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朋友考林·默洛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这种性格有时甚至让人感到有些无礼。不过,他最近却一直很兴奋,这主要是林纳德一案让他沾沾自喜。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这个地区前不久发生一起案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当然,这其中一半是由于案件当事人林纳德是个公众人物,而另一半则是由默洛克引发的。简要地说,就是默洛克这位退伍上校,或者说退休的殖民地警察,以一个非侦探的身份,成功地抓住了破获林纳德一案的关键,尽管他与同案子有关连的两个男人从未谋面。

默洛克这种高超的侦破手段,几乎受到所有职业犯罪调查人员的钦佩,然而还有更让人称奇的,据说他是根据一条看不见的线索侦破的这个案子,正像默洛克自己所调侃的那样:如果能被看见,那它就根本不是什么线索了。

我知道这件事后,曾自以为很聪明地问过默洛克:“好朋友,请告诉我,是不是就像柯南·道尔的狗那样,其重要性就在于不发出叫声?”

“噢,不,一点儿也不像!”默洛克得意地笑着说。

阿里克斯·林纳德曾是一名出色的战斗机飞行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不列颠战役中,他担任空军飞行大队的中队长,驾驶战机在历次空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人们曾景仰地称他为“大不列颠的雄鹰”。

二战结束后,林纳德移民到了美国,他的事业也从空中转移到了地上。他在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园,不仅种地,还养殖牲畜,规模很大,过着富足的生活。但后来,林纳德却对美国的战后新政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逐步成为一个激进的反种族歧视者,因此,他在得到众多黑人兄弟敬仰的同时,也遭到了许多白人的冷眼和嫉恨,就是这样一个有影响的公众人物,竟然有人企图谋杀他。

我们再来说说默洛克。除了上面说的性格沉默寡言外,他还是个短小精悍、不苟言笑的人,比如,他上衣的衣领总是浆过的,皮鞋也是手工制作的,并且擦得油光锃亮。不过,这些东西穿在他身上,似乎显得不太协调,因此,每当我看见他时,就会想起加州的藤椅、缅甸的雪茄以及被热带丛林环绕的网球场,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但我觉得他刻意在自己周围营造一种回归淳朴的氛围,就像一直追寻默塞特·毛姆笔下描写的生活那样。默洛克可能会否认我的看法,但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沉默得可以一整天不说一个字,有时又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有时精神百倍、劲头十足,有时又固执得像一个老古董。

我很喜欢默洛克身上的率直与朴实,也愿意听他讲那些离奇古怪的故事。因为他是一个私人安全顾问,说白了就是一个保镖,凡是从事这种职业的人,都会经历很多惊险刺激的事,默洛克当然也是如此,有时他会对我说:“小伙子,你知道吗,我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足球运动员?”这显然是他对自己的谦虚评价。

有一天,我去默洛克那里闲坐,在聊天中,他分明透着欣喜和自豪地说:“虽然我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去冲锋陷阵了,但是我有经验,我能准确地读懂比赛,善于组织、调动起报警肌肉,然后迅速、准确地出击。”

“报警肌肉?”我感到有些不解。

“当我或我的雇主有危险时,我的肩膀就疼得厉害,我叫它报警肌肉。”默洛克解释说。

“在林纳德一案中,你的报警肌肉起作用了吗?”因为我听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他和那条看不见的线索,出于好奇,我借着这个话题,试着让他对我说出那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当然。”

“那你给我讲讲吧。”我央求着。

“小伙子,那件案子还没有开庭审理,所以我不能用真名。”默洛克开场直白,并且还警告我说,“如果你在报纸上引用我的话而事先披露案件的内幕,我是不会承认的,但事实上那全是真的,我敢保证……”说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缓缓地讲述着:

那时,我刚刚搬进位于圣保罗大教堂附近的办公室里,那儿的风景十分优美,绿树成荫,在伦敦上空飞翔的鸽子有一半是从那里放飞的,还有宣告新一天开始的钟声也是在那儿敲响的。

