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苍历七七五年九月初三当晚,是卞唐历史上的分水岭,从这一天开始,唐太子李策正式走上了帝国的政治舞台,以和其面孔行为完全不同的方式,迅速整顿了白日的叛乱。后世的人为这一天起了一个有意思的名字……狐变。

当天晚上,卞唐的帝国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洗,一轮血腥的政变,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以氏族权贵为主导的卞唐大地上!

在帝国狼兵的簇拥下,唐太子回到了金吾宫内,并安抚性的设宴款待当日忠心为国的中央军统领们,这次宴会不但包括了中央军上下所有有官职在身的将领,甚至连军队中威望较重的老兵也在款待之列。

没有人怀疑,甚至没有人发出一丝质疑的声音。相比于李策太子以前那些无法无天的行为,区区的大乱之后在皇宫设宴款待大兵,又算什么事呢?

可是,当天晚上李策却并没有出席这场夸张的宴会。他只是随意的下了一纸令书,代替铁由暂时担任禁军统领的陆允溪接到之后,眼角微微一挑,眉心轻轻紧锁,却还是沉声说道:“定不辱命!”

随后,孙棣皱眉上前,小声的建议道:“莫不如火烧太子殿,总比这个理由让人信服。”

李策夸张的惊呼一声,然后回过头来大叫道:“孙棣,难道事后你打算出钱给我重建太子殿吗?”

孙棣顿时脸色一白,肃容朗声道:“属下刚才什么也没说!”

很快,衣衫光鲜的中央军领袖们纷纷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金吾宫,然而,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美酒佳肴,皇宫的大门一关,箭矢齐飞,这些帝国军队中最高俸禄供养着的士兵们,就此和他们年轻的生命挥手作别,诚如他们之前的口号一样,一切为了帝国的荣誉!

当天晚上,中央军全体将领于宴会上集体身亡,死亡原因……食物中毒……

当孙棣再一次忍不住埋怨李策这个主意奇臭无比的时候,李策只是冷冷的轻笑,像是一只狡猾狐狸。

“无论他们以什么方式死去,都会指向一个结果,那我反不如做的夸张一点,直接告诉别人这群兔崽子是让我干掉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策正在吃葡萄,南丘千里快马送来的葡萄多汁爽口,味道甜美,美丽的仕姬跪在地上,为他剥好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嫩绿色果肉。仕姬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美好的笑容,好似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一样,其实,她也的确是听不到的。皇宫之中的这些仕姬都是聋哑的孤女培养而成,是最乖最好的玩乐工具。

“说到底,我们之所以能够统治帝国靠的不是百姓的民意选举,而是我手里的势力和效忠于我的战士的屠刀。”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孙棣在轻轻的点头,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却突然在脑海中响起,那般毫无预兆的,好似警铃一般!

“杀了就杀了,这些人吃喝闹事比较在行,行军打仗都是一群饭桶,仗着家族的势力整日胡作非为,中央军在他们手上,早晚会生出大乱子。只是这些人都是出身世家,那些老家伙闹起事来比较难办,还照之前的计划吧,但凡敢闹事的一律清洗掉,朝廷也需要换一次新鲜的血液了,机不可失。”

孙棣沉声说道,可是李策的神色却有些微愣,他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孙棣,你听没听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

孙棣一愣,缓缓的皱起眉头,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开玩笑吧,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要寺庙里的和尚当政?”

李策顿时一愣,过了恍然一晒:“哈哈,你说的对!”

当晚,血洗如期进行,无论是参与其中,或是秉持观望态度的势力,都遭到毫不容情的清除。但是行动开始之后,李策却在计划上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变原本的处决为剥夺官职、没收财物、抄家流放。虽然在外人看来,这种改动所引发的结果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相较于基层的百姓,却有全然不同的说法。

“这不过是帝国对于高享俸禄却不干实事的官员的罢免,绝不是什么强权的清洗!”

