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者 五、逮捕黄金狂
不久后,我回到弘一的病房。夫人碰巧早我一步离开回到结城府邸,病房里只有无所事事的护士,弘一见到我,立刻请护士离开。
“就是这个。被你说中了,花坛里藏了这玩意儿!”说着,我将眼镜盒放到床上。弘一一见,用惊讶又了然于胸的口气嘟囔:
“唉,果然……”
“果然?其实你早知道花坛里藏了这眼镜盒,是吗?可是我问过女佣,她说这是阿常爷的老花眼镜盒。阿常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埋起来,我怎么也想不通。”
“这确实是阿常爷的,不过有其他意义。你不知道那件事情,才没联想到。”
“那件事是?”
“这么一来,毋庸置疑。太可怕了……那家伙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弘一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径自激动地喃喃自语,看来他已找到真正的凶手了。“那家伙”到底是谁?当我想开口问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原来是波多野警部来探望。在这之前他也来过好几次了,职责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结城家似乎颇有好感。
“看来您精神好多了!”
“嗯,托您的福,复原得蛮顺利的。”
彼此打完招呼后,警部表情略显严肃:“晚上来拜访,其实是有件要事必须立刻通知你。”接着警部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这位是松村,想必您也见过。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不用在意!”弘一催促道。
“不,也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那我直说了。我们已找到犯人,并在今天下午将他逮捕了。”
“咦?已逮到犯人?”弘一与我异口同声问道。
“犯人是谁?”
“结城先生,你知道附近有个叫琴野三右卫门的地主吗?”
果然跟琴野三右卫门有关。
各位读者应该还记得吧?那可疑的赤井先生曾在三右卫门家中搞得全身沾满金粉。
“嗯,我知道,所以……”
“他有个精神异常的儿子,名叫光雄。平时总是被监禁在家里,很少放他自由外出,你可能从没听说过,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儿的。”
“不,我晓得。那么,您认为他就是犯人吗?”
“是的。警方已逮捕他,也进行过侦讯。只是他毕竟精神有点儿问题,以至于无法明确交代犯罪的每个细节。他患有罕见的精神疾病,或许以黄金狂来形容他最为贴切吧!对于任何金色的物品,他都有很强烈的占有欲。我进到那男人的卧房时当场说不出话来,整间卧房犹如佛坛一般金光闪闪,不论是镀金、黄铜粉还是金箔,与该物品的价值无关,凡是金色的物品,从匾额、金纸到金屑,他一概搜集。”
“我听说过。换言之,您认为从我家偷走金制品的就是这位黄金狂喽?”
“没错。全然漠视放在一旁的巨额现钞,只偷金制品,且连没什么价值的金色钢笔都偷走,肯定是一般道理难以解释的精神病患所为。一开始直觉便告诉我,此事带着疯狂的意味。果然,犯人果真精神异常,还是个黄金狂。完全符合逻辑,不是吗?”
“那么失窃的物品都找到了吗?”
不知为何,虽然轻微难辨,我还是感觉到弘一的话里暗藏的讽刺意味。
“不,这倒还没有。我们搜查过,但在他的卧房里并未找到蛛丝马迹。既然是个精神病患,肯定藏到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今后我们也将继续深入调查。”
“另外,事发当晚,那名精神病患离家的证据,您是否掌握了?难道他的家人都没发现吗?”由于弘一的问题实在太过细碎,波多野不禁面露厌烦之色。
“似乎没有人发现。不过这个疯子住在宅院深处的别馆,只要从窗户跳出来、越过围墙,想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离开并非完全不可能。”
“是啊,原来是这样!”弘一的口气越显讽刺,“可是,那自井边出发、又回到井边的脚印,您又做何解释?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呢!”
“你这么不停地问,简直像我在接受侦讯了。”警部不禁瞄了我一眼,佯装不介意地笑了,但明显看得出来他当时感觉非常不满。“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我们警方及法院等专门机关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不,希望您不要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觉。毕竟我是被害者,请务必说说您的推理供我参考,这要求应该不为过吧?”
“恐怕不行,因为你问的可都是还没调查清楚的事。”警部不得已,只好微笑以对,“关于脚印目前也都还在调查中。”
“也就是说,警方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喽?除了黄金狂与金制品遭窃这偶然的一致性以外。”弘一肆无忌惮地反驳,吓得在一旁听着的我冷汗直流。
“你刚才是说偶然的一致性?”原本一直表现出很好的耐性的波多野,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动怒,“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警方搞错了?”
“正是。”弘一毫不客气地说出结论,“警方逮捕琴野光雄,根本是个荒谬至极的行为。”
“你说什么?”警部一副吃惊的表情,但还是立刻追问,“那你有其他证据吗?没有的话可不能胡扯!”
“证据我多得是。”弘一一派轻松地应道。
“开什么玩笑。事发以来你一直躺在这里,怎么可能搜集证据?看来你的精神还没完全恢复,这不过是你的妄想,是麻醉药劲还没过时所见到的梦境啊!”
“哈哈哈,您害怕吗?您害怕被别人指责调查失误吗?”
