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殷大领导亲自来办公室作了一通妖之后,谢白这一天的班都没有上好,一边要防着殷无书捣乱,一边还要应付老陈、江昊然他们的八卦欲,让一贯“生人勿近”的谢白十分不自在。

偏偏始作俑者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才叫体味人间生活嘛,你以前那种游离在众人之外,谁都不太想理的方式根本不叫体味,那叫静静地看你们这些凡人卖蠢。”

谢白:“……”

他有心噎殷无书一句,但仔细一想,这话他还真无可反驳。

殷无书得寸进尺地指了指眼睛,道:“你不太搭理人的时候,眼睛里往往写着两句话,左边是你好烦,右边是快滚蛋。”

谢白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回道:“我有时候看你也是这种眼神,比如现在。”

殷无书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边走边嘀咕:“恼羞成怒不够沉稳啊小白同志。”

谢白:“……”

这么来回捣了几回乱之后,谢白简直不能明白他跑来装这么个领导究竟图什么,拿他逗乐玩儿么……

但是这种撩一下就撤,过会儿再来撩一下的模式,还真跟百来年前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

殷无书的办公室在他们对门,单独个儿,所以也并不是全天都在众人面前出现。

因为众人手头都还有各自要忙的工作,所以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手上忙个不停,偶尔在喝杯茶的间隙闲聊几句。这一整天下来,他们的聊天主题除了谢白之外,就只有猫。

甚至一直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几人的话题都还没有停。

江昊然跟老陈拎着包走在前头,谢白一个人略落后几步,刚出办公室没走几步,殷无书就跟了上来,跟谢白并肩朝大楼感应门走。

“诶对了,老陈,昨天晚上我刷微博刷到个让猫亲近你的方法。”江昊然在前面跟老陈说着话。

老陈一听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问:“是么!什么方法?可别又是瞎糊弄鬼的。”

江昊然答道:“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据说是从某个驯兽师那里听来的,说是在你家猫不老实的时候,脸对脸冲它眨一眨眼,它就软了。”

“……”老陈啧了一声,不太信:“就光眨眼?这么简单?”

“哎——反正你家那祖宗天生不听你的,试试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被多挠一爪子。”江昊然道,“我昨晚冲我家奶糖试了一下。”

“哦?怎么样?”

江昊然挠了挠脸:“不知道啊,毕竟我家奶糖本来就软。”

老陈怒道:“……滚犊子!”

“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反正你试一下又不会死,万一你家小祖宗真听话了呢。”江昊然道。

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姑娘小沈突然插话道:“我也看过这个方法,说是冲着猫慢慢地眨眼睛就跟我们表白说‘我爱你’差不多,猫一害羞,就软了。”

刚出感应门,正要下楼前台阶的谢白步子一顿。

前面的江昊然还在拿老陈打趣:“完了,那老陈你还是别试了,就你这张脸,冲你家祖宗眨个眼,它非但不会害羞,搞不好一怒之下把你脸挠毁容了。”

老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一帮同事回头打了个声招呼便渐渐走远了,很快便进了对面的小区,看不到人影了。

“回魂了没?”殷无书站在谢白旁边,懒懒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谢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低头匆匆下台阶。

虽然他觉得刚才小沈说的解释十有八·九当不了真,就算是真的,殷无书也不一定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殷无书知道,之前做那动作,大部分也纯属是为了逗寄魂在猫身上的他,认真不了,但是……

他一看左右无人,甚至都没等得及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就直接抖出一道灵阴门,眨眼间便回到了住处的小河前。

殷无书跟昨天一样,后脚就跟了过来,也不说话,就那么懒懒散散地跟在谢白身后,上了拱桥。要不是他腿长步子大,早被下意识步履匆匆的谢白甩远了。

直到两个人依照复杂的顺序踩过圆石,站在对岸锁着的那道门前时,落后谢白一步的殷无书才有了动静。他抬手冲蹲在门边的小黑猫招了招,隔空一捞,抢先谢白一步,把小黑猫抱在了手里,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而后状似无意地道:“好在你那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然,恐怕要抬爪挠花我的脸。”

