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

6月15日,恼人的黄梅季节。阴沉沉的天,出奇的闷热。

14时19分从冈山发车的特快“海风9号”准时离开了冈山市。

一号车的高级车厢里坐着一位从冈山上车的、年约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套普通的西服,模样显得有点滑稽。

乘务员岛野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子,他的注目处倒并不是外表,而在于他情绪极度的反常。高级包厢虽然只占一号车的一半,但由于是黄梅季节包厢大半都空着,只有七八个乘客。那个男子在岛野查票时,紧张地环视着整个车厢。他的神情很快引起了岛野的注意,岛野几次暗中观察他,都发现这个人一直惊恐地瞻前顾后,似乎像个被人追踪的逃犯。

岛野验看了他的车票,知道他到松山下车。于是中途每次到站新旅客上车后,岛野总要例行查票,每次都能看到那个躲在包厢里的男子的动静。而每次新的旅客上车,那人总要紧张地盯住人家。岛野心想,这个人也许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那么提心吊胆地防备别人。

想到此,岛野不由地更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男人。粗粗看来,他衣着普通,头发稀疏,完全像个平庸的小职员,但是如果仔细一观察,就发现他却惊人的富有,光手上戴的劳力士表就价值几百万日元,特别是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名贵的钻戒,硕大的钻石不时折射出眩目的光彩。

岛野想起自己在结婚15周年的时候曾狠了狠心给老婆买了一只0.5克拉的小钻戒,而那人手上的钻戒至少有5克拉重,更令人注目的是他还带着一只沉甸甸的行李箱,里面极可能是满箱子的钞票。岛野不由暗自慨叹他碰到了一个有怪癖的百万富翁。

为了打发车上的时光,岛野越发注意起那个怪人。车到新居浜车站时,他发现那人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只微型热水瓶,也许是口渴了,那人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红茶或是咖啡之类的饮料大口地暍着。

列车继续向松山方向行驶,车过伊予西条,壬生川、今治等车站没有新的旅客进高级包厢。岛野无事可干,一直呆在乘务员室里休息。

终点站松山快到了,岛野习惯地再次巡视车内,他看见那人俯卧在包厢的床上,一只手在床边下垂着一动不动,那只热水瓶翻倒在地上,杯子也滚到了床边。好奇怪啊,岛野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种不祥之感。不一会儿,车内的扩音器里传来了播音员柔和的声音:松山车站到了。

旅客们拿起行李依次走向出口。但那个男子却依然躺在床上酣睡着。

“喂,先生,松山站到了。”岛野走进包厢对那人大声地喊着。但是对方毫无声息。

他死了!岛野的全身顿时产生了一种触电感,他转过身飞快地跳下列车,打电话向警方报告。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赶到了车站。那人送进医院后经医生检查,已确诊死亡。松山警署为了侦破这起离奇的案子,派出了以户田警部为首的大批刑事,兵分两路,分别到车站和医院调查情况。

户田亲自到车站找乘务员岛野谈话,刑事们拿走了那只微型热水瓶和行李箱。经过细致的检查,那只行李箱放着替换的衣服和一部移动电话,还有厚厚的一叠钱钞,足有一千万日元。

乘务员岛野听到搜查的结果后,不由大声地慨叹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强盗。”

“你怎么知道的?”户田追问道。

“这家伙一上车我就看着不顺眼,整天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我猜想他准有问题,现在箱子里又放着那么多钱,不是贪污了公司里的钱逃出来的罪犯就是抢银行的强盗。”

户田点点头,拍了拍岛野的肩膀,然后命令刑事们把箱子等物运到警署去,接着他又赶到医院了解情况。

先到医院的警探吉田迎上前来小声地对户田报告说:“据医生说,那人是毒物致死的。”

“嗯,还知道些什么?”户田关切地问道。

“死者身上带着驾驶证,现已搞清了他的身份。”吉田说着拿出驾驶证交给户田。

户田仔细一看,上面清晰地写着:东京都世田谷区松原X丁目寺沢诚。

“哦,原来是东京人哪。”户田随口说道,又问,“他的随身携带品查了没有?”

