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衫绿裙,鬓边斜插着朵山茶花的少妇,盈盈走了进来。她步履是那么婀娜,腰肢是那么轻盈。她自那百丈危崖外走进来,当真就像是邻家的小媳妇跨过道门槛,就连那朵山茶花都还是稳稳地戴着,没有歪一点。

黑暗中,献果神君已飞扑而出,挟着一股不可当的狂风,直扑那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妇。绿裙少妇猝不及防,眼见就要被震出去,但腰肢不知怎地轻轻一折,她身子已盈盈站在献果神君身后。

献果神君一惊,猛回身,待二次出手,绿裙少妇已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您要我出去,我这就出去,您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生这么大的气呢。”那妩媚甜美的笑容,美得像花,甜得像蜜。

献果神君道:“你……你……”

他虽然凶横霸道,奸狡毒辣,但面对着如此温柔,如此美丽的女子,心还是不免有些动了,狠话再也说不出口。

绿裙少妇道:“老爷子您若喜欢我留在这里,我就留在这里,替你扫地煮饭补衣服……”

小鱼儿一直在瞪着眼睛瞧她,此刻突然笑嘻嘻道:“我看你不如做我的媳妇儿吧。”

绿裙少妇嫣然笑道:“你若真的肯要我做媳妇,我真开心死了,像你这样又聪明,又英俊的丈夫,我找了十年都没找到,只可惜……”

小鱼儿道:“只可惜什么?”

绿裙少妇柔声道:“只可惜我的年纪太大了,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是老太婆了,那时你又想甩了我,又不忍心,岂不是让你为难么!我又怎忍让你为难呢?”

小鱼儿明知她说的全没有一句真话,但不知怎地,听在耳里,心里还是觉得舒服得很,忍不住大笑道:“你不说我年纪太小,只说自己年纪太大,像你这么说话的女子,就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我也是喜欢的。”

绿裙少妇嫣然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句话我一定永远记在心里。”

转身问献果神君道:“你呢?”

献果神君嗄声道:“我若不喜欢留在此处又当如何?”

绿裙少妇道:“老爷子若觉得这里太气闷,想出去逛逛,我已在外面备好了梯子,老爷子您随时都可以走。”

献果神君嘶声道:“真的?”

绿裙少妇道:“老爷子你若还不放心,只管先上去,然后咱们再上,留下这位少爷最后再带着箱子走,这样老爷子既可放心咱们,咱们也可放心老爷子您了。”

献果神君心里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听她的话,但她的话实在说得人情人理,实在说入了他的心,实在令他不能不听。就连沈轻虹,心里虽也明知这女子必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也像是入了魔似的,听得只是点头。

两人想来想去,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她有任何恶意。她说的话委实面面俱到,不但替自己想过,也替别人想过,无论是谁,都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小鱼儿拊掌道:“这法子的确再好也没有,别人若先上去,猴老兄必定不放心,此番猴老先上去,也要等着最后一批珠宝上来,必定不会割断绳子。”

献果神君瞪着那少妇,还是忍不住问道:“但你……你真的是完全出于善意么?”

绿裙少妇柔声道:“老爷子您想想我会有什么恶意呢?”

献果神君大喝道:“世上真有你这么好的人?”

绿裙少妇轻叹道:“我生来就是这样,只知替别人着想,替别人做事,自己也没法子。”

献果神君眼珠子转来转去,但左看右看,也实在看不出她究竟坏在哪里,只得跺一跺脚道:“好,无论你是好是坏,先上去再说!”他心中其实早已迫不及待,那阳光,那暖风,那自由的天地,早已似乎在向他不断地招手。

他探头一瞧,果然有条粗如儿臂的长索从上面直垂下来,这长索若会中断,那么这绿裙少妇自己也要被困在此,只要这长索不会中断,那么,纵有别的诡计,他也要先上去了再说。

献果神君算来算去,只觉已无遗策,当下再不迟疑,纵身一跃,攀住了索头,大笑道:“沈轻虹,你跟着……”

笑声未了,身子突然一阵扭曲,向那万丈绝壁中直坠了下去,得意的笑声,也变做了凄厉的惨呼。

沈轻虹大惊失色,失声道:“这……这……”

那绿裙少妇的脸像是也吓白了,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轻虹霍然回身,厉声道:“这原该问你才是!”

