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脚印是伪造的,只要犯人不会飞天遁地,那么可以肯定犯人就是当时在府邸内的某一个人,只能这么推测。”弘一继续推理,“接着,为何他仅以金制品为目标?这的确很有趣。有可能是小偷认识琴野光雄,欲将罪行嫁祸给那个精神病患。伪造脚印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但除此之外,尚有一个特殊的理由。这与金制品的大小、重量有关系。”

由于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波多野似乎对这莫名其妙的看法哑然失笑。于是他沉默不语,直勾勾盯着弘一。病床上的业余侦探满不在乎地推理下去:

“这张平面图中也清楚表示出这点,波多野先生,难道您在描绘别馆外的水池时,什么也没注意到,就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吗?”

“所以说……啊,你的意思是……”警部非常惊讶,未久又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语,“不可能吧,真是如此吗……”

“小偷觊觎的目标都是金制品的话,一切便很合理。金制品多半体积小、重量足,乍看被偷走,其实是抛进水池里了。松村,刚才请你丢花瓶,是因为那花瓶与时钟的重量相近,我想测试能丢多远,我把这个当成被盗物品能否顺利沉入水池的参考。”

“但犯人为何要这么费事?你说是为了伪装成窃盗案,那么他是想掩饰什么行为了?除金制品外,并无其他物品遭窃。既然如此,犯人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警部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

“这不是非常明显吗?杀了我,这就是犯人真正的目的。”

“咦?杀了你?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

“欵,别急。先让我说明为何我得出这个结论。在当时的情况下,犯人根本没必要向我开枪。只要趁黑逃走,必定能顺利脱逃。一般的持枪歹徒,手枪多半只是用来威胁的道具,很少真的开枪射击。只为这些没多少价值的金制品就开枪伤人,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毕竟盗窃罪与杀人罪的刑责轻重差别很大。由此推断,在那种情形下开枪是极其不合理的。如何,各位应该也认同吧?我的怀疑便是由此而生的。因此,我怀疑这整场犯罪虽披着窃盗的外衣,真正目的却是杀人。”

“那么你怀疑谁,难道有人怨恨你吗?”

“这只是很简单的算术问题……起初我并没有怀疑任何人,只以合乎逻辑的方式仔细推敲各项证据之间的关系,最后得出这个结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至于是否正确,您再实际验证一下便可确定,例如水池里是否有遭窃物品……这算术问题就像二减一等于一般,答案极其简单明了,清楚得都有些过分了。”弘一继续说,“假如庭院里唯一的脚印是伪造的,那么歹徒的逃跑路径只剩下沿着走廊逃向主屋这条了。而在手枪发射的瞬间,甲田正在走廊上,各位很清楚,别馆的走廊只有一个出入口,走廊上也点了灯,想不遇见甲田而顺利逃脱是不可能的。您也检查过隔壁志摩子小姐的书房,想必也清楚里面几乎不可能有藏身之处。若由此推测,这起案件中犯人是不存在的。”

“我当然也注意过这点。歹徒无法逃向主屋,才会得出犯人是外来者的结论。”波多野解释。

“犯人既非外来者,亦非在主屋里的人。那么,就只有被害者的我与最早发现的甲田两人。但被害者不可能是犯人,这世界上有哪个大笨蛋会朝自己开枪?因此只剩下甲田。我方才说的二减一的算术题便指这个。只要从这两人中减去不可能自我伤害的被害者,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加害者。”

“所以你的意思是……”警部与我几乎同时喊出来。

“是的,我们陷入错觉中了。有一号人物一直藏身在我们意识的盲点里,他披着不可思议的隐身斗篷——亦既是被害者的好友,同时又是案件第一个发现者,这件隐身斗篷里。”

“那么,你一开始就看出真相了吗?”

“不,我是到今天才晓得的,当晚我只瞥见一道黑影。”

“由推理看来或许是如此,可是我仍难以置信,一向举止端正的甲田竟然会……”我对这意外的结论不敢尽信,立即出言反驳。

“对,问题就在这里。我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朋友当做犯人,但倘使我保持沉默,那可怜的疯子便会被强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且,甲田也绝非我们以为的那般善良。这次的手法不正显示出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残酷本色?这次的犯罪绝非常人所能构思出的,这是恶魔,是恶魔所为啊!”

“这么说来,你手里掌握着不可动摇的铁证喽?”警部果然还是注重实际。

“既然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在当时作案,犯人不是他还会是谁?这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若你坚持需要物证,也非完全没有。松村,你应该还记得甲田走路的特征吧?”

弘一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我压根没想过甲田就是犯人,因此根本忘了这回事。他走路的方式的确像个女人,走的是内八字。

“这么说来,甲田走路确实是内八字。”

“这也是证据之一,但还有更确切的物证。”

弘一将眼镜盒自床垫下取出来交给警部,并说明阿常爷藏匿眼镜盒的前后经过。

“这个眼镜盒原本是阿常爷的东西。但假若阿常爷是犯人,他没必要将盒子埋进花坛,只需装作不知情继续使用即可。因此,藏匿眼镜盒反而证明他不是犯人。而他出于什么缘由必须藏匿盒子?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者,为什么松村没注意到呢?我们明明每天都一起到海边的啊!”

