钻进了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圈套。

更不会知道，为了成功引起她的注意，凑巧看到的这条朋友圈或许只是发了删、删了又发的几十分之一。

她跟谢行约了周末去玩相机。

后半周就在浅浅的喜悦和期待感中完美渡过。时不时扬起的唇线差点让闺蜜以为她恋爱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周日来临。

出门前裴芷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刚买没几个月的索尼，在新机子面前，旧爱都是浮云。女人的喜新厌旧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开车过去的时候，谢行已经提前出来等着了。

午后日光还烫人，晒得柏油马路都似乎在散发着热气。

少年穿着白T运动裤，垂头倚在门口保安亭前，一手抄兜一手拿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

看似随意，但裤腿儿很有心机地收起一圈，刚好露出白皙凸出的外踝，也不知是在彰显自己腿长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挡一点，露一点。

不过确实撩人就对了。

他皮肤白皙，也不知已经等了多久，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沁出一层薄汗，但依旧清清爽爽不显邋遢。这样干净的小朋友是很容易博到他人好感的。

裴芷缓下车速，按着车窗往下，叫他：“你怎么下来等了？那么热。”

他闻声抬头，把手机收进兜里，望过来时眼底划过一丝愉悦。疾跑几步从保安亭的遮阳伞下出来，弓身扒住车窗：“怕姐姐车进不来，先出来等着。”

少年浓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直勾勾盯着她瞧时像是有情绪正在暗处涌动。

裴芷看他一脑门汗，解锁车门：“上车上车，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就这么干等着。热死了吧？”

他本来想说不热，不过坐上副驾驶后还是临时转了态度，瓮声瓮气地回答：“是有点热。”

下一秒，女人愉悦的调子在车厢响起：“那想不想吃冰淇淋？”

“啊？”谢行愣了一下，点头：“想。”

她跟变戏法似的，从后座取出一袋冰块，里边埋了支甜筒，保存完好还没化，包装纸上沁着一层水汽，是香草味的。

裴芷停好车偏头看副驾，他正在细心拆着手里那支甜筒，修长的手指左右翻动，看起来很让人舒心。

她不免得意：“我在路上给你买的，怕化了买了袋冰，怎么样？还能吃吗？”

“能。”

他的眼睛像淌了一池碎金，会闪光。

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拆开，顺着快要融化的甜筒尖儿舔了一开口。长睫覆下，似在回味。

裴芷第一次看到因为一支甜筒会这么开心的少年，心口倏地柔软起来。

心想，小朋友可真好哄。

被她认定好哄的小朋友用极慢的速度缓缓吃完一支甜筒，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姐姐下次来，还会给我带礼物吗？”

“会啊。”

她没注意到语境里边的「下次」，很平常心地回答：“小意思。”

那股强压着的不理智似乎正在试探着冒尖，谢行用舌尖抵着上颌回味着甜筒的味道。

喜欢她给自己买冰淇淋，但又不喜欢她那么云淡风轻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一转身，对身边其他人也是一样，会给这人买，会给那人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怎么可以，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控制不住，好想霸占她全部的好。

但她会生气吧？生气了以后还会再理他吗？

少年诚惶诚恐，突如其来的失落如同高空坠落，一颗心惶惶不安。

明明自己更小一点，他却用哄人的口气开口：“姐姐，你下次能不能再给我买一个。”

“好啊。”裴芷莞尔。

他却强调：“只给我买。”

她没明白过来里边的区别，缓缓又点了下头：“行啊。”

于是少年一瞬间心花怒放，像在高空翱翔。

他觉得自己眼里是热的，血液也是滚烫的，忍不住又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爱上一个人的夏天，是香草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索尼徕卡给我打钱，徕卡打双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