绿裙少妇道:“莫非是他老人家年纪太大,连绳子都抓不住了?”

沈轻虹怒道:“老实说你这绳子上究竟有何鬼怪?”

绿裙少妇眼睛就像秋水般明亮,婴儿般无辜,柔声道:“这绳子是好好的呀,又没有断,我方才就是从上面下来的么。你若不信,不妨拉拉看。”

沈轻虹果然伸手去拉,小鱼儿突然笑道:“这绳子里若是藏着几根毒针,伸手去拉的人滋味一定不大好受。”

他话未说完,沈轻虹手早已闪电般缩回来,厉声道:“不错,这绳里必定暗藏毒针,否则献果神君又怎会松手,不想你这女子竟是如此狠毒,我今日才算开了眼了。”

绿裙少妇目中泪光莹莹,凄然道:“你们要如此说,我也没法子,既是如此,我……我只有自己拉给你们瞧吧。”她纤腰一扭,自己果然攀上长索。

沈轻虹眼睁睁瞧着她往上爬,那身着绿裙的少妇看来已越来越小,他心里又着急,又后悔,要他们跟着这不知究竟是温柔还是毒辣的女子往上爬,他实在有些不敢,但要他眼睁睁瞧着这机会错过,却又实在令人痛心。

他正在为难,不知是否该冒险一试,哪知就在这时,那不可捉摸的女子竟又轻轻滑了下来。

小鱼儿笑道:“我早已知道你会回来的。”

绿裙少妇柔声叹道:“我本来已想不管你们,但又实在不忍心,唉!我的心为什么总是这么软,简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眼波轻轻一扫沈轻虹道:“这绳子究竟是好是坏,如今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到了此刻,沈轻虹委实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他甚至已有些怀疑献果神君真是自己抓不住绳子才跌下去的。

绿裙少妇悠悠道:“你若还不相信,不妨用块布包着手。”

沈轻虹瞧瞧那绳子,又瞧瞧洞外的青天白日,再瞧瞧这阴森黝黯的洞窟,想着那十五年苦难的岁月。

这机会委实不容再错过。

他咬了咬牙,最后再瞧了瞧小鱼儿。小鱼儿也皱紧了眉,道:“你莫瞧我,我也没了主意,但是……我想这绳子总该不会断了吧,否则她自己也上不去了。”

沈轻虹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了。”

他纵身一跃,攀持而上。

小鱼儿拎起一颗心,眼睁睁瞧着他往上爬,一尺,两尺……眼见他已爬上十余丈,小鱼儿终于松了口气,瞧着那少妇笑道:“你这人究竟是好是坏,到现在我也弄不清了……”

话未说完,绳子已断了。

沈轻虹惨呼着,挣扎着,自洞口直坠而下,霎时便瞧不见了,只剩下那凄厉的惨呼响彻四山。

小鱼儿目瞪口呆,怔在当地,讷讷道:“你……你……你真是个骗死人不赔命的女妖怪。”

绿裙少妇嫣然笑道:“哦!是么?”

小鱼儿道:“你用绳子里的毒针毒死那老猴子,又将绳子划断一半等着沈轻虹来上当,但以你的武功,你本来不必费这么多心思,就可杀死他们的呀?”

绿裙少妇嫣然道:“要自己动手杀人,那多没意思,我一生中从未自己动手杀过一个人,全都是别人心甘情愿去死的。”

小鱼儿道:“但我还是不明白,绳子断了,你自己怎么上去?”