啊,弘一暗示的是……

甲田平时佩戴近视眼镜,只是那时候到结城家时忘记了平常随身携带的眼镜盒。眼镜盒虽非生活必需品,但游泳时,没有眼镜盒总是不太方便。阿常爷得知甲田的不便后,干脆拿自己的老花眼镜盒借他。关于这件事(愚蠢的我竟没料想到)不止弘一,志摩子小姐与结城家的书生都晓得。因此阿常爷一看到被留在现场的眼镜盒,立刻察觉事件可能与甲田有关,为了包庇甲田才会在事后将眼镜盒埋起来。

那么,阿常爷为何如此热心地将眼镜盒借给甲田,后来甚至为了保护甲田试图为他掩饰罪形?这是因为阿常爷曾受到甲田父亲的关照,如今有幸受雇于结城家也是甲田父亲为他引荐的,对于恩人的小孩他自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爱。这些情况我并非全然不知情。

“可是,阿常爷为什么一见到掉落在现场的眼镜盒,就怀疑起甲田,这岂不太奇怪了?”

不愧是波多野警部,立刻抓住问题的核心。

“不,当然有理由。而且,只要我一说明,你们自然能理解甲田杀人的动机。”

简单归纳弘一说的,便是:弘一、志摩子及甲田深陷三角恋情。从很久以前开始,弘一与甲田就暗地里较劲,希望获得貌美的志摩子的青睐。如同故事开头说到的,他们两人的关系远比我亲密得多。这两人的交情从父辈便已开始,对于他们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激烈较量,我一无所知。虽说我多少能隐约感觉出弘一与志摩子有婚约,然而甲田对志摩子也绝非从未付出感情。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想为此杀人。

弘一说:“说来丢脸,在没有外人的场合,我们经常为一些琐碎的小事无意义地争辩。不仅如此,我们之间甚至孩子气地打过架。我们在泥地上翻滚打斗,心中不约而同地呼喊着:‘志摩子是我的!’可是,最不应该的是志摩子,她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的。无论对谁,她都不愿意明确表示芳心所属,导致我们都对她抱着一线幻想。对甲田而言,杀了条件相对优越,已与志摩子订下婚约的我,或许是成就他们的唯一途径吧!阿常爷平时就很清楚我们常为志摩子暗地里较量,事发当日,我们也曾在庭院里为一点儿小事起了大争执,想必也传到阿常爷耳朵里了吧!所以,他才会在杀人未遂的现场见到眼镜盒后,便凭着忠心家臣的直觉,立刻领悟到事态的骇人真相吧!若问原因,那是由于甲田几乎不曾进入那间书房。一听到枪响,甲田赶往书房时仅是打开门,见到倒下的我后旋即奔回主屋,在这种情形下,眼镜盒根本没理由会落在书房最内侧的窗边。”

这么一来,一切终于真相大白。在弘一条理分明的分析下,这案件已没有我与波多野警部置喙的余地。接下来,只要确认水池里是否真有被盗的物品就可以了。

说时迟那时快,警署为波多野警部带来了意外的喜讯。有人在结城家的水池里找到被盗物品,并送交警方处理。水池里除了遭窃的金制品外,还有作为凶器的手枪、伪造脚印用的工作鞋及切割玻璃的工具。

读者想必已经猜到,从水池中找到这些物证的正是赤井先生。他傍晚之所以全身都是泥巴地在结城家的庭院徘徊,并非失足掉落池里,而是为了打捞失窃物。

我曾怀疑他是犯人,事实证明,我不仅大错特错,相反地,他还是名颇具天分的业余侦探。

我将之前的疑虑说给弘一听时,他回答:

“没错,我先前就注意到了,他不但偷窥阿常爷埋藏眼镜盒时的情况,还在琴野三右卫门家弄得全身金光闪闪地出来,这些都是为解开事件谜团所进行的必要搜查。他的一举一动顺势成为我推理的重要参考,能发现这只眼镜盒也多亏了赤井先生。刚才你提到赤井先生掉进水池里的事时,我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察觉了真相,还吓了一大跳呢!”

接下来的事并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是由他人转述得知。但为了保持整个故事的完整性,我还是依序记下从水池里打捞出来的物品,或许是担心伪造脚印用的工作鞋浮出水面吧,鞋子用手帕和金烟灰缸包在一起。这条手帕确实是甲田伸太郎的东西,因为手帕上印着S. K. ,亦即他的名字(Kouda Shintarou)的罗马拼音缩写。大概是没料到会被人发现这些物品,才会无所顾忌地使用印着自己名字的手帕。

想当然耳,隔天甲田伸太郎立刻被警方以杀人未遂的嫌疑逮捕。他外表温和,骨子里却十分倔犟,不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不愿意吐露事情的真相,当被逼问事发前他到底在哪里时,他保持缄默,这也正代表了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他起初辩解只是出去透透气,但结城家有一个书生出来作证,他的辩解随即被拆穿。当天晚上,一名书生一直待在玄关附近的房间里,赤并先生曾外出买烟的事也是由他证实。不管他如何狡辩抵赖,对他不利的证据实在太充分,加上他说不出不在场证明。不久之后,他遭到起诉,案子已进入正式审理程序。只是还没有完成最后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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