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浦律师已躯车下山离去,纯一和南乡却仍留在原地望着宇津木耕平那栋废屋。

这时是下午一点半,阳光下的木屋看来有如一座古蹟。

“这就怪了。”南乡开口道:“这明明是一栋平房,怎么……”

“是呀,又没有楼梯。”

“改天去找死者家人,取得同意,然后入内一看究竟。”南乡说着,东张西望。

“反正,一定要先找出一栋有楼梯的屋子。”木屋前这条路,一头通往中凑郡,另一头通往深山,亦即警方认为凶手埋藏证物之处。

纯一说:“树原忆起的事情,未免太过含糊,只有‘爬楼梯’和‘恐惧’两样。”

“其他情景似乎再也想不起来了。”

“能否见到他本人,问个仔细?”

“好像不行。能和死囚见面的,只有辩护律师和一部分的家属。一旦成为死囚,就会遭到隔离,不能和社会接触,就像不在人世一样。”

“你是刑务官,难道你也见不着他?”

“不错。”南乡沉吟片刻后说:“在最高法院判决前尚可见到,判决确定后就不行了。不过,我可以另外想办法。”

“树原真的是无辜的吗?你的看法如何?”

“理论上,都有可能。”南乡笑着说:“目前来讲,有四种可能。第一,判决正确无误,树原确为唯一真凶。第二,有第三者,且此人与树原均为‘共同正犯’,若是这样,则树原依旧该判死刑。第三,有第三者,但此人为主犯,树原只是从犯,若是这样,则应可减刑至无期徒刑以下。”以上所提三种状况皆假定树原为犯罪者,因此纯一满心期盼第四种会有所不同。

南乡继续说:“第四种状况是:这第三者才是唯一真凶,为抢劫而杀人。树原来此拜访保护人,偶遇此事,遭那凶手挟持。凶手强迫他帮忙掩埋证物,并帮助他逃走,没料到在下山途中发生车祸。”

“此说较为可能,安全帽之事即可证明。若起先就是两人结夥作案,则安全帽应有两顶才对。”南乡点点头,随即又问:“但若如此,那真凶何以未在车祸现场即将树原杀之灭口?树原可能已见到他的真面目,不杀掉岂不危险?”

“难道是他认为当时树原已必死无疑,不必再动手?车祸现场若出现一具有他杀痕迹的屍体,反而启人疑窦。对凶手而言,非但多此一举,还会招惹怀疑。”

“这话很对,但也可能是刚发生车祸,宇津木启介和他妻子就来到附近了。”

“来不及杀人灭口?”

“正是。因此,真凶便故意留下那钱包和提款卡,意图嫁祸栽赃。”此说言之成理,纯一满心欢喜。

南乡又说:“还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存摺、印章为何消失’。若说已和凶器同埋一地,委实不合情理。依我看,应是车祸发生后,真凶携离现场……只是,那人何以不去提领现金呢?”

“是否怕被银行监视器录下?”

南乡笑道:“怕了还抢?”

“哦,说得对。”

“如果采信第四种假设,那我们就要先去找所谓的‘楼梯’。消失的凶器很可能就在那儿,其他证物说不定也是。”纯一的看法也是这样。他想:树原定是被迫埋了证物,但事后若这么说,警方一定不会采信,只会认为那是他自己埋的。

此时纯一忽然想到一事:所谓楼梯,一般都在屋子内部,和“以铁锹挖洞”的行为怎会有关连呢?

“先回东京再作打算。”

南乡说完便朝车走去。纯一举步跟随并问:“那位杉浦律师是否可靠?”

“既是律师,当然可靠。”南乡笑着说,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这是指理想状况而言。”

南乡开车送纯一回家。纯一现在的家在“大塚”。约好第二天要做的事之后,南乡便回川崎去了,他哥哥的家就在那里。

纯一和双亲共进晚餐,并将自己决定当律师助手之事告诉他们。

双亲闻言,笑逐颜开。介绍人是松山监狱的首席矫正官,似乎令他们格外放心。

纯一望着他们,心中对南乡更加感激了。

桌上是粗茶淡饭,气氛却是快乐温馨。

巨额酬劳之事,纯一并未告诉父母。三个月可得三百万,救人成功又可得一千万。他打算领到之后再全部献给父母,让他们惊喜一番。

接下来的两天,纯一都在做准备工作。他把在狱中做工所得的六万圆用来买新衣和盥洗用品。

然后他写了一份“旅行申请书”,拿去托保护人久保老先生转交监护所。

久保似已听南乡提过此事,他笑容满面道:“救人一命,善莫大焉,落合监护官想必也是喜出望外,你可要好好加油。”

“我会的。”纯一展颜笑道。

在此同时,南乡也没有闲着。他跑去找杉浦律师,又回中凑郡去,忙碌得很。

南乡想到经费有限,决定到当地赁屋居住三个月,本想在中凑郡内租屋,后因虑及纯一而作罢。纯一曾在此地犯案,被害者的父亲佐村光男若再度遇见纯一,不知会引起何种冲突。

最后他决定至邻近的胜浦市租屋。那儿离中凑郡不远,车程约仅二十分钟。租二房,即可一人住一间。纯一刚出狱,应住得舒适些。加上浴室的话,租金为五万五仟圆。算一算,比租一间要贵十万圆,不过雇主不致反对。

杂务处理完之后,南乡便前往东京监狱。树原亮就被关在那儿的“新四舍”二楼。南乡当然见不到树原,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要去找一些以前就认识的刑务官。

他找到了一位姓冈崎的看守长。他以前在福冈监狱上班时,冈崎就是他的下属。

下班时间一到,南乡便邀冈崎至附近小酒馆餐叙,说有机密要事相商。

“若有消息说要行刑,可要马上通知我喔!”南乡低声说。

冈崎闻言一怔。他比南乡小七岁,但仕途较顺,如今已是企划部的首席矫正处理官。若树原亮的“处决令”送到监狱,他能够比别人先知道。以其立场而言,当然不得泄密,但南乡认为:此刻他默不作声,似乎很为难,可能不是因职务之故,而是另有原因。

“我绝对守口如瓶,你大可放心。”南乡再三保证。

冈崎四下张望,然后轻轻点头道:“好吧。”

“多谢啦!”

冈崎举杯一饮而尽,说:“你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为你赴汤蹈火呀!”南乡闻言,深觉内疚感伤。

辞别旧部属,回到川崎的老家时,已是三更半夜了。

南乡从兄长家中拿出一些锅盆碗盘、枕头棉被等生活用品,放到车上。

已经准备就绪。

他吐了一口气,然后仰望夜空,想藉此排忧解闷。南边苍穹已被浮云遮掩住,群星一一藏迹匿踪。

梅雨将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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