绿裙少妇道:“这里舒服得很,我已不想上去了。”

小鱼儿怔了怔,摸着头苦笑道:“女孩子说的话能叫我猜不透的,你是第一个。”

绿裙少妇凝注着他,柔声道:“你的朋友被我害死了,你不想报仇?”

小鱼儿叹道:“我打也打不过你,骗也骗不过你,怎么样报仇?何况,正如你所说,这不是你迫着他们,而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送上门来上当的。”

绿裙少妇道:“你心里不难受?”

小鱼儿道:“这两人一个是早已该死了,另一个是十五年前自己就不想活了,如今死得正是对工对路,我又难受个什么!”

绿裙少妇眼波流转,咯咯笑道:“你这样的孩子,我才真是从来没有见过。”

小鱼儿笑道:“好,现在你可以开始骗我了,骗到我死为止。”

绿裙少妇道:“骗死了你,我一个人在这里岂非寂寞得很。”

小鱼儿瞪大眼睛,道:“你……你自己难道真的也不上去了?”

绿裙少妇道:“我又没生翅膀,又不会飞。”

小鱼儿愣了半晌,苦笑道:“你真是个女妖怪。”

绿裙少妇道:“我若是女妖怪,你就是小妖怪。”

小鱼儿叹道:“这倒不错,一个女妖怪,一个小妖怪,在这鬼洞里过上一辈子,将来说不定还会生了一大群小小妖怪……”

他话未说完,绿裙少妇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突然间,一阵狂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一人狂笑道:“姓萧的鬼丫头,你跑不了的,老子已知道你从哪里下去的,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你,除非你一辈子也不上来。”

这话声显然是来自云雾凄迷的山头,但听来却如就在你耳边狂叫一般,震得你耳朵发麻。绿裙少妇面色立刻变了,变得比纸还白。

小鱼儿道:“他是什么人?”

绿裙少妇道:“他……他不是人,他简直是个老妖怪。”

小鱼儿道:“你真那么怕他?”

绿裙少妇摇头叹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他做出来的事,世上永远没有人能猜得透的。”

只听那语声又喝道:“姓萧的,你真不上来么?”

绿裙少妇咬住嘴唇,不说话。

过了半晌,那语声又道:“好,老子数到十,你若还不上来,等老子捉到你时,担保要你受十天十夜的活罪,若让你少受一刻,老子都不是人。”

小鱼儿眨着眼睛,叹道:“看来,他果然有叫人连死都死不了的本事。”

那语声已大吼道:“现在开始!一!”

绿裙少妇整个人都像是已被吓软了,瘫到地上,动也不能动,鬓旁的山茶花,也簌簌地抖个不住。

那语声已喝道:“二!”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这厮如此凶恶,莫非是‘十大恶人’之一?”

绿裙少妇叹道:“十大恶人若和他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最乖的小孩子了。”

小鱼儿也吃了一惊,道:“他比‘十大恶人’还狠?”

只听那语声又喝道:“三!”

小鱼儿呆了半晌,道:“他叫什么名字?”

绿裙少妇道:“你不会知道他的。”

小鱼儿道:“他既然比‘十大恶人’还狠,就应该很有名才是。”

绿裙少妇长叹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知道么?越是没有名的人才越厉害,他就算做了神鬼难容的事,别人也不知道。”

那语声又喝道:“四……好,看样子你真的不上来了,你要不要听听老子捉到你时,要如何对付你。”

他像是已在暴跳如雷,狂吼道:“老子捉到你时,先挖掉你一只眼睛,再把盐水灌进去,等到十天后,你全身都要变成咸肉。”

小鱼儿苦笑道:“好凶的人,这样的活咸肉,只怕连李大嘴都没有吃过。”

绿裙少妇突然道:“你认得李大嘴?”

小鱼儿眨了眨眼,反问道:“你认得他?”