代表百姓口舌的御史台下层言官们在大声叫嚣着,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贵族们的怒吼声掩盖住了。但是百姓们的立场已经表明的很明显,看到贵族老爷们家破财尽的被赶出帝都,他们觉得简直比过年还要兴奋。

没有人流血,除了惹了大祸的中央军没有军方牵扯其中,于是,这一场变乱就演变成了政治问题,给朝堂上剩下的一群文官们又一个扯皮叫嚣的话题。

唐皇坐在高高王座上,郁闷的给儿子收拾烂摊子,看着下面的老头满面红光的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下打的不亦乐乎,最后干脆眼睛一闭睡起觉来。柳阁老放声大哭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打算停下来喝口水,于是安静下来的朝堂上就响起了响亮的鼾声。

柳阁老一听,差点一个倒栽葱从阶上栽下去,正想扑上去再哭一场,却听身后有人轻声说道:“皇上勤于政事,操劳国事,已经疲累成这样了。”

于是,众人立时缄默,憋憋屈屈的静候伟大的唐皇熟睡醒来。可怜了柳阁老,他此时还是阶上跪着呢,为防饶了皇帝的好梦,他只能跪在那里,下朝的时候,这位三朝元老,大唐的肱骨之臣,已经站不起来了。

卞唐烟雨,一派水色风光,就连政变都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

秋叶枫红,李策坐在万千金菊之中,一身长袍飘逸翩翩,正在喝茶品茗,这时,一名内侍突然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奉上一封金皮诏书,正是天子印绶。

李策悠闲的打开,只看了一眼,一口水却险些喷出来,脸色顿时大变。

孙棣在一旁问道:“什么事?皇上怎么说?”

李策苦着脸,几乎要落下泪来:“父皇让我等着。”

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对父子的无厘头相处方式,孙棣哈哈一笑:“那殿下您就等着吧。”

当天下午,李策带着大包小包逃出皇宫,车马绵延一百多步,无赖般的住进了孙棣孙尚书的府上。

朝廷上的老臣聚集在柳阁老的府中,叽叽喳喳的汇报着最新战果。柳阁老倚老卖老的一捏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皇上必定大怒,要惩办太子,所以太子才会逃出皇宫,这证明我们的力谏还是得到了初步的胜利,各位大人,我们要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再上一层楼!”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手握拳头信誓旦旦,一副苦大仇深的烈士模样。

当晚,诸位朝中肱骨告别了柳阁老,纷纷推辞了和别人同路的同行邀请,而是编撰各种理由独自上路。

半个时辰之后,孙棣孙尚书的府邸,顿时热闹了起来。诸位大人们一个个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摸上门来,压着嗓子轻声喊道:“我有重要情报,请见太子殿下!”

笑话,经此一事,谁还能将这位深藏不漏的太子殿下当成摆设,也只有柳儒呈那样的老古板才会看不清世事。想让自己当出头鸟,做梦!

忠臣可以做,人也可以耿直,但是如果要以性命来成全名声,那还是免了吧。您爱做烈士,恕我不奉陪了。

好在,这位终日跟随在太子身边的年轻的孙尚书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他将这些大人们一个一个接进府来。对他们紧张兮兮诉说的情报一直报以甜蜜的微笑,并且对这些精忠报国口口声声全力效忠太子的大人保持着崇高的敬意。

所以,在他们再一次无耻的请求不要将他们今晚进府的事情张扬出去的时候,孙棣也保有很好的风范,丝毫没有半点鄙视和瞧不起的态度流露而出。

这些墙头草们感动啊,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通情达理啊!

他们保证,他们愿意继续潜伏在居心叵测的顽固派一方,随时将那边的消息传递给英明的太子殿下。

孙棣很开心的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请他们进方厅喝茶,说太子正在休息,马上就来和您见面。

可是,在这些偷偷摸摸前来告密的大臣们走进方厅的时候,却惊悚的发现偌大的大厅里几乎已经挤满了人,而且全都是刚才在柳阁老府上信誓旦旦诅咒发誓的伟大忠臣们。

甚至,就连柳阁老家的管家也都来了,此时,正拿着柳大人的书信等候太子殿下的接见呢。

大家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

他们尴尬的打着哈哈:

“哎?您在这啊?”

“是啊,今晚的天气真好啊。”

“是啊,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遇到这么多的熟人。”

“哈哈,皇城就是小啊,真是太巧了……”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一场昏暗的政治变革,就在这样的情景下,落下了序幕。

当天晚上,李策并没有面见那些坐在孙棣家偏厅喝了一夜冷茶谈天说地的老大臣们,他和孙棣缩在窗户外面,捅开一层窗户纸往里偷看,然后捂着肚子,笑的像是两只鹌鹑。

几乎就在同时,唐皇正在吃宵夜,跟随多年的老太监鼓足了勇气小声的劝道:“皇上,您就别生殿下的气了,殿下都躲出去不敢回来了。”

唐皇正在喝粥,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愣:“谁说朕生气了,他不是说要去找朋友,出宫方便些吗?”

