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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朱福,朱家大管家,”道一打断了他,“闲话休提,我留下来,不过因你是个听差的,要你好回去交差罢了。”

朱福忙抢上来,当地一跪:“我家大官人就一句话,能不上堂,必叫府上满意。”

道一转身到一半,站住了脚,侧着脸问道:“什么意思?”

“先前的事儿,家里已经知道了……”

“此事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道一留下一句话,进门,关门,送了这位大管家两扇门板。

进了家门,先去给赵氏问个好,免她担心打听过问。赵氏被瞒得很好,犹不知情,见他过来,也是欢喜:“道一来啦?这回能住一晚么?明天再回去。”

本地特色,端午不但过得长,还有一个项目,乃是初八这天,一定要去城隍庙里,抢个“头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现在人人都这么干。程玄不管事儿,初八的事情,就得道一早些回去打点。

道一依旧冷脸,不过点头:“是。”

赵氏看他,也有几分像是李六看养子,知道他的冷脸倒有一半是被程玄不管事儿给逼出来的,是以十分宽容。与他商议:“就与大郎同住,好不好?他那里被褥都是新的。”

道一正想与程犀多说说话:“好。”

那就好,赵氏有些开心地道:“多福,去厨下吩咐饭菜。”

道一微微颔首,便去程犀的小院里看程犀的伤势了。

卢氏请来的郎中到得也快,正在给程犀看胳膊,一看便说:“这是怎么了,戳到筋了。倒没有大碍,不要用力,养些时日就好了。”

程素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多亏了那剪刀扎完了人,已经不锋利了。程犀仍然有些疼,郎中说了无事,便觉得这疼也轻了几分。程素素还不放心:“有没有什么膏药?又或是什么汤药的?药油呢?”

郎中无奈地道:“什么立时见效的法子都没有,不管它,养着就好了。”

道一踏进门便听到这一句,便说:“有劳了。”

程素素听了这一声,就开始翻钱袋。赵氏持家,也会发月钱,程素素一月几百个钱,自己也没个用项,就都卢氏收着,给程犀看郎中,她将自己的家底都搬了过来。

程犀道:“不用你的。”

道一已经掏了个银角子,赠与郎中了,且说:“不敢叫师父、师娘担心。若真个无事,还请先生……”

郎中点头:“明白,明白!”

卢氏便过来给郎中引路,带他出去,以避开赵氏。程素素往程犀床边一坐,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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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打量了一下室内,程珪警觉地抱着床