绿裙少妇默然半晌,悠悠道:“在江湖中混的人,谁不知道他?”

只听那语声已狂吼道:“五!……你听到了么!五!再数五下,你就要完蛋,你若以为老子捉不到你,你就大错特错了。”

绿裙少妇突然站了起来,长叹道:“罢了。与其等着被他捉住,倒不如现在先死了干净。”

小鱼儿道:“你……你怕什么?咱们等在这里不上去,他反正也不敢下来的。”

绿裙少妇叹道:“你不知道,他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他若说能够捉住我,就是真的能捉住我。”

小鱼儿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

绿裙少妇凄然一笑,道:“你还想活么?”

小鱼儿道:“我活得正有意思,为什么不想活?”

绿裙少妇摇头叹道:“他连你也不会放过的……”

那语声大叫道:“六!现在已数到六了!”

绿裙少妇道:“他总有法子捉住你,我若死了,他一定要将气都出在你身上,那时你就更惨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缓步走到洞口。

小鱼儿道:“你要跳下去?”

绿裙少妇道:“以我看来,你也是和我一齐跳下去的好。”

小鱼儿失声道:“你要我也跳下去?”

绿裙少妇突然回身,凝眸瞧着他,缓缓道:“我一个人死也寂寞得很,你肯陪陪我么?”

小鱼儿摸着头,喃喃道:“叫人陪着她一齐死,免得她寂寞……嘿!这种要求倒也少见得很。”

绿裙少妇悠悠道:“我是喜欢你,才要你陪我一齐跳下去,否则!否则……你是死是活,我才不管你哩。”

那吼声已喊道:“七!”

小鱼儿瞧着她,瞧了很久,才道:“你喜欢我?”

绿裙少妇缓缓道:“你是聪明人,你难道瞧不出?”

小鱼儿又瞧了她很久,突然大声道:“好!我陪你一齐跳下去!”

绿裙少妇也像是有些意外,失声道:“真的?”

小鱼儿道:“我非但陪你跳,还要抱着你跳。”

绿裙少妇又凝眸瞧着他,也瞧了很久,缓缓道:“好……你很好。”

那吼声道:“八!还有两下了,臭丫头,你的命已不长久了。”

小鱼儿果然跳上去,紧紧抱住了她,居然还能笑道:“你真香……能抱着你死,倒真不错。”

绿裙少妇突然一笑道:“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能被你抱着死,更是件不错的事。”

那语声大吼道:“九!臭丫头,你听到了么?老子现在已数到九了!”

绿裙少妇道:“你抱好了么?抱紧些,我就要跳了!”

小鱼儿道:“你跳吧!”

他闭起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道:“死,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

绿裙少妇道:“你马上就要知道了……”

身子一跃,竟真的向那深不见底的绝壑跳了下去。

他只觉耳朵里都灌满了风,身子往下直坠,这时如说他心里害怕,倒不如说他觉得很有趣,很舒服。无论如何,自百丈高处往下跳,有这种经验的总不多。

也许小鱼儿连“害怕”这两字都已被吓得忘了,也许他起先根本不相信这绿裙少妇会真的往下跳。

他只觉得越来越快,下半身已似和上半身分了家。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在问自己:“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响。他身子似乎一震,下落的势头突然缓了。

只听绿裙少妇在他耳边轻笑道:“死的滋味如何?”