吉田吐了吐舌头:“那家伙带的东西真不得了。”

“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吉田从公文包里拿出死者的随身物品依次放在桌上,户田定睛一看,计有:手表、戒指、钥匙圈、钱包、笔记本、圆珠笔,还有名片夹。

“就这些东西?”户田的语调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警部,你别小看这些东西,光手表就价值二百万日元。”

“嗬,你这小子还挺识货呐。”户田赞赏地笑道。

吉田带有几分得意,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懂。这家医院的院长对贵金属很内行,是他告诉我的。另外他还告诉我那只戒子是钻戒,光那颗钻石就有5克拉重。”

“哦,是真货吗?”

“当然是,院长亲口说的,不会错。”吉田热心地解释着,“警部,你再看看那几张名片。”

户田从名片夹里拿出几张名片,都是寺沢的。上面印的是:KK珠宝会社社长寺沢诚。并且还写着银座三丁目的店址。

“哦,这家伙原来是珠宝店老板,怪不得这么有钱。”户田说着又打开了那个红色的钱包,发现里面塞着近三十万日元的钱币。最后他打开那本黑封面的记事本逐页地翻阅着。记事本里大部分是空白,只是其中一页写着一行字:今日,6月15日,道后温泉,S旅馆,联系人,订房部主任柴田(女)。

户田看到此,不由引起了注意。看来他原打算今天住道后温泉的S旅馆的。

户田又翻过一页,发现其中夹着一张对折的记录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足摺岬”三个字。户田把记录纸上的三个字与前面写着S旅馆的字迹相比较,发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字迹。

这到底是谁的?说明什么问题呢?户田认为必须马上查清。于是他决定派两名刑事赶去道后温泉的S旅馆,调查那个死去的男子有没有预订过房间。

由于死者有他杀的嫌疑,因此,警方对此案十分重视,松山警署特地成立了调查本部。

没多久,前去S旅馆调查的两名刑事回到本部,他们对户田报告说那个死去的寺沢诚确实向S旅馆订过房,他原准备今天在S旅馆住宿一晚,接预定电话的是订房部的主任柴田。第二天,尸检报告出来,死因如警方所推测的那样是氰化物中毒造成窒息而死。警方从那只灌有红茶的微型热水瓶里检测出氰化物的成分。

鉴于死因已明,警署决定立即通知死者家属前来认尸。户田根据死者驾驶证上的地址,给寺沢的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青年女性,她听了户田报的死讯后,并没作出什么强烈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我马上就来。”随即挂上了电话。

户田拿着听筒不由一愣,继而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照理说丧家听到死讯一定会询问死因,况且是警方打来的电话。但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连死因都不问只简单地说了声“马上就来”即挂断了电话?是不可思议的冷酷无情,还是别有缘由呢?户田的两道浓眉不由紧蹙在一起。

那女人16日没有来,到17日下午才到了警署。此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苗条,打扮非常入时,是具有现代派韵味等的漂亮女郎。令人不解的是她不叫寺沢,而称川村由美。

接待川村的户田暗自纳闷,看来那女人不是寺沢的发妻,而只是情妇之类的人物。

户田开门见山,一见面就毫不客气地问道:“请告诉我,你和寺沢城的关系。”

川村睁大了那双颇有魅力的大眼睛,瞟了户田一眼,道:“说起关系就难以明言了。寺沢社长和他的夫人分手后就搬到我家来了。”

“那么说你俩是情人关系啰?”

“这么说也可以。”

“寺沢为什么要来四国,你问过他吗?”户田逼视着川村。

川村迟疑了一会儿,小声地嗫嚅道:“他只是说为了处理业务上的一点小事去四国的。”

“是为了业务吗?”

“他是这么说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去足摺岬的事?”

“他没对我说,可能是我对他去四国的事不关心的缘故吧。”

“请你告诉我寺沢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吝啬的坏蛋。”川村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那家珠宝店原来是小田冴子那个女老板的。现在的社长是寺沢,他原来只是副社长。那个女老板在一个月前外出突然失踪了,于是寺沢趁机当了社长。”

“难道凭这一点就能说他是坏蛋吗?”

“是的。”

“听说那个女社长已经没有家人了,对吗?”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是个寡妇。”

“哦,明白了。那么你刚才说寺沢是个吝啬鬼是什么意思。”

川村道:“寺沢当社长的那家珠宝店在银座来说也算是大的。他到我家来时,我并不指望他会给我大笔的钱,但是他的作法实在令人恶心,一个月只给我五十万日元,要管吃管用,真亏他做得出。”

“这就是他小气的地方。”

“难道不是吗?”