老太监一愣,登时无语。

第二天一早,五百多名帝国狼兵斥候,化妆为各种普通平民百姓,穿梭在城内城外,全力的去寻找一名画像中的女子。

李策画下最后一笔,又递出去一副画像。

下人走出房门之后,他缓缓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了清池荷叶之中女子那素白美好的笑脸。

他轻轻牵起嘴角,淡淡一笑:“得民心者的天下,也不无道理啊。”

天蓝云白,当日的大雨终究没有下起来,一番阴云之后,又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李策万万想不到,就在他全城秘密寻人的时候,楚乔其实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离孙棣的尚书府,不足三百步。

清净的迎宾别院里,一派幽然,夜凉如水,月光皎洁。精巧的江南小筑隐没在重重海棠繁花之间,竹窗轻启,诸葛玥坐在书案前,正在草拟着什么,然后封好信封,交给一旁站着的月七。斜着眼睛淡淡的看着他,语调清淡的说道:“谁对命令有意见?进来让我看看。”

月七面色顿时一白,低头不语,潜台词很明显:谁敢进来,那不是找死吗?

诸葛玥低下头,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出去吧。”

月七如遇大赦,连忙开门退了下去。

不一会,一阵窸窣的声音缓缓响起,诸葛玥放下笔,转过头去,就见楚乔扶着门框站在内室的月亮门边,一身白色男士儒袍,越发显得消瘦,面色仍旧有些苍白,满头青丝散着,静静的站在那里。

“醒了。”

诸葛玥说道,伸手指向内室:“那里有温着的饭菜,去吃点。”

见楚乔不动,他眉头轻轻一皱,说道:“你的病还没好,回去躺着。”

楚乔仍旧不动,天青色的蝉纱翼窗纱轻薄如烟,在这样入秋的时节,略发显得清冷,风吹过树叶,发出漱漱的声音,好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楚乔看着他,静静的,一言不发。

诸葛玥站起身来,起身就往内室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只感觉骨瘦嶙峋,不盈一握,他眉头紧锁,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诸葛玥,”楚乔小声的叫道,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诸葛玥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只听楚乔的声音在他的背后缓缓响起:“我要走了。”

夜风吹来,楚乔的衣衫飘起,她虽然身材高挑,但是穿着诸葛玥的衣服还是显得宽大,诸葛玥也不理会,沉声说道:“如今外面风声很紧,我这里没有女眷,这身衣服你先穿着吧。”

“诸葛玥,我真的要走了。”

诸葛玥转身就要离去,对她的话丝毫不予理会:“大夫让你喝的药你喝了吗?烧还没退就多躺一会。”

“诸葛玥,我真的……”

“不愿意吃这个说一声,我吩咐人另做。”

“你听我说……”

“你来唐京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出去过,外面有几家东西不错,我叫人买来给你。”

“诸葛玥,你听我说,”楚乔一把拉住他,急切的说道:“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我现在必须得走,我必须去找燕洵,我们燕北如今政局不稳,我必须马上回去,还有李狐狸,有人要害他,他对我很好,我也要去向他示警,我……”

话音刚落,诸葛玥一把甩开楚乔的手臂,转身就要离开。

楚乔大惊,一把拉住他,大声叫道:“诸葛玥,我……”

“诸葛玥诸葛玥!你有完没完,我欠你钱吗?你非要这么叫吗?”

男人顿时回过身来,剑眉竖起,嘴唇殷红,眼神好似锐利的星,怒声喝道:“你和燕洵,你们燕北,你和李狐狸,你的脑袋里面全是别人,有没有装过你自己?有没有装过我?”

楚乔顿时愣住了,诸葛玥恶狠狠的望着她,眼神好似能喷出火来,他们就这样对望着。有一些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东西瞬时间破冰而出,露出了冰山一角,气氛骤然冰冻,两个人的呼吸有些低沉,却谁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楚乔避开那个让她浑身不舒服的话题,小声的说道:“不叫你诸葛玥,叫你什么?诸葛四少爷?诸葛?玥?”

刚一说完,楚乔顿时感觉身上一寒,她不自在的摸了摸手臂,好似有鸡皮疙瘩掉下来一样。

“难不成叫你四哥吧?”

诸葛玥也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似乎极力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楚乔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前去,不料一不小心扯到方桌上的桌布,满桌的汤水顿时跌落,哗的一声洒了她满身。

楚乔闷哼一声,倒在厚重的地毯上,诸葛玥连忙回身,几下将那些滚烫的碗扶开。却见楚乔的手臂已经烫的红肿了,却还忍着不出声。

诸葛玥的面色难看的好像要杀人,他一把将楚乔打横抱起,大步就走出房门,一路奔跑穿过两条回廊,奔进澡房之内,全不顾衣衫浸水,舀起冷水就浇在楚乔的手臂上。

“疼吗?”