小鱼儿道:“不错!还不错……”

他已张开眼,左右一瞧,两旁山壁的树木,都可瞧得很清楚,像是一株株树都在往上飘。由此可见,他们下落的势头,竟已慢得出奇。

绿裙少妇笑道:“你可知道,你是个幸运的人,虽然尝过了死的滋味,却不必真的死了。”

小鱼儿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裙少妇道:“你抬头瞧瞧。”

小鱼儿一抬头,便瞧见一样奇怪的东西,这东西像是伞,又不是伞,至少也比伞大了十倍。

这东西竟是从绿裙少妇背后撑出来的,看来像是用无数根细绳系着的一柄五色大伞。这“伞”兜住了风,他们下落之势自然缓了。

小鱼儿就像是坐在云上往下落似的,那滋味可是妙极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大声道:“这玩意儿真不错,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突然,他只觉身子一震,已落在实地上。那柄“伞”连带着风,带着他们往外滚。

绿裙少妇自裙子里抽出柄小刀,割断了绳子,娇笑道:“小鬼,你现在可以放开手了。”

小鱼儿手却抱得更紧,道:“我偏不放开你,你骗得我好苦,我被你骗得差点没发疯,你总该让我多抱抱你,算做补偿。”

绿裙少妇笑道:“你这小鬼,你究竟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呆子?”

小鱼儿笑嘻嘻道:“这句话我刚刚还问过自己,我自己也回答不出。”

绿裙少妇道:“我瞧你呀,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呆子。”

小鱼儿突然跳起来,大眼睛里闪着光,瞪着她道:“你以为你真骗倒了我?”

绿裙少妇也笑眯眯瞧着他,道:“你自己不知道?”

小鱼儿大笑道:“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所以才陪着你往下跳,你这种人,不像是会自己寻死的人。”

绿裙少妇眨了眨眼睛,道:“哦!是么?”

小鱼儿挺起胸,大声道:“告诉你,世上没有一个人能骗得倒我江小鱼。”

绿裙少妇瞧着他,柔声道:“我现在才发觉你已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大人,是条男子汉,我几乎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男子汉。”

她眼波里像是充满了赞美之意,小鱼儿的胸脯挺得更高了,他也突然发觉自己不再是孩子,已突然长大了。

绿裙少妇眼波四转,突又长叹道:“我虽然没有死,但到了这里,我又没法子了,现在……我什么事只有依靠你,你可不能抛下我。”

小鱼儿只觉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壮,这样有勇气,他觉得自己实在不错,否则她又怎会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

他大声道:“你只管依靠着我,你绝不会后悔。”

绿裙少妇嫣然一笑,道:“你真好,我知道我不会选错人的。”

小鱼儿笑道:“你当然没有选错,你选得正确极了。”

绿裙少妇愉快地叹了口气,道:“好,你现在快想个法子,让咱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小鱼儿道:“好。”

他刚说完这“好”字,嘴虽说得甜,心里却已发苦。

只因他已瞧清了这“鬼地方”。

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离开这里。

这里,就像是一个瓶的瓶底,就算是有蟑螂那么多脚,那么强的生存力,也休想爬得上去。

奇怪的是,这里并不如他们想像的那么阴湿。这里竟丝毫没有潮气,反而是温暖而干燥的,在上面看到的那凄迷的云雾,距离他们头顶还很高。

他脚下踩着的,也不是沼泽湿泥,而是非常令人愉快的草地,柔软的青草,看来就好像是张碧绿的毡子。明亮的光线中,充满了芬芳的香气。

四面枝叶茂密的树林,树林间还点缀着一些鲜艳的花草,小鱼儿几乎要以为自己突然跌落在仙境里。

这仙境惟一可怕的,就是那无边的静寂。没有风,也没有声音,每一根草,每一片叶子,都是绝对静止的,看来,竟像是没有丝毫的生气。

这可怕的静寂,简直要令人发狂。

这美丽的“仙境”,竟是块“死地”。

绿裙少妇柔声道:“你已想出了法子么?”

小鱼儿再也笑不出来,不住道:“有法子的,自然有法子的。”

绿裙少妇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温柔地瞧着他,果然不再说话。

小鱼儿背着手,兜了十七八个圈子,突然大声道:“不对!不对!”

绿裙少妇道:“什么事不对?”

小鱼儿道:“这里少了样东西。”

绿裙少妇道:“少了东西?什么东西?”