“这么说,他的名声不大好噢?”

“是的。”

“那他被人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是这样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讨厌他的人肯定有的,是不是?”

“我想是吧。”

“有恨他的人吗?”

“多半是有的。不过我不知道谁恨他,我对这没兴趣。”川村由美闪烁其词地回答。

户田趁机追问:“他的前任那位女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失踪的?”

“这个我不清楚,只听说她戴着草帽穿一身白衣服装,扮成一个香客的模样去了四国,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户田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四国的地方报纸也登载过这条新闻。于是他又接着问:“她确实是去为自己死去的丈夫祈求冥福吗?”

“我只是听说而已。那个女老板失踪的时候,社会上流传着各种有关她的传闻。”

“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事吧?”

“是的。”

“寺沢有没有想过要去四国找她?”

川村由美耸耸肩,两手一摊:“你是说一个月以后?”

“是的。”

“那不大可能。即使找到了女老板,他不是要从社长的宝座上掉下来吗?所以如果寺沢明知其中利害还去找的话,那简直是自杀行为。”

户田听了,暗暗点头称是。也许川村由美说的对,寺沢绝不会去干损害自己切身利益的事。那么他来四国的目的是什么呢?这确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户田无暇深思,便带川村由美去医院确认寺沢的遗体。

川村由美见了尸体后显得非常平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户田虽然已经知道其中的奥秘,但他确信川村由美的见解绝不能成为对寺沢的定论。

户田送走了川村由美之后回到搜查总部,并立即打电话给东京警视厅,通报了有关案情,并请求对方帮助调查寺沢的情况。他确信只要搞清了寺沢的真面目,任何隐秘的人际关系都能水落石出。

户田向搜查本部部长神田汇报了调查的情况,然后颇具信心地说:“我认为下一个搜查目标应该是足摺岬。”

神田问:“你是说死者夹在记事本中的纸片上写着的足摺岬也有问题吗?”

“是的。”

“可这只说明寺沢的行程安排。他在道后温泉住了一晚,第二天准备去足摺岬,但他还没去成就突然死亡,难道还有必要去那儿搜查吗?”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清。”

“说说你的理由是什么?”

“我总觉得寺沢去足摺岬的目的是想和谁见面。”

“唔,也有这种可能。但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和本案有关又完全不得而知啊。”

户田思索片刻,依然固执己见:“我认为和寺沢在足摺岬见面的人极有可能是罪犯。”

神田不以为然地笑道:“光凭这点就下结论,为时太早吧。”

户田坚持道:“如果16日那天罪犯在足摺岬和寺沢会面的话,我们去那儿一定会找到某种证据的。”

神田觉得户田的结论似乎太牵强了,他有些不悦地反驳道:“就算你的观点能够成立,但事实并非如此。罪犯在15日已经毒杀了寺沢,所以他绝不可能在16日去足摺岬傻等着已被毒杀的对象。他一定变更了原定的计

划,甚至他根本就没去足摺岬。”

户田无言以对,有些泄气地叹道:“也许是这样的吧。”

“那么你还要去足摺岬吗?”神田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户田沉馱了半晌,突然一个念头蓦然闯进脑海,他不由脱口而出:“部长,我想还是要去的。按常理推断,那罪犯应该先在足摺岬的旅馆定过房间,如果他变更了原定的计划,一定会取消定房,所以只要到那儿的旅馆一查,很快就会查出定房的人来。”

神田觉得户田说得有理,终于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户田带着年轻的部下松山刑事驾驶着警车通过八幡浜——宇和岛公路直奔足摺岬。

户田已是第三次去足摺岬。这次南下,并非游山观景,纯粹是为了侦破“海风号”列车发生的命案,所以他的内心充满着焦灼和忧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闲情逸致。尽管如此,海岸沿线的迷人景色还是扑面而来。

从土佐、清水到足摺岬一带海岸曲折纡回,风光秀丽,蓝色清澄的海水在阳光下像一匹宽无边际的绸缎,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突出伸向太平洋的足摺岬是一个小小的呈海棠叶形的海岬。高高隆起的海岸线边缘是一片海拔七八十米的陡峭的断崖,经过亿万年海水的冲刷和风化,这些礁岩已形成了千姿百态的地理奇观,更令人神往的是山崖边到处长满了绿油油的山茶树,每逢夏间,绿荫蓝海互相映照,真是美不胜收。海岬上,高高地耸立着白色的灯塔,这座灯塔的雄姿已多次成为明信片的画面。海岬的最前端是历史悠久、享誉天下的金刚福寺。由于这些独具特色的自然人文景观,使足摺岬很早就成为日本一大旅游胜地,各种旅馆和服务设施鳞次栉比、星罗棋布。