弘一终于激怒了波多野。遭到如此嘲弄,就算对方只是个年轻的病人,也咽不下这口气。警部太阳穴上的青筋刹那间隆起,一下子把椅子拖到床前。
“那好,我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你说,谁才是真正的犯人?”波多野警部逼近弘一,病房里的气氛猛得剑拔弩张了起来,但弘一并没有当即回答。为整理思绪,他脸朝天花板,闭上双眼。
弘一下午曾说过,他知道有一个很容易就会被怀疑的人物,但对方并非真正的犯人,看来这号人物应该就是琴野光雄。由警部适才的分析听来,琴野的确受到怀疑了。但既然弘一坚决否定他是犯人,难道还有另一名黄金狂吗?如果有,或许就是赤井先生吧!事发以来,赤井先生的一举一动着实令人起疑。他也曾出现在琴野三右卫门家门口,而且满身金粉,也许他就是另一名“黄金狂”吧!
然而,在我要前往结城家的花坛一探究竟前,弘一亦曾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德语的“寻找女人”,或许这正意谓此犯罪事件中有“女人”的存在。只不过,提到女人,我只联想到志摩子小姐而已。她与这件事究竟有何关联?啊,对了,小偷的脚印不就是犹如女性般的内八字印吗?还有,枪响之后,“久松”这只猫“倏”地从书房里跑出来,而“久松”是志摩子小姐的猫。由此判断,犯人就是她吗?不会吧……不可能吧……
此外,还有另一名可疑人物,那就是老用人阿常爷。他的眼镜盒掉在犯罪现场,事后还特意埋在花坛里……
正当我苦思冥想之际,弘一张开双眼,再次以低沉的嗓音朝等候多时的波多野开始说明起来:
“琴野家的儿子或许能瞒过家人出门,但是再怎么疯狂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留下脚印穿过那片空地。因此,该如何解释消失在井边的脚印,将是解决整件事情最关键的问题。把这个问题丢在一旁去寻找犯人,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凭空之谈罢了。”
弘一说到这里,为了调整呼吸而稍稍做了一下停顿。也许是伤口隐隐作痛吧,他微微皱起眉头。
由于弘一的口气理智且充满自信,警部当下被他的气势所折服,只能静静等他把话说完。
“这位松村,”弘一继续说,“针对消失的脚印提出非常有趣的假设,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水井的另一侧有野狗的脚掌印。这野狗脚掌印仿佛刻意接替工作鞋的脚印似的,朝相反方向的道路延伸出去。因此松村认为,或许犯人是装上狗脚掌模型,趴在地上移动。但这个说法有趣归有趣,却极不切实际。若问原因,”弘一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犯人既然想出野狗脚掌印的诡计,何苦要在从古井到别馆之间留下真正的脚印?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想出的计策岂不白费?纵使犯人确实精神异常,这样的行为也太过违背常理。更何况,疯子根本无法想出如此复杂的诡计。因此很遗憾,上述假设不成立。如此一来,脚印问题依然存在。波多野先生,您前几天借我看过的那份画在笔记本上的现场平面图,应该还带在身上吧?我认为解决脚印问题的关键就藏在图中。”
幸亏波多野随身携带笔记本,他立即翻开平面图,放在弘一枕头旁,弘一继续解释。
“请看这里。刚才我也向松村说过,去程的脚印与回程的脚印之间,间距大得很不自然。或许您认为是罪犯迈开大步行走才会这样绕道,然而,往返的脚印之间未见任何重叠的部分,这是非常不自然的。您懂我的意思吗?这两件不自然的迹象正意味着一件事实,那就是犯人小心谨慎地刻意避开来时的脚印。四下黑暗中,犯人为避免脚印重叠,才会如此慎重地在两条不同且有些距离的路径上来回行走。”
“原来如此,脚印完全没有重叠这点的确相当不自然。或许如同你所推理的,犯人是刻意防止重叠才如此行走的,但那又意味着什么?”
仿佛波多野警部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似的,弘一极其不耐烦地回答:
“无法理解是因为您陷入严重的心理错觉——认为步伐小是去程、步伐大是回程,及脚印起于古井、终于古井。”
“噢?那么,你认为脚印其实不是起于古井、终于古井,反而是起于书房、终于书房的喽?”
“是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便深信不疑。”
“欵,这不可能!”警部拼命反驳,“乍听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但你的推理有个非常致命的缺陷。既然犯人的思虑如此周全,为何不多走几步到对面马路上?脚印在中途消失,根本什么诡计也没用上,设想如此周全的犯人,为何会犯下这么愚蠢的失误?这点你如何解释?”
“理由其实非常没有意义,而且很愚蠢。”弘一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那天是个漆黑无光的夜晚。”
“只因是黑夜,所以只能走到古井,而无法多走几步到马路上?没这种鬼道理吧?”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只是犯人误以为没必要再往前走,仅需走到古井即可。这不过是可笑的心理失误,您或许有所不知,这件事发生的两三天前,古井到对面马路之间的空地上,整整一个月时间,堆积了大量的旧木材。犯人一直看着这个景象,才会有所误解。他不知道木材已被搬走,还以为仍堆在空地上。既然认为此处有木材,犯人走在上面理应不会留下脚印,便没必要走过去。一切都是那天晚间天太暗的关系,才会导致这种误解。说不定,犯人的脚碰到古井的刹那,还以为那就是木材呢!”
啊,多么简单明了,听来甚至可笑!我也见过那堆旧木材,不,不只看过,前几天赤井先生还曾经意有所指,暗示我旧木材的事。唉,明明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连躺在病床上好一阵子的弘一都能解释,四处探查的我却完全想不透。
“换句话说,那脚印只是犯人想误导大家小偷是外来者的诡计罢了。这么说来,你认为犯人必定是结城府邸中的某人,是吧?”
就算是倔犟的波多野警部,此时也已完全认输,他只想从弘一口中尽快得知犯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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