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阵美妙的声音中醒来:宣礼塔上传来宣礼员向信徒们发出的哀婉呼喊。

她走到水边,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洗了个澡。在岸上她捡了几根掉落的玉米棒。虽然既没有办法把它们煮熟,也没有时间把它们在水里泡软,她还是把玉米棒塞进了口袋里。这样,在饥饿难耐时她就可以用它们来充饥。

一片柔和的光洒在飘着麝香味的河岸上。她沿着一条小径走回到桥上。刚刚睡醒的街道上挤满了去做祷告的人。男人们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绣花的祈祷帽。

远处的屋顶上传来一只公鸡粗嘎的打鸣声。她走进老城,早晨的阳光洒在城墙上,使墙面有了一种温暖的质感。这些城墙矗立在这里上千年了,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依然坚固。墙面上到处是修补的痕迹,墙体用支架支撑着。墙头上有羊在吃草,还有流浪汉们蹲在一顶顶破破烂烂的帐篷里。这一切让扎里亚的城墙看起来更像是一堆土丘而不是一座堡垒。但它是战火频仍、商业繁荣的历史的见证。阿米娜——扎里亚的皇后,这些城墙过去的主人,曾经控制远至尼日尔河的一个庞大王国。阿米娜皇后的军队每到一处,她都要建造一座被城墙包围的城市以及要塞和防御工事。

“是因为我们他们才建这些城墙的。”

女孩想起她的一个婶婶说的话。女孩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就是这座城,就是这些城墙。这是她的家人曾经到过的最南边的地方。那时他们还在经商,她也只是个孩子。当时一定是随旅行商队一起出行吧。从北方布拉土拉的火烈鸟至南方包围着扎里亚老城的这些残破的土城墙,他们一路走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他们旅行的范围就逐渐缩小了。

她看着这些城墙,伸出手,把掌心贴在墙上,没想到它摸上去那么凉。墙的表面摸起来是一层细碎的粉末,粉末下面却是很坚固的墙体。她隐约记得骑在左右摇晃的骆驼背上进了老城。不,一定是骑在马背上。作为家族中的长孙女,祖母们都很宠爱她,把她看成自己的亲孙女。她记得挂在马背上的金属器皿和饭锅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还有一卷卷布匹以及婶婶们欢快的笑声,还记得进入城门后她们说的话,“他们建这些城墙是想把我们挡在外面,我们却进来了,我们进来了!”

有一段时间她的家族控制了从豪萨至富拉尼,包括整个索科托王国的食盐生意,控制了远至延巴克图的萨赫勒的贸易,“索科托的苏丹人总是提防我们的马蹄印。”

在那片以骆驼为交通工具的土地上,他们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民族,是萨赫勒的雄狮。我们是入侵者,是生意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女孩穿过老城时,这句话在她耳边回响。但是她和别人一样清楚,北方热带草原的雄狮早已消失,只有在民歌和远方的自然保护区里才能寻到一丝踪影。她的族人们离过去越来越远,直到过去自身也变成了一个传说,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就像隔着城墙传来的声音。

我们现在用牲口计算我们的财富,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是用金子计算我们的财富。

孩子们在一块空地上追逐足球,宽大的袍子跟着飘了起来。祖母们拍打着垫子上的尘土。母亲和女儿在后院里拧着要晾晒的衣物。宣礼员洪亮的声音仍在持续着。

女孩跟随着身穿白袍子的人流走进一座宽大的庭院,这是埃米尔宫殿所在地。宫殿大门庄严而宏伟,上面贴着瓷砖——这一点她还记得,瓷砖上纵横交织的复杂图案对她来说熟悉得就像一场梦。庭院里地势较低处还覆盖着阴影,不过太阳的光线已经捕捉到了较高处的马赛克,使瓷砖看起来既像闪闪发光的刺绣,又像镶嵌在剑鞘上的珠宝。

埃米尔的警卫表情庄重,身穿红袍,头戴头巾,站在大门前监视着众人。女孩被后面匆匆而过的年轻人推搡着。她扶稳头上的水罐,强迫自己镇定。想到自己的身份微不足道,她的心放了下来。当人群拥挤到清真寺前面时,一群燕子像子弹一样飞向四面八方。清真寺正对着宫殿,它的尖塔和圆顶此时也披上了一层霞光。

她不是无意中闯入了这个地点,而是故意跟在这些朝圣者后面的。因为不想越轨,她避开正门,在一扇侧门边停下来。在这里人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她把水罐放在地上,双手放在一起,掌心向上,低声向路过的人们恳求着,仿佛在提醒他们,施舍和祷告都是表示忠诚的重要方式。

“扎卡特,”她轻声说,“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吧,扎卡特。”

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们穿着崭新而洁白的宽松长裤和马甲,头上戴着他们最中意的帽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理睬她的请求,或者是假装没有听见。有些人表现出烦躁的态度,有些人则很反感。不过还是有几个好心人从口袋里掏出几个考包或几张皱巴巴的奈拉小心翼翼地丢到她手上,生怕碰着她的手。

喇叭声响起来。庭院深处出现一阵骚动。原来是埃米尔本人从宫殿里走了出来,穿过人群去对面的清真寺参加每周一次的聚礼。他的黑色头巾似乎在人群的头顶上飘动着。为了通报他的出现,人们放起了礼炮,隆隆的炮声在空中回响。在头戴红色头巾的随行警卫的陪同下,埃米尔拍着手,接受着人们的美好祝福。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微微颔首,耐心地倾听人们的诉说。一阵冲动之下,女孩也想冲出拥挤的人群,跪在埃米尔面前,乞求他的同情。但是人群太密集了,而女孩又十分孱弱。庭院中的人们都拥进了清真寺,女孩把半空的水罐重新放在头顶上,继续往前走。

周五聚礼之后还有礼拜课。在老城一所学校的院子里,男孩子穿着短裤和短袖衫,女孩子穿着长裙。他们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围坐在一棵大树下,手里拿着写字板,嬉笑打闹着。老师透过镜片盯着他们,示意他们安静。“早上好!”他说。

“早上好!”他们齐声回应。

像所有富拉尼少女一样,这些女生们都裹着头巾,腼腆地躲在后面。男孩子们则表现得大胆且活跃。其中一个男生正在前面吃力地写着一段经文,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坚定。他的努力引起了其他孩子的哄笑。他局促地站在原地咧嘴笑着,招来了更多的笑声。最后老师站起来,挥挥手让他回到座位上。当身着靛蓝色袍子的女孩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她听到粉笔在黑板上用力滑过时发出的声音,还听到老师说,“明白了吗?就像这样。”后面紧跟着孩子们齐声朗诵的声音。随着她向前移动的脚步,他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

她想起了自己上过的室外课:木板、阿拉伯经文以及各种各样的老师,有的温和,有的严肃,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一堂几何课上,他们学习相交线的定理。老师用一个木制指南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很完美的圆,然后拿起一把尺子把它一分为二,动作像刀片一样干脆利索。那是上帝手中的杰作,她至今记得它的美,它的清晰。

她属于市场,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也许她能找到一位腿脚不灵便、需要帮手的女摊主,帮忙打扫卫生,摆放货物。也许她的运气比这还好,能碰到一位有钱的女摊主,主人出去办事时会让她帮忙照看摊位。但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像吹过掌心的一阵风。这一点她很清楚。没有钱买一个摊位,没有亲戚帮忙,也没有途径接触管理市场的行会,她所有的只是不顾一切的劲头和真诚,而这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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