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涟漪趴在浴池边缘,她本来是怕水的,但是在忘川河里待了那么多年,早就不再怕了。死都死了,还怕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也怪不得要死。

她趴了没多久,就被大王愤怒的脚步声惊到,刚抬起头就被一双大手提出水面,温热的水洒的满地都是,许涟漪吓了一大跳,她不顾自己现在不着寸缕,紧张地用双手险险抓住大王的手腕。一直都知道他高大,可不被提起来许涟漪都觉得大王的外表是比较斯文的,现在被他提了起来,她才发觉自己在他手中就像一只小鸡仔,单手就能掐死的那种。

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大王,她想要杀他,又哪里是那么容易。

“你竟然敢欺骗寡人。”大王逼近了她,两人的气息互相交缠,许涟漪纳闷地问:“我没有骗你呀。”

“是么,原来你竟记不得了?”大王不怒反笑,那笑容让许涟漪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很乖巧地没有试图挣扎,而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无辜而温顺地望着他。

这眼神倒是成功让大王的怒气值下降了点,但仍然没有松开抓住许涟漪双肩的手,她在他手里真是柔软又弱小,脆弱的仿佛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坏掉。“方才,寡人问你侍卫怎么回答的,你回答了寡人什么?怎么,这么爱惜他的命?”

他发怒并不是因为许涟漪对自己撒谎。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谎言,但在他面前许涟漪不能有。最重要的是,许涟漪为了一个侍卫的命对他撒谎,是不是可以证明,她的心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和他是一样的人,而是为了活命表现出的假象?

只是这假象表演的太逼真,所以连他都被骗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大王的心脏就像是被撕裂开般。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但如果最后对方只是为了在他手下活命所以欺骗,那么他会将她挫骨扬灰。

许涟漪看出了大王的话中的狠意,却没有恐惧,而是忍着疼痛慢慢举起自己的双手,捧住大王俊美的面容,在他额心轻轻吻了一下,说:“相信我,我对任何人的性命都是不在意的,包括我自己。”

“那你如何解释对寡人撒谎?”

许涟漪轻轻一叹:“若是知道几千年难得发一次的善心会引来这样的结果,我才不这么说呢。”她试着挣脱大王的手,他愿意给她这个解释的机会,所以慢慢放下,许涟漪趁此机会将他抱住,把小脸枕到他肩头,道:“一时心血来潮而已,大王若是看他不顺眼,直接杀了就是,我又不会心疼。”

“此话当真?”

“当真。”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曾经她倒是温柔慈悲,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惨死下场。她早决定啦,再不为他人死活担忧了。

“若是日后,再敢在寡人面前说假话,寡人决不给你机会解释。那个时候,你就该小心自己的脖子了。”他用威胁的语气说着,许涟漪的反应却是语笑嫣然,甚至还抱住了他的胳膊,道:“大王这样说可真是令人伤心,我是那样的人么?”

“难道你不是?”这一肚子坏水的女人若说她是什么白莲花,大王是万万不信的。

许涟漪莞尔一笑,她把一只小手缓缓地贴到大王心口,呢喃道:“是不是只有付出真心,才能得到你的真心?”

只是,她又哪里去找一颗真心来交换呢。

大王淡淡地道:“寡人没有心。”

“有的。”许涟漪把手掌贴住他心房。“在这里跳动着,我好羡慕大王呀,能拥有一颗心。而我,一无所有。”

“寡人的女人,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寡人也能为她摘来。”大王倨傲地说。

听了这话,许涟漪心头莫名有几分甜蜜,她依偎在大王怀里,突然抬头对他狡黠一笑,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入浴池之中。大王本来正抱着她,突然失去佳人芳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被许涟漪握住手,一起跌入水里。

水下,许涟漪吻住了大王的薄唇,她闭着眼睛,以此来安慰再也流不出眼泪的自己。待到两人浮出水面,她抱住大王的脖子,长长的睫毛似乎被水沾湿:“可以吗?”

可以什么?