户田到达足摺岬后,带着松山逐家走访了所有的旅馆。他们主要去查证在6月15日前后有无突然取消住店的旅客,但没有找到满意的结果。

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又扩大了原定的调查范围,从土佐清水到中村一带将所有的旅馆又梳理了一遍,仍然没找到在6月14日月16日这三天内突然取消住宿的旅客。户田对此深感失望,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他想到那个罪犯也许会想到突然取消住房可能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为了掩人耳目,会不会仍然按照原来预定的去住宿呢?按照这个思路,他决定调查旅客里15日住宿、16日离店的客人情况。

经过足摺岬、土佐清水和中村三地的调查,符合这种情况的游客仅有三人。户田知道罪犯肯定不会在登记单上写下自已真实的姓名和住址。为了进一步深入调查,他找来了有关的总台和客房的服务员了解这三个人的外貌和特征,并作了模拟画像以备侦破之用。

夜晚,户田决定两人住H旅馆,并打电话向神田部长汇报了调查情况。

第二天早晨7时30分左右,户田他们正在旅馆的餐厅内用早餐,突然大门外传来了嘈杂喧闹的人声。

“好像出什么事了。”户田凭职业的本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的响动。

“我出去看看。”松山说着便起身奔出门外。五六分钟后松山返回餐厅对户田报告说:“在这附近的天狗礁旁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尸,引起了游客们极大的恐慌。”

正集中精力破案的户田,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他立即条件反射地追问道:“是怎样的女尸?”

松山赧然地摇摇头:“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再去现场看看。”

“好的,我也去,现在快抓紧时间吃饭。”

户田说着,头也不抬地猛喝起汤来。

一座陡峭险峻的礁崖,兀立在大海边上,其外悬的岩梁如同鲨鱼尖细锐利的长吻直伸海空。长吻的端部有一座瞭望台。此时,瞭望台上聚满了围观的人群,户田带着松山挤进人群,伸长脖颈俯视着悬崖下的海面。腰系着缆绳下降到崖底的高知县的刑事正忙碌地从海面捞起一具穿着白衣服的女尸,乍一眼望去,只见白糊糊的一团,只是那件古怪的香客外衣还依稀可辨。

警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设法把女尸拖上了崖顶。由于经过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尸体全身肿胀变形,发出刺鼻的异味,已看不出完整的人形。

验尸官一边检验着尸身一边小声地断言道:“尸体已有一个多月,高度腐烂了。”

户田和松山挤过人群向高知县刑事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便同他们一起察看起那具死尸。

一个名叫三浦的刑事指着尸体对户田颇具自信地说道:“这肯定是自杀的。”

“你怎么知道是自杀的?”户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从她那身香客的打扮就能知道。”三浦说着,从女尸身上斜挂着的布袋里翻出一张驾驶证来。

户田定睛一看,上面还清晰地写着:小田冴子,东京都新宿区四谷三丁目四谷405号。这张驾驶证上的姓名地址像一块异样的磁铁刹那间吸引住户田的目光。

“这姓名和地址好熟悉啊,像在哪儿见过。”他端详着驾驶证,一边不由脱口而出。

三浦听了也频频点头说:“是啊。我记得一个月前,东京的一家珠宝店的女老板曾打扮成香客的模样来四国拜佛烧香,后来突然失踪了,报上曾经专门报道过这件事。那女老板的名字和驾驶证上写得一模一样啊。”

经三浦一提醒,户田的心头豁然开朗,连连说:“是啊是啊,我也想起来了,报上说那个女老板为了给死去的丈夫祈祷冥福,特意来到四国,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失踪了。”

“哎,你看,这儿还有她夫妻俩的照片呐。”三浦从布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来。

户田一看,确是如此。那张照片虽然经过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全都变色了,但是照片上的男女形象还是明晰可见,那个女的和驾驶证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照这么说,你还是认为她是自杀的啰?”户田看着照片嘴里问道。