谢白正要扣门的手一顿,转头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殷无书乌沉沉的眸子含着一点笑意对上了谢白的,跟多年以前一样,他的目光里有种懒懒的漫不经心的味道,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又像是什么都明明白白。

他看了谢白一会儿,然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谢白心跳倏然乱了一个节奏,如果这样他还不明白殷无书说的是什么,就是真的太过迟钝了。

他身侧的手指蜷曲又松开,怔怔地看着殷无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适合说什么。

殷无书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弯了弯眼,而后捉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十分自然地扣上那扇门,道:“发什么呆,幸好我记得你扣门的位置。敢问少侠今天能放我进门了吗?”

他话音刚落,门也应声而开,谢白几乎是有些茫然地被他半推半带着抬脚迈进门,偏偏脸上还下意识地故作淡定。

殷无书一脚刚踩进门里,就张口作了个死,他放在谢白肩上的手指碰了碰谢白的耳垂,逗他道:“谢姓少年,你板着脸的时候,耳朵根为什么会红?”

被他这么一碰,谢白身体一僵,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殷无书就要进门了,他一手捂着耳朵,回头横了殷无书一眼,而后二话不说就要背手关门,企图把殷无书拍在门板外面。

“诶——”殷无书眼疾手快地抵住门板,而后一个侧身,从半开的门中挤了进来,“连猫都不要了么?”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彻底关了个严实,又浮过一层金光,禁制重新合紧,再不是别人能进的了。

“你这住处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这么怕我看见?”殷无书一手抱着猫,一手拍了拍谢白的肩膀,“我既然进来了,就不是你赶得走的,脸别绷着了,放心,看见什么我都不笑你。”

他们进门之后所站的地方是一条五六米长的巷子,像是屋子的玄关一样,挡了两边的东西,让人一时间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殷无书边推着谢白朝前走,边懒懒地打量着这条巷子。

早在之前,他问谢白为什么从这里搬走的时候,谢白回答过他,说是因为这里太过吵闹了。他那时候还调笑说“阴客居所是按照阴客心里最偏好的样子成的型,怎么会逆着你的喜好来”,但是这会儿,在这条并不长的旧巷里走的时候,他突然有了隐隐的预感。

“小白,你……”殷无书开口的时候,两人也正好走到了旧巷尽头,更多的景物完整地映进了他的眼里——

巷子口的墙边上支着一只纸皮灯笼,原本的红色褪了不少,显得有些灰扑扑的,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字“布”,这是一家绸布店,老板是个弥勒一样的中年人,老板娘有张快嘴,能把死人说活,两人常年吵吵闹闹,感情却不错,也很会揽客。

绸布店对面是一家酒肆,酒肆上悬着块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字“衔月”,醇厚的酒香一阵阵地顺着风从院子里飘来,酒肆老板娄衔月整天跟自家八哥比谁嗓门尖,还养了一帮桃红柳绿的小丫头酿酒,嬉闹起来声音跟酒香传得一样远。

从这里一路往东,有各色店铺,常年都热热闹闹的,往来的人络绎不绝,白日里人语不断,是这一带最繁华的一条街。

而一路往西,则有几间大宅民居,一间间的院子相互挨着,夜里烟火袅袅,灯影幢幢,当年的太玄道就夹在当中。

这是古阳街。

现在的古阳街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除了娄衔月和洛竹声,街上的人早已换了一代又一代。

但是在谢白住的地方,古阳街却一直都在,衔月酒肆、桃坞典当、钱氏布庄、德兴客栈……一个不少,完完整整。殷无书曾经以为、以谢白的性格,就算住上几十年百来年,他也不会记住周遭这些跟他并不相干的人。

可实际上他比看上去的情深得多,甚至连灯笼上的破口,院里桃树树干弯着的弧度,井口边的裂痕,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的一切都跟当年一模一样,时光被这里的主人近乎执拗地锁在了百年之前,分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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