在我没搬进去之前,那个办公室属于一个流行音乐唱片公司,后来这个公司倒闭了,我就以很低廉的价格买到了那块地方。从室内装修看,体现着最拙劣、最疯狂的迷幻派风格,里面有很多扇门,每一扇门都被涂上了与其他门不同的颜色,显得极不协调。不仅如此,墙壁、文件柜和办公桌也是毫不搭配的各种颜色,有黄色、紫色、绿色和橘红色等,让人看了眼花缭乱。说实在的,我很难忍受那些不伦不类的东西,只有房租符合我的心愿。我暗暗打算,等过段时间,一定要重新装修一下。

那一星期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城外办事,昨天刚回来。

我坐在办公室里,想听听秘书小姐的录音,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我打开录音,里面传来秘书琳达小姐柔美的声音:先生,我已经处理完了所有的日常事务,不过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有一个叫阿里克斯·林纳德的人曾打电话找你,他说自己曾是空军中队长,这个人说话的口气很大,绝对有一种“你一定听说过我”的语气,我没有理会他的这种自以为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听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琳达小姐这话让我感到自己的确是老了。我知道,阿里克斯·林纳德曾是个非常出色的战斗机飞行员,在不列颠战役中,他英勇神武,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即便是琳达的父母,当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因为走神了,我不得不再次按下播放键,录音里面又传出琳达小姐的声音:他希望你尽快和他联系,他的住址是五月花广场的梅博里大厦,虽然他一年才来伦敦一次,但那里有他一套永久性的住房。看样子他一定很有钱,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电话里的声音很急切,好像坐立不安的样子。他还说他在飞机上睡了不少觉,但他没法坚持二十四小时以上,也就是说等你回来后,只剩下八个小时了……

录音上的话还没有说完,琳达小姐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只好按下了暂停键,吃惊地看着她。

“先生,很抱歉,昨天晚上我本来要洗掉那盘磁带的,可是男朋友找我有事,结果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她不好意思地说。

“这不录得挺好吗?为什么要洗掉呢?”我不解地问。

“是这样的,”琳达小姐说,“昨天晚上他来过了,就是那个自称是空军中队长的林纳德,他决定取消和你的约见,并且说了很多抱歉的话,他认为是自己出尔反尔,同意适当做出补偿。先生,我觉得中队长这个人不错,和你差不多,当然,我指的不是年龄。”说这话时,她的脸红了。

“琳达,”我强忍着不满,“我不要听这些礼节性的用语和外交辞令,这不适合你,我要听的是事实!”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呀?”琳达小声嘟囔着,那眼神中既有气愤也有责备,“没必要发这么大火,不就是取消了一次很普通的约见吗?而且是他自己坚持要付五十英镑的,或许他觉得向别人求救是件很惭愧的事,所以希望赶快被忘掉。”

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边轻轻地按摩起自己疼痛的后背,一边思索着:“不应该这样呀,阿里克斯·林纳德是一个勇敢、机智的空军飞行员,为什么会在发出求救信息后,又仓皇地收回呢?难道三十年的时间就把一个无所畏惧的硬汉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人了?不可能!这背后一定有隐情。”我坚信自己的判断。

我平时就非常重视搜集与自己这一行有关的信息,这时,我想起了曾经保护过一个内罗毕商人的事情,当时,那个商人到伦敦来,是想用钻石换现金,但实际上他这两样东西都不想丢,有一次我在旅馆等候时,好像听人说起过阿里克斯·林纳德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至少与两起暗杀企图有关,难道这之中有什么关系吗?于是,我马上找到林纳德在梅博里大厦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但是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根本没有人接听。

我觉得很奇怪,心里想:“现在正值中午,林纳德到哪里去了呢?他应该待在房间里呀!看来,我还得把琳达小姐叫过来,再仔细问问,刚才我的态度不好,可能一些细节她都没有说。”