小鱼儿苦着脸道:“那老猴子和沈轻虹两人到哪里去了?飞上天了么?”

绿裙少妇道:“他……他们不是已摔死了么?”

小鱼儿道:“不错,摔死了,但尸身呢?我所有的地方都瞧过,竟瞧不见他们一根骨头,就算是被老虎吃了,也吃得没有这样快呀,何况,这里简直连只猫都没有,哪里会有什么老虎。”

绿裙少妇脸色也变了,失声道:“你真的没有瞧见他们的尸身?”

小鱼儿道:“没有,简直一根骨头都没有。”

他嘴里虽这样说,但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一面说,一面又到四下搜寻起来,绿裙少妇也跟着他找。这地方并不大,他们很快地就找了两三遍,每个角落,每一株树下,每一块草皮都找遍了。

这里非但没有骨头,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这里简直丝毫没有两个人跌死的痕迹。

小鱼儿突然有些害怕了,道:“这见鬼的地方,莫非真的有鬼。”

绿裙少妇身子缩了缩,强笑道:“鬼,哪里会有鬼!”

小鱼儿道:“若没有鬼,那两个人哪里去了?就算他们没有摔死,也该在这里呀,何况,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不摔死的。”

“但这地方必定有古怪,我必定能找出这古怪究竟在哪里。”说着,又到四面去搜索起来,但树还是那几株树,草还是那几片草……

小鱼儿又大叫道:“这里必定还有别的人。”

绿裙少妇道:“这鬼地方会有人?”

“因为若是野生的草地,怎会这么整齐?这么干净?所以,我想这里一定有人住,一定有人时常修剪草地。”

绿裙少妇展颜道:“呀,不错,你不但头脑好,眼睛好……这里既然有人住,我就放心了。”

她瞬又皱起眉头,颤声道:“但……人呢?”

小鱼儿道:“人……人……”

他四下去瞧,这里连鬼影都没有,哪里有人?

谜,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谜。

绿裙少妇道:“我……我简直想都不敢想了,我一想就要打寒噤。”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必想,由我来想,我想已足够了。”

其实他也想不通,他想得头都疼了。

天色,已渐渐黯下来,黯得很早。

小鱼儿不停地在四下走,肚子已饿得直冒酸水。

小鱼儿也快急疯了。

他常常说: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

现在,他突然发觉说这话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瓜。

他更不敢去瞧那绿裙少妇,这女人将一切都依靠着他,她真是选错人了,她眼睛一定有毛病。

到后来小鱼儿简直已发晕了,喃喃道:“睡觉吧,好歹睡一觉再说,最好能一睡不醒……”

突然绿裙少妇娇唤道:“过来……快过来!”

小鱼儿一回头,已瞧不见她的人,大声道:“你在哪里?你也学会隐身法了么?”

绿裙少妇道:“我在这里,在这里!”

这呼声竟是从一株树后传出来的,这株树很粗,很大,叶子特别绿,小鱼儿早就疑心其中有古怪,却瞧不出来。

他飞快地跑过去,只见绿裙少妇跪在那株树后,像是在祈祷似的,动也不动,只是眼睛却瞪得很大。

小鱼儿皱眉道:“你在干什么?拜菩萨?”

绿裙少妇招手道:“你快过来,瞧瞧这里。”

小鱼儿只得也蹲下来,瞧了半晌,道:“这没有什么呀,不过是……呀,不错,有了。”

他突然发现这株树下半截树皮,竟和上半截不同,上半截的树皮粗糙,下半截的树皮却光滑得很。

绿裙少妇道:“你瞧,这树皮像是常常被人用手摸的,人为什么要摸这树皮,显然只有一个解释……这株树必定就是道门。”

小鱼儿展颜道:“你不但头脑好,眼睛也不错。”

绿裙少妇嫣然道:“谢谢你。”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伸手在树上敲了几下,笑嘻嘻道:“有人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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