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讨厌齐王的人也不能否认他在军事上的天份,就如同无论朝廷如何鄙夷教匪也无法无视释空一样。

齐王是主动请缨奔赴前线的,吴太后不舍得小儿子再赴险,国家大事上却没人听她的意见了。

“越早赶过去越好,”这是齐王的判断,“今时不同往日,再迟一迟,情势会比当年还要糟。”

政事堂里几位丞相执政多年,哪怕以前是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书生,现在也懂了一些军事的常识,听齐王说了原因就知道他是对的。一则是地势,没有地势的阻挡,弥勒教以有心算无心,扩张的速度会非常快!二则是灾情,经验告诉他们,每逢这个时候,正是士庶迷信得最厉害的时候。盛世的宗教,多了几分优雅,是打发时间用的,此时的宗教却足以致命。百姓六神无主,谁先站出来,他们就最先信谁。至于可靠不可靠,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只要此时信了,就是朝廷的大-麻烦。

李丞相阴着脸:“诸位不要忘了还有玩忽职守的那几个,谢麟屡次上书报急,他们却在攻讦谢麟。这样的东西,谁敢信他们爱民如子呢?教匪但凡长个脑子,说一句‘杀贪官’,饿昏了头的蠢材就会云集响应的。”

此时凑到御前的都不是傻瓜,枢密使接口道:“前番匪首释空不知所踪,今次若还是他主持,恐怕教匪行进会比齐王殿下预料的还要快些。”

“不止,”燕丞相也想了起来,“谢麟的上疏,蝗灾不是源自邬州!则来处灾情必然更重!聚了这些人,粮草从哪里来?必要劫掠!他们还会走得更快,且会向富庶之地去!”

这样的话,邬州只要守住几天,反而是个安全的地方了——它也受灾了,只要看到秃山秃水,教匪必得转向。

情势情急,皇帝也没了在这个时候还要再锻炼新人的心情,沉吟片刻,问齐王:“你要多少人,多久能赶到?”

齐王躬身:“至多三千,再多就来不及了。”从调兵到辎重再到行军,人数越多拖的时间越长。等准备好大军,黄花菜都凉了。

太子问道:“这……恐怕不够吧?”

齐王点点头,走到舆地图前,抬手一指:“我去这里!周边这几处都是屯兵处,带上令符,调他们。比从京师或南方抽调来得快些。只是辎重……”

皇帝果断地说:“这个不须你担心,许你调地方府库、常平仓应急!”说着望向丞相们。

几位丞相一齐答道:“臣等必竭尽所能。”前面先应急,他们在后面紧跟着就调着物资跟上。史垣跟在丞相们后面,更是已经算起了账,不算受灾的几地,其他地方的库存若干,能顶多久,在八月前调齐了粮草补足即可,等等等等。

燕丞相问:“不知此次派何人为安抚大使?”

皇帝稍加思索,问齐王:“你看呢?”

齐王道:“但凭圣裁。”

皇帝道:“诸亲民官各司其职,俟匪乱平定,再议!”年轻的压不住阵,上回夹了那么多的人去,最后的结果……年长的呢,遇到齐王这脾气,顶起来也够呛了。皇帝心里倒是觉得谢麟可圈可点,但是资历太浅,只凭眼前这些,做安抚大使是远远不够的。若是在平乱之中表现亮眼,不加“安抚大使”的称呼只做“安抚使”主持事务,还是可以的。正好三年任期也满了,安抚使的任务完成之后,可以转而升职了。

余下便是出征事宜,由齐王领衔,与政事堂、枢府、户部、兵部协商。太子问道:“空出来的缺,要怎么补呢?”闹了蝗灾就算了,隐瞒灾情闹出教匪来,官儿还想做吗?一下子空出这许多职位,需要人填补的。

皇帝摆摆手:“叫吏部拟了单子来看。”

太子躬身一礼,没有别的要问的了。他看好谢麟,但此时却不是夸奖的时候。

正在齐王点将的时候,邬州的急报又来了——谢麟又给他们送消息来了,对手是释空,释空的一个帮手圆信,谢麟也将他的一些讯息传了过来。当然,侧重点在于谢知府已经发现了不对,派人去调查了,圆信见势不妙被吓得跑掉了。

确定是释空之后,朝廷再没有一丝耽搁,以极快的速度准备好了齐王出征的一切事宜。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释空没有第一时间去攻打邬州,邬州甚至不用先抵抗几天,等到释空因为后续乏力而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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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州城,提心吊胆等了半个月的夏偏将来找谢麟了。

谢麟也提心吊胆了半个月,“灾民动乱”的主意是他想的,他头上还顶着雷呢。等了这么久,雷还不下来,人都要等萎了。远远看到夏偏将,他就起身迎了上去:“老夏。”

夏偏将摘下缨盔往旁边座上一放:“老弟,这教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再这么抻下去,没等他来,我先要发疯了。”

谢麟道:“再等等,齐王就要到了,要疯也是他先去疯。”甩锅的本事,谢麟也是一流的。

夏偏将苦笑道:“齐王殿下的教令,是命我等原地待命,等他过来。我看他们是要将我放生啦。”

“哦?怎么讲?”