“琳达,请帮我冲两杯咖啡来。”我大声招呼着。

不一会儿,琳达就端着两杯咖啡进来了,看得出,她的情绪比刚才缓和了许多,我自己留下一杯咖啡,将另一杯让给了她。

“琳达,林纳德的电话打不通,你想想,他还能到哪里去呢?”我问道。

“先生,既然他已经取消了预约,你何必还要这样费心找他呢?没准儿他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

“嗯,也有可能。”我呷了一口咖啡,沉思着……突然,我抬起头盯着琳达的眼睛,“琳达,你还记得那天林纳德来访的情况吧?把具体经过向我描述一下,越细越好。”

“好吧,”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他一进来好像有点儿紧张,先生,你都不知道,他付给我五十英镑时,还把钱掉在了地板上,噢,对了,”这时,琳达竟然忍不住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他还是个色盲,他告诉我取消约见后,就急匆匆地要出去,我告诉他那扇绿色的门是出口,可他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扇红色的门,结果一下子就走进了卫生间,也就是储藏室,我在后面不停地说:‘先生,你走错了,应该是绿色的门!’于是他就又换了一个,去开那个粉色的门了,自然又进了消防楼梯,他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气得都想骂人了,我也忍不住总想笑,最后还是使劲儿憋着把他从绿门带了出去,真有意思!先生,你没看到当时他的表情有多滑稽……”

还没等琳达讲完,我就转身一把抓起了电话,迅速接通了苏格兰场的布莱克警官。

“喂,是布莱克警官吗?我是默洛克,听着,小伙子,你赶快派人到梅博里大厦东座524房间去,情况很紧急,有人要杀死林纳德,对,就是那个支持非洲独立的林纳德,要快,我在那儿和你碰头,好,挂了。”

当布莱克警官和他的手下踢开梅博里大厦东座524房间的门时,发现阿里克斯·林纳德已昏迷不醒地倒在卧室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进医院抢救,后来,林纳德终于醒了过来,据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半个小时,他就没救了。

清醒后的林纳德对我和布莱克警官说:“我确实是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因为那个人让我在药物和子弹中选择,于是,我在两者均必死无疑之间选择了服用药物,或许那个人也认为这样更容易伪造自杀现场。”

我听着默洛克的讲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副怪异而丑恶的情景:那个人拿着枪,坐在床边,冷酷地看着林纳德犹豫了片刻,然后一仰头将药吞下……渐渐地,他的呼吸缓慢和艰难起来,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我看着默洛克,发现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坚毅和淡定,这才是一个神探的气质!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趁此机会也就一股脑儿地提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林纳德将会遭遇杀手呢?而且还那么肯定?”我问道。

“当我知道到我办公室来的那个林纳德是个冒牌货时,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可能的原因就是阻止我去寻找真正的林纳德,他以为我不认识林纳德。”默洛克说。

“暗杀者是怎么知道你和林纳德有约见呢?”

“很简单,搞窃听呗。”他说,“他们或者是窃听了林纳德给我打的电话,或者是在他隔壁房间安装了监听设备,这些都是罪犯们惯用的伎俩。布莱克警官的人对林纳德房间的电话进行了检查,但没有发现被窃听,他们又仔细检查了墙壁,发现墙壁纸下面隐藏着一个小洞,直接通到隔壁的523房间,所以布莱克警官他们在机场抓住了他,那是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

“可是,”我还是有些疑惑,“是什么引起了你对那个假林纳德的怀疑?你们又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琳达小姐的简单描述?”

“哈哈!小伙子,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一想不就明白了?色盲的林纳德肯定是个假货!”

“色盲?”噢,我想起来了,琳达小姐还为他几次走错门而暗暗窃笑呢。

“明白了吧?小伙子,色盲怎么能成为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员呢?”默洛克微笑着反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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