三浦猜测:“我想是的。她这次来四国整天围着寺庙、想着亡夫的事,一定会感到丈夫走了,自己孤身一人是多么寂寞和痛苦啊,所以一时想不开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就是她自杀的原因吗?”户田又追问了一句。

三浦点点头,似乎作了定论。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这个女人在什么地方自杀现在还不清楚,她确实是跳海自杀的,但她的尸体是过了一个月才漂浮在足摺岬海面上的。所以根据水的流速和她死去的时间要好好地计算一下。”

户田并没有接他的话题,他仍然沉浸在对自杀原因的思索中。

“这么说她是想通过自杀的方式回到丈夫的身边……”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三浦笑着打断了户田的思索:“这难道不能证明是爱的力量在起作用吗?她对爱的执著追求真令人佩服。像我的老婆就不是这样,她常和我闹别扭,还开玩笑说你死了我就太平了。”

户田对三浦的玩笑没有兴趣。他冷漠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现在尸体已高度腐烂辨认不清了,是不是小田冴子本人还是个问题吧?”

三浦听了户田的话,察觉出内中含有批评的意味,于是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当然,对于死者的真实身份我还要再次查证。”

三浦果然没有食言。他和警署的其他刑事根据死者的指纹、血型等要素进行仔细的查证。查证的结果在当地晚报上作了重点披露,结论是死者确是小田冴子,且自杀的可能性极大。于是当地的各种新闻媒介纷纷地以此为题材作了大量的报道,有的报刊干脆冠以“恩爱的夫妻、女人的楷模,一个月前追随亡夫而去的女社长”的通栏标题。一时间,舆论对小田冴子殉夫的壮举充满了溢美之辞。

户田回到松山警署后,看到了报上登载的有关报道,他正要打电话去高知县警署了解情况时,神田本部部长突然发话了:“你说的那个叫小田冴子的女人是不是和在列车内被杀的寺沢诚有关联的?”

“是的。”户田道,“小田冴子是银座一家珠宝店的女社长,而寺沢只不过是副社长。”

“那么,小田冴子失踪后寺沢就当上了社长?”

“是这样,所以外面有传闻说他是靠阴谋爬上社长宝座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要充分考虑到寺沢是杀死小田冴子的凶手,是他故意伪造了自杀的假象。”神田的神色有些凝重。

户田连声道:“我也认为这极有可能,但高知县警署似乎倾向小田冴子死于自杀的论点。”

“对方搞错了吧?”神田不满地加重了语气。

“也许吧。不过小田冴子出事的地方,是高知县警署所辖的范围,他们这样说,我们也没办法。”户田无奈地耸了耸肩。神田深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按他的思维逻辑,这事的轨迹是很清楚的:一个月前,珠宝店的女老板小田冴子为了祭奠丈夫的亡灵,特意打扮成香客的模样去四国拜佛烧香,早已觊觎社长宝座多时的副社长寺沢趁机悄悄地尾随而去,在足摺岬或者其他地方把小田冴子推落海中,使她溺水身亡。

神田得意洋洋地对户田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他原以为会使下属心悦诚服,谁知户田提出的问题差点使他下不了台:“部长,我有一个问题还搞不清,那个寺沢可是在‘海风号’列车被杀的,这怎么解释呢?”

“这肯定是有人复仇所为。”神田对户田的固执有些生气,他斩钉截铁地把户田的提问挡了回去。

“是复仇吗?”户田似乎仍然不得要领。

“是的。小田冴子是个女老板,有钱有地位,肯定有不少朋友,再说她是个出众的美人,说不定也有偷偷恋着她的男人,只要其中一人对小田冴子在四国突然失踪感到怀疑,特别当看到寺沢当了社长再联想起他平时千方百计向上爬的丑态,定然会认定小田冴子的失踪极有可能是寺沢所为,因此,对他采取复仇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