“幕府不设在邬州,”夏偏将苦恼地说,“邬州还得我看着,咱们俩都歇不了。不但是这样,你也快收到信儿了,军粮先要常平仓里支。”

“什么?!”

夏偏将摆着手:“别急别急,先顶上,朝廷再调米粮来填补,为的是快。对手是释空,哪敢放生他?得趁他还没有做大,就先来堵上,都得从权。”

谢麟低头略想了一下:“也成。”

夏偏将欲言又止,一旁江先生终于找到机会发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夏偏将憨笑着搓手:“谢老弟与我都要被放生啦,这个跟在主帅面前露脸,才好报功。窝在一边儿,功劳再大苦劳再多,也……嘿嘿,不知道谢老弟有什么办法没有?”

谢老弟不用有办法,人家直接在皇帝那里挂了号,还真不用特别在齐王那里露脸啊……

谢麟默。江先生歪脑筋动得极快,对夏偏将道:“不如这样,将军看看合适不合适。”

“哎哎,您说。”

“多写些有用的军报……”江先生拉着夏偏将咬耳朵,“以东翁之智,为将军拣选有用的、必能入得了法眼的,您与我家东翁联署……”

夏偏将一想,单要自己个儿,还真没办法办成这件事。当即点头答应了:“好,就这么办!我这就让我家那个秀才将文书理好拿过来!”

“万万使不得!”江先生急忙拦住了,“您不归府衙管,如何能这般做?您先回去理文书,迟一刻,东翁去拜访您,如何?”

“这么麻烦……成!你们有主意的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夏偏将雷厉风行,抱起缨盔走了。

谢麟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说:“齐王是当我已经死了啊。”

江先生顿了一顿,问道:“东翁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邬州既受灾,离得又近,是顶在前面的。齐王不将幕府设在这里,是已准备好了他抵达的时候邬州有失了。他一应的准备,都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来了。江先生,咱们得靠自己啦。”

江先生咬着后槽牙:“齐王要统观大局,这般想原也不算错。教匪势大,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要是把邬州当重点,到的时候邬州已经被释空拿下了,整个计划都得玩完,做计划肯定要留有留地。不过轮到自己头上,滋味太不好受!江先生到底是经过事的人,捏捏拳头又放下,进言道:“情势未必坏到那个地步,只要齐王到来之时邬州仍在坚守,他就不能放弃邬州,不能不顾东翁的死活。”

谢麟轻蔑地道:“谁还指望他了?”

江先生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地说:“大家伙儿现在还真要指望他的。顶好他能有用,否则这事就难办法了。”

谢麟被噎到了,跺一跺脚:“去夏府。”

江先生道:“且慢,咱们不能光沾着偏将的消息,也得做些什么。”

谢麟道:“不是叫他们甄别灾民地域,从何处来、听闻何种消息都报上来的么?军、政消息加以印证,总可以联署了吧?”

江先生笑道:“不错,不错,在下也是这个意思。”

谢麟也笑了:“我这养气的功夫还是不够啊。”

江先生吹捧道:“东翁独力支撑大局至此,换做政事堂哪一位来,也不过如此了。只有一条,一定要正气凛然地说出来、做出来,做都做了,凭什么不能得赞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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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主二人去了夏府,与夏偏将凑在一起合计。江先生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释空的动作很是快捷,他以战养战,后面留给圆信收拾,自然是快得不行。一旦释空行动快了起来,消息自然就多了起来。

邬州的压力也大了起来,释空以为邬州是个鸡肋,先不去理它,于是不特受灾的州县有灾民涌入,连被释空攻占的富庶州县亦有人逃往邬州。这些人出行,能驾个车带上金银细软已算是有准备的了,使小车推着铺盖和老小的,半道上车坏了也只能步行,不少人就是随身衣服揣些积蓄,再拄根棍子完事儿。

谁也不能顶着个屋子背着个锅逃亡,到了邬州,除了衣裳,住的吃的都得邬州给想办法,还得制止他们不令四下乱蹿扰乱民心。亏得邬州是个鸡肋,不少人往更富裕的地方跑,否则光是这些难民,就足以将邬州拖垮了。