大王没有说话,只是又吻了回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是从这天晚上过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有了改变。之前大王虽然也对许涟漪挺好,但那只是对待一个玩伴,一个很喜欢的玩具,可现在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因为他仍然说话不客气,但两人之间横亘的气氛却变了。

也许大王自己没有感觉,许涟漪却很清楚。这世上的人类都是有心的,杀人如麻的大王和爬出地狱的厉鬼,多么相配呀。

没有道德或是律法可以约束他们,他们沆瀣一气,他们臭名昭著。

但那又怎么样。

她做好人做够了,她疼的受不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忘川里嚎叫挣扎互相杀戮与吞噬,但这都比不上她灵魂深处被记忆折磨的苦痛。她陷入过去的执念之中,所以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让她停止回去的脚步。

即使现在记忆还没有全部想起,她需要完成五个任务才能完整拼起记忆的碎片,绝望与痛也已经在她灵魂深处扎了根,那是她在忘川河里待了几千年都放不下的执念。

这年春日,万物复苏,一切都开了个好头,大王按照惯例进行春狩,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把许涟漪也带上了。

满山遍野的春色,风也好,花也好,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生机勃勃的味道。许涟漪出了营帐,远远望去,重峦叠嶂,巍峨绵延,不时还能看见在树上机灵窜来窜去的小动物。

令人遗憾的是,她心中并没有觉得这些小动物可爱。

她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别人的心,而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在彻底腐烂之前,她要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否则被判定失败,便要重新回到漆黑的忘川河底,那里只是她的过去,不应该是她的归宿。

这时候一阵马蹄传来,许涟漪腰肢猛地被人抓住扔到了马背上,她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向身后的男人:“大王!”

“唔,你这女人也会害怕?”

废话,她当然不怕骑马,但是她怕一个不小心把这具身体给弄坏了!她附身是有时间限制的,在这段时间内,身体会一如常人,能呼吸能进食,可一旦受到伤害便会迅速衰退,这等同于是任务失败的提前警告。

所以许涟漪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好不容易能得到一具温热的肉身,怎么舍得让它受伤?

“大王要带我去哪里?”她往后偎进大王怀中,逆着风问。

“狩猎。”

“就我们俩?”

“你希望有很多人陪着?”

“当然不是,我自然希望与大王两个人在一起。只是大王作恶多端,民间恨不得啖你肉寝你皮,个个想了办法要杀你,若是遇到危险,大王天生神力武功盖世自然不怕,涟漪却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呀。”许涟漪似真似假地说。

闻言,大王嗤笑一声:“你这个女人,就像是一条剧毒的蛇,别人看你和寡人看你是不一样的。”

“不不不,我在大王身边,才真真是小鸟依人的温婉佳人哩。”许涟漪为自己正名,她难道不是世界上最适合他的女子吗?

大王听她如此不要脸,懒得再说她,突然勒马,张弓搭箭,利箭擦着许涟漪耳边过去,咻的一声没入林间。许涟漪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大王利落地跳下马,对着她张开双手:“过来。”

她毫不扭捏毫不犹豫地扑入他怀抱。大王将许涟漪抱了个满怀,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两人将草丛拨开一看,一只皮色十分漂亮的鹿正躺在那里,一箭毙命。

“大王可真厉害。”许涟漪拍拍小手,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大王得了夸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眼底欢喜的色彩骗不了人。

“这小鹿这样可爱,你们怎么忍心伤害于它?”

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许涟漪和大王都略有些疑惑。回身望去,才看见一个身着粉衣如山间精灵般的少女从树上跃下,几步到了他们面前直奔小鹿,试了试小鹿的动脉,见是死的透透的了,便指责大王道:“你怎能残害生灵呢?难道就不怕死后要下阿鼻地狱么!”

少女年纪轻轻却敢这样对大王呛声,这胆量可不一般。只是大王本来颇为愉悦的心情这下是被毁的差不多了。他的眼神逐渐冷酷,少女本来还有一番长篇大论,却在触及对方的视线时突然不敢再说了。

那双散发着血色的眸子令她打心眼儿里感到恐惧发寒。

所以你看,世间真正能毫无害怕勇敢直视他站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一只真正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这少女天真烂漫又纯洁善良,按理说正应该是大王这样杀戮无数的人最渴望的,可大王却只是冷冰冰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被打动的意思。

而许涟漪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匕首抵在了少女脖颈上,莞尔一笑:“还不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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