神田的话语到此打住,他对自己的推理颇为自得。

“可是寺沢记事本上写着的‘足摺岬’又怎样解释呢?而且这三个字的笔迹显然不是寺沢的,这说明什么问题呢?”户田依然固执地连连发问。

“这个问题嘛,唔,现在我也不清楚……”神田一时语塞。但是他灵机一动,又提出了一种假设:“现在我假定替小田冴子复仇的人为X。这个X早就察觉到寺沢为了篡权会去四国暗杀冴子的阴谋,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于是这个X想了个办法先试探一下寺沢,他在一张纸上写了‘足摺岬’三个字,故意放在寺沢的工作台上,他估计寺沢大多是在足摺岬把冴子推落海的,如果寺沢见此字条发了慌一定会有所动作。果然,寺沢见了字条后慌乱了,匆匆忙忙地赶去四国。那个X由此判断杀害冴子的凶手必定是寺沢,于是他便开始了复仇行动。他偷偷地在寺沢经常外出旅行时必带的红茶里混入了氰化物,而对此全然不知的寺沢便带着放有毒物的红茶的热水瓶去了四国,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证明了这种推理是十分准确合理的。”神田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新推理。

“可是寺沢为什么要特意赶去四国呢?他看了字条佯装不知岂不更好?”户田仍然显出疑惑的神色。

神田不由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你难道连犯罪心理都不懂?”

户田略带惶惑地说道:“确实不太懂,愿听部长指教。”

“好,我一讲你就马上明白了。”神田以教诲的口气侃侃而谈,“一般来说罪犯的心理总是卑怯的,他要杀人总会想到在什么地方掩埋死尸,什么时候可能会被人发现这类问题,寺沢也不例外,虽然他在足摺岬把冴子推落大海,但事后总有些心虚,他老担心尸体一旦浮出水面被人发现。当然按照他原来的行动计划,被警方误断为自杀那再好不过,但是事情的变化往往难以预料,如果他被怀疑为杀人罪犯该怎么办呢?或许死者的手心里还攥着与他搏斗时拉下的他西服的纽扣该怎么办呢?罪犯事后回忆往往对这些细节会反复思索并且越想越没把握、越想越害怕,所以他一见了那张字条就怀疑自己被人发现了破绽,迫不得已才赶去足摺岬毁尸灭迹的。”

“我懂了,谢谢。”户田点了点头,但接着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不过据我所知,寺沢并没有直接去足摺岬,而是决定先在道后温泉住一晚,这又说明什么呢?”

神田思索片刻,很有把握地说道:“我想他是初次作案。”

“他好像是没有前科。”户田赞同道。

“若是这样,他一定是因为害怕不敢直接去足摺岬,也许他到道后温泉住一晚是为了先听听风声再作计较。这就是所谓的犯罪心理。”神田越发得意起来。

东京警视厅近日先后收到两份来自外地警署的有关小田冴子行踪的通报。

最先来的是高知县警署的通报。

通报称在足摺岬海面发现了冴子穿着香客服

装的尸体。由于尸体高度腐烂,估计死亡时间已达一个月之久。据现场勘察及死后调查,警方认为死者系自杀身亡,并确认死者自一个月前,从松山出发,沿路烧香拜佛,直达足摺岬,死前曾去过足摺岬的金刚福寺。直接死因是思念亡夫过度以致消极厌世,投海自殉。

紧接着传来的是爱媛县警署的通报。

这份通报的内容是一起与小田冴子之死有关的另一起毒杀案件。

通报称冴子之死明显系谋杀所致。谋杀的罪犯杀死了冴子又伪造自杀现象借以迷惑警方,但其阴谋被冴子的朋友识破,结果于6月15日在特快“海风号”列车内被人毒杀。谋害冴子的罪犯名叫寺沢诚。

那天,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警部正在忙于处理公务时,突然本多课长把他召到办公室。

课长递给他两份有关小田冴子之死的通报,并郑重地叮嘱道:“仔细看一下,提出你的意见来。”

十津川认真地看完了两份通报,默默地把通报还给本多。

“怎么样?看了有什么想法?”本多课长热切地望着自己得力的部下。

十津川燃起一支烟,慢慢地说道:“看来调查还不仔细啊,两份通报两种结论,真是有趣。”

本多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道:“是啊,死者都是东京人,所以要求我们帮助调查清楚。高知县的通报只单纯告知了小田冴子自杀的死讯,而爱媛县不仅推翻了自杀之说,还引出了罪犯之死的另一案件,并断定罪犯系被人仇杀而死。真是案中有案,扑朔迷离。”

十津川道:“若爱媛县持有证据的话,现在必须马上找出报仇的人来。”

本多赞同地笑着说:“我也这么想,从通报的内容来看,我感到还是爱媛县警方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十津川又道:“根据通报,事实上寺沢诚是喝了含有氰化物的红茶而亡,这个毒杀寺沢诚的凶手极有可能和一个月前的小田冴子之死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本多的双眼倏地闪现出坚定的目光,他严肃地命令道:“你马上带人着手调查小田冴子和寺沢诚的命案,务必尽快找到线索,擒住凶犯!”