楚乔咬着嘴唇,摇头不语。

白嫩的手臂此刻已是一片红肿,诸葛玥怒声说道:“都这样了还不疼?”

冷水一舀一舀的浇上去,却不见消肿。诸葛玥正想叫人拿伤药来,抬头之间,却见楚乔上半身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雪白的脖颈以下高低起伏,长发披散,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媚惑之态。

楚乔也注意到诸葛玥的目光,顿时双手护胸,怒声说道:“你看什么?”

诸葛玥微觉尴尬,却还嘴硬的嘲讽道:“就你这种分不清男女的身材,我看了也没什么感觉。”

楚乔眉头一皱,怒上心来,见诸葛玥此时正想要站起身,使坏心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衫下摆,趁着他不注意猛的一个巧劲!

这澡房本就湿滑,只听噗通一声,诸葛玥顿时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再无任何风度可言。

楚乔见了立马哈哈大笑,谁知乐极生悲,诸葛玥挣扎之间抓住了她的小腿,她病后无力,身体随之一倒,好巧不巧,整个人跌入了男人的怀里。

夜色无边,这座澡房却是以竹节露天而围,下接温泉,一抬头就可看见天上璀璨的星光,两旁的灯火并不如何明亮,在秋风中隐隐有暗淡的光晕,反而月亮却出奇的银白皎洁,遥遥的挂在天际。夜风带着海棠的香气徐徐吹来,芳香熏人,帷帐垂地,淡青色的丝绦萎落在两侧,月光凄迷,四下死寂。

良久,轻轻的一声铜漏之声,仿佛要惊破谁的梦。

诸葛玥的手很暖,按在楚乔的肩膀上,袖口细密的箭纹不时的擦着楚乔的脖颈,痒痒的。

夜风轻拂,远处的海棠一片嫣红,好似沦入一个短暂的梦境,诸葛玥的眼神好似漆黑的宝石,他紧紧的锁住楚乔的双眼,然后,轻轻的上前一寸,楚乔一惊,顿时挣扎着想要离开,伸手就向他推去,可是小腹却登时一僵,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

两人的面色顿时血红一般的尴尬!

楚乔连忙坐起身子,退到一边,秋风瑟瑟,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尴尬的沉寂,好似无边的黑暗吞噬而来。

楚乔想找话打破这难言的尴尬,声音里都带着怒气:“你不是都看不出我是男是女,怎么还这样?”

此话一出,楚乔立马想挖一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这简直是越描越黑。

诸葛玥面色也不好看,可是却还梗着脖子冷哼一声:“你是男是女我看不出,不过很显然,我是男的。”

楚乔终于暴怒:“你也太不要脸了。”

诸葛玥斜睨着她:“你还没见过更不要脸的呢。”

两人对骂一气的粉饰太平,可算面子上稍微好看了点,这时夜风突然有些凉了,若是不想跳进温泉里,此地还是不宜久留。

诸葛玥站起身来,问道:“能不能走?”

楚乔此刻衣衫半湿,走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面子嘛,难免有些尴尬。

男人低头小声的咒骂一句,脱下外袍扔给她,随即自己一个人打头,抬脚就走,姿势倒是潇洒。可是走了两步却发现后面的人压根就没跟上来,登时回头怒道:“你走不走啊?”

楚乔正在穿衣服,手臂烫伤了动作难免有些慢,听他大吼也是心下烦闷,怒道:“你吼什么吼?”

看她那个样子,诸葛玥皱眉又走了回来,蹲下来几下将衣服给她穿上,然后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寝房走去。楚乔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不耐烦的说道:“你能不能慢点,吃了火药啊!”

“你再说我一句试试?”

“我就说了,怎么着?”

拿来了伤药,诸葛玥坐在椅子上,拉过楚乔的手,以药刷一层一层的将乳白色的药膏擦在楚乔的手臂上。

“早晚各擦一次,两天就能好,别沾水,少吃辣。”

药刷是细密的兽毛制成,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的栗粒,诸葛玥的椅子比床稍微高一点,他坐在那里,衣衫在灯火下闪动着皎皎光泽,俊美的轮廓有些恍惚,神情却是极认真的。蘸着药膏,一层,又一层。

“诸葛玥,我真的,必须要走了。”

诸葛玥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楚乔,女子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她很认真的看着他,目光那般清澈。

“我知道,一句谢谢什么也代表不了,你几次对我出手相助,甚至不惜对抗本国,置家族的利益于不顾,你所承受的风险,所肩负的压力,所付出的代价,我全都明白。”

诸葛玥也不说话,而是放下药刷,将药膏的盖子缓缓盖上。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报答你,我也报答不起,所以我只能说一声谢谢,你明白吗?”