齐王尚在急驰赶路,就收到了谢麟与夏偏将联署的最新情况。夏偏将那里只接着简略的“教匪攻占某州县”,谢麟的消息来源更广些,写得像是话本一样,将释空的行动摸得挺熟。

释空每到一地,他不先攻城,先去兵营——那里有武器。最初的营盘是出奇不意拿下了一个小的,然后取得了辎重器械,再占领城池。取得粮草等等,挟裹着旧有的官军,令其杀人做为“投名状”。手上染上了血就难以回头,只好做亡命徒了。

如此,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攻城,辄驱敢百姓做前驱,但凡城上迟疑不动手,便为教匪所乘。动手了,就是守城官不恤百姓,这仗打赢了、城守住了,官也就当到头了。

除此而外,释空还擅用诈术,曾用降兵诈开过几个城门,又曾以教匪伪装逃难百姓。总之,花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齐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研究地图的时间越来越长,骑在马上,脑子里也在不停地模拟着战局。人还在路上,就已经发出了数条命令。对付释空这样的人,除非一刀剁了,否则一应计划都要有余地。齐王依地势,划定了几条防线,将教匪困在其中,防线的前面,尚有数城不曾落入教匪手中,齐王也不敢托大,只看地势为凭,先扼住释空的攻势再说。释空所占的地方里,倒有一大半是灾区。

还好,还好,补给限制了释空的发展。打仗,拼的不止是兵将,更多的是后方。

邬州,谢麟再次从夏偏将那里知悉了齐王的安排,好险没有问候齐王的祖宗十八代。这一回,夏偏将都看出来了:“殿下这布置,是不是?要咱们顶在前头啦?”

谢麟也不敢就说出动摇军心的话来,只说:“我也不甚懂兵事,想来齐王有他自己的安排。他奉命而来,总不至于割地求和。”确实,他于军事并不精通,不过是懂些人心罢了。凡上位者做事,你见过谁上来就图穷匕现的?放到齐王身上,这用兵之道,也差不多是这样。

夏偏将略略安心,又愁了:“咱们的粮草,不大够了。讨饭的有一口稀粥吊着命不饿死就行,当兵的不能饿着啊!皇帝也不差饿兵,差不动!”原本计划着是够的,释空推得太快,灾民涌来的太多,这些是纯张口要吃的,再省着给,基数在那里,存粮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今年这一季的收成又都进了蝗虫的肚子,城里的粮价一天一涨,这还是因为有谢麟在压着。

谢麟算了一下城里米商的库存,道:“我心里有数,齐王也快来了,他总不能来吃白饭吧?”

夏偏将道:“但愿吧。”

谢麟道:“这些灾民,闲着也是闲着,叫他们筑几个土城,一则暂时安顿了住人,二则万一来了教匪,也能抵挡片刻。吃完饭太闲着就会胡思乱想,有点事做省得惹事生非。”

就在二人说粮草的时候,政事堂也在行动,他们调粮,并非从产地、库存地往前线调,那样的损耗朝廷也心疼。政事堂采取的是递进的方式,甲地的调到乙地,乙地的调到丙地,层层推进,既快又省。当先的一批已经到了,却不是到的邬州,而是齐王新设的幕府,那里齐王调动的兵马正在聚集。

齐王设好幕府,第一道命令,却是聚齐诸州县官长——统一调配粮草辎重等资源。

谢麟也在他征召之列,夏偏将却没有接到命令,弄得他以为命令送错了人。夏偏将虽是个粗人,也不是什么都没感觉,总觉得邬州被齐王给抛弃了。谢麟只得给他解释:“邬州不能没有,老夏你守城比我更在行。咱们俩不能都离开。”

谢麟却将自己的印信留给了程素素:“我去幕府见齐王,府中有事,你只管与江先生商议,有用到老夏的地方,只管想办法用他。老邹在督建土城,有些事儿不想告诉他就不要告诉他……”

样样都嘱咐得差不多了,才闷闷地说:“早说叫你走的。”

程素素道:“大军来了,教匪也没来,走什么走?你快些动身吧,那一位不大好讲道理。”

谢麟一步三回头,直奔幕府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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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幕府不另设,征用了当地的府衙,也不添置任何摆设,相当简朴。所召之地方官到了,他下的命令却一点也不简朴——都把存粮的实数报上来吧,甭想骗我,谁骗我,我军法办了他!

一瞧这势头,再有私心的人也知道他这要征军粮了,都打了一个哆嗦。

谢麟不怕他:“邬州受灾,今年颗粒无收,又收容灾民十万,坐吃山空,存粮一日少似一日。要说实数今天说了,明天又减,只会比报的更少。”

齐王一点头:“你留半月粮,其余我有用处。”

毛?!谢麟心里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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