十津川领命带着两份通报返回搜查一课,将大致的案情告诉了助手龟井。

龟井认真地听完后,习惯地眯起一对小眼睛,对十津川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这事我早有耳闻,桥本很早就调查过此事了。”

“桥本?”

“是呀,他亲口告诉我前不久曾受人所托去四国地区寻找突然失踪的小田冴子,结果无功而返。所以我清晰地记得小田冴子的名字。”龟井胸有成竹地说。

“那么先找桥本了解一下情况。”十津川果断地一挥手。

“好,我立即把他找来。”龟井答应着,顺手抄起电话。

半小时后,桥本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办公室。

“啊,你这小子很久没来这办公室了。”十津川一见他忍不住亲热地打趣道,“还想不想这儿啊?”

桥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想是想啊,不过现在来这儿心里总是有点害怕。”

十津川微笑道:“都是老朋友了,不要有顾虑,希望以后经常来走走。”说着,他立即切入正题,“听说你在一个月前曾经专门调查过小田冴子失踪的事?”

“是的,我是受人之托去四国调查的,但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影,结果连赏金也没拿到。”桥本有些窘迫地答道。

“现在警方已在足摺岬海面发现了小田冴子的尸体,而且寺沢诚则在特快‘海风号’列车内突然中毒身亡。”

“是啊,我已在报上看到了这两条消息,着实吃了一惊。当时拜托我去寻找小田冴子的就是那个副社长寺沢诚。”

“是寺沢诚拜托你去寻找小田冴子的?”十津川颇感意外,因为他从通报上得知爱媛县警署认定寺沢是杀害冴子的凶手。

桥本肯定地说道:“的确是寺沢叫我去四国寻找的。”

十津川又问:“当时你感觉寺沢真的很担心小田冴子的安全吗?”

“最初和他见面时,觉得他确实很着急,但后来看到他趁机当上了珠宝店的社长,我才感到他的担心完全是在做戏。”?

十津川的双目炯炯有神:“你有没有想到寺沢是杀死小田冴子的凶手?”

桥本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寺沢为了当上社长什么坏事都敢干?”

“是的。”

“若是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拜托我去寻找小田冴子呢?”

“这个当然是掩人耳目而已。他只不过是利用你为他装扮的假象打掩护。”

“哦,原来如此。”桥本信服地点点头。突然,他又摇着头断然否定了这种说法:“不,不对。”

“为什么?”十津川惊讶地望着他。

“我追循着小田冴子的脚迹乘新干线列车去冈山,然后从冈山乘特快列车‘海风号’去了松山。接着,按照她巡回拜佛的路线去了足摺岬。其间,我每天都定时和东京的寺沢打电话通报情况,他也总是亲自接电话,认真地听着并催促我加快进度。”

“难道他不会事先杀了小田冴子再装成若无其事地叫你去四国寻找吗?”

“这绝无可能。因为我去四国时小田冴子还在那儿转游呢。”

“那么说,不是寺沢杀死小田冴子的?”

“我想他不是杀冴子的罪犯。”

“可是这次寺沢被人毒杀了。要知道当上社长的男人是没有理由自杀的,十有八九是他杀。”

桥本嗫嚅了半晌,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想一定是冴子的一个朋友看到冴子突然失踪,而寺沢又趁机当了社长,于是认定是寺沢篡权杀主,为了报仇,他设法毒死了寺沢。”

“嗯,你的想法和爱媛县警署的意见真是一模一样。”十津川不由脱口而出。

“现在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关于小田冴子的情况。”十津川对桥本平静地说道:“先说说她突然去四国烧香拜佛的原因吧。”

桥本打开自己的调查笔记本,侃侃而道:“小田冴子两年前死了丈夫,她只得接过丈夫留下的产业,当了珠宝店的社长,经过两年的拼命工作,取得了很好的业绩,不仅扩大了店面而且效益也不错。她总算能松口气了,于是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亡夫。在丈夫三周年忌辰的时候,他思夫心切,萌生了按照古老的习俗,打扮成香客的模样去四国烧香拜佛的念头。”

“她离开家门时就是那身香客的装束吗?”