诸葛玥面色不变,长身而起,转身就想要离开。楚乔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诸葛玥,求求你,让我走吧,我怀疑此事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这一次的事件绝非赵淳儿一手可以设计出。背后定有高手操控,他们有意借着燕北和大夏的矛盾加以挑拨,并以我做借口,燕洵若知我在唐京,无论境况如何,他都很有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而且也有可能挑拨卞唐和大夏,借着挑起战争,这个人心机很深,赵淳儿只是一个幌子,她如今给大夏丢了这么大的脸,夏皇若震怒,大战将起,我必须马上回到燕北。如今冬天将至,燕北缺衣少粮,大同行会内部不稳,西南镇府使没有我的压制极易哗变,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我必须……”

“你是不是疯了?”

诸葛玥猛的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充血一般,他紧紧的扣着楚乔的下巴,恶狠狠的沉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被那么多人围攻,几次险些战死,你浑身是伤,又重病不起,现在外面全是抓你的人,除了李策,还有唐京别有用心的官员,还有大夏在卞唐的探子,还有赵淳儿带来的人马,还有大夏前来贺寿的诸侯,甚至还有一些赏金捕手,就为了提着你的人头去大夏领赏!这个时候,你还要出去,你就那么相信李策能不顾举国的反对之声保住你?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摆在明面上,就算唐皇也不能不顾虑和大夏的关系?一旦你落在别人的手上你绝无存活的可能?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楚乔大声叫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女子胸脯起伏,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坚韧:“我一直是这样,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从一开始跟着燕洵走进圣金宫的时候我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那又怎么样?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我难道就害怕的永远躲起来吗?我躲起来,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软弱,那他们就可以更加大肆的追杀我,我现在走出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拥有自保的能力!”

“诸葛玥,我告诉过你,我有我自己的信仰。”

“去他妈的信仰!”诸葛玥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愤怒和无法掩饰的压抑,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幽幽的看着楚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信仰?重要吗?重要吗?比命还重要吗?”

“重要。”楚乔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明白,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愿望,有人需要我,我必须去。”

刹那间,好似一股狂风席卷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诸葛玥怒吼一声,就像是压抑的野兽。他猛然上前,登时将楚乔压在身下,带着愤恨的、炽烈的、不甘的力量炙热的吻在楚乔的唇上!

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胸腹间燃烧,他的吻那么深,那么用力,楚乔整个人都傻了,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男人的气味像是藤树的枝叶无处不钻,笼罩着她,席卷着她,包围着她,身体是炙热的,血液是炙热的,那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吻,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情在里面崩溃倾泻,肆虐的流淌而出。

楚乔惊恐的拼命去推,去反抗,唇舌间有浓烈的血腥之气。终于,那股力道渐渐的软了下来,那般无奈、那般绝望、那般悲凉的离开,男人眼神漆黑的望着她,自嘲的冷笑:“难道你没感觉到吗?我也需要你!”

楚乔顿时愣住了,有低沉的晕暗在房间流转,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半夜,烛泪低垂,一行一行的流下,凝结堆积,如绛脂珊瑚。

喉咙似乎被郁结住,堵塞着,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诸葛玥的眼神那般阴郁,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眼睛里有万千风景一一闪过,那些过往的岁月,年少的光阴,不懂如何表达的青涩,还有那一箭射出之后,天涯相望,失之交臂的幸福。

楚乔深吸一口气,渐渐将眼神里的震撼软弱不忍通通隐藏下去,终于,她咽下所有的郁结,低声的说:“求你……”

烛火仍旧通明如炬,但是却似乎有暗淡的光笼罩了下来。层层青纱掩映之下,男子的脸孔有着昏暗的剪影,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日,可是此刻望去,却有那般沉重的阴韵覆盖上来。

他利落的起身,冷冷的笑:“终究是我自己自甘下贱,大门敞开,去留随意,告辞。”

说罢,再无半分留恋,拂袖而去。

月凉如水,星子皎洁,楚乔坐在床上,青纱飞扬,烛火暖容,她突然感觉自己是那般的疲累,吐出一口气,都是满满的辛酸和沧桑。

“要坚强!”

寂静中,有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么细小,让人心酸。

“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挺住了,一切就会过去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然后站起身来,眼望着西北方,坚定的点头:“我要去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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