“是的。”

“是穿着白麻布外衣,戴着草帽吗?”

“唔,她还拿着一根金刚杖。”

“一般来说,香客们是不是到了四国后才换上那种装束的?”

“是这样的吧。”桥本有些含糊其辞地回答,“不过冴子是穿着那身装束离家出走的。”

“出走的真是冴子本人吗?”十津川细心地追问道。

“一位经常为冴子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告诉我,那天是他亲自送冴子去火车站的,而且他也认定出走的确实是冴子本人。”

“哦,这点没有疑义了。她确实是一人单独去了四国,动机是为亡夫烧香拜佛,祈求冥福是吗?”

“我想是的。”

“你认为冴子是自杀的吗?”

“这个我还不清楚,但我那时沿着冴子走过的路线一路追踪,就是没有见到冴子的人影。”

十津川满意地点点头,结束了和桥本的谈话。桥本走后,十津川叫来西本和日下两名刑事,要他们立刻去冴子在银座的珠宝店进行深入调查。

两人奉命而去。直到晚上7时才双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搜查一课。

“警部,今天的调查没有什么重大收获。”西本喝了口水第一个言道,“不过有一点是前所未闻的,店里的人告诉我们冴子出走的时候,店里已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危机。”

“嗯?竟有这等事?不是说她丈夫死后,经过她的努力,生意很好,店面也扩大了吗?”十津川疑惑地皱起眉头。

西本道:“店堂面积确实扩大了,但是借款也大量地增加。”

“一般的企业为了经营都向银行大量借款,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吗?”

“向银行贷款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小田冴子觉得还不够,又向外借了大量的高利贷。”

“大约有多少?”

“十亿日元左右。向她融资的公司是D金融公司,他们听说女社长突然失踪后非常不安,向珠宝店提出要全额退款。”

“这是真的?”

“店里人还告诉我们副社长寺沢为了应付这个严重的经济危机,拼命地四出借款还债,总算渡过了难关,勉强地维持着公司日常的生意。”

“这么说,寺沢保店有功,所以当了社长?”

“这似乎也是其中的一条理由。”

十津川有些不悦地问道:“你刚才说的只是出自店里人之口,自己调查过没有?”

“我们去了D金融公司,看了小田冴子亲笔填写的借用证,同时也验看了寺沢还债的收据、发票等证物,这些都准确无误,没有出入。”

十津川一边思索着,一边来回在办公室踱着步子:“这样说来小田冴子当社长的时候,店里的经济状况一直很困难啊。”

西本小心地补充道:“是呀,虽说是店堂扩建了,但借了这么多债,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如果情况真这样,小田冴子自杀的可能性就大了。”十津川喃喃自语道。想到小田冴子负债经营的日子这样艰难,再加上难以排遣对亡夫的思念,两种痛苦长期地困扰着她,所以最后走上绝路也是很自然的。

十津川突然隐隐地感到也许事实决非如此简单,于是精神也不由一振,决定从另一方面打开缺口。他问:“那些店里的职工对小田冴子和寺沢是怎样评价的?”

西本面露难色,尴尬地搓着手:“这个我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可以问问那些职工吗?”

“警部,自从寺沢当上社长后,店里原有的职工已全部被解雇了,寺沢重新招了一批职工。”

“全部解雇?”

“是的。我想这主要是那些老的职工过去只听小田冴子的,对寺沢当社长肯定不满,所以寺沢才采取了这种措施。”日下也在旁插言道。

“好吧,那明天去向那些被解雇的老职工了解一下情况。不管怎么说小田冴子突然失踪,寺沢也被毒死,内中必有重大的隐情。”

龟井在旁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忍不住也开口说:“警部,这事看来不简单,很蹊跷啊。”

“嗯,是很奇怪。”十津川有些烦闷地点起烟来。

“这事就这样向高知和爱媛两县的警署通报吗?”

“不,现在还为时太早,待明天调查后再说吧。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很复杂,也许有很多事情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等到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向他们通报吧。”

“我现在有一种危险的预感。”龟井有些神秘地说道。

“危险的预感?”十津川不由惊异地抬起头,注视着龟井。

龟井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前任社长小田冴子死了,现任社长寺沢被人秘密地毒杀了,看来这事还没完结,还会有新的牺牲者。”

“那仅仅是你的预感?”

“是的,但愿这种预感没有灵验就好了。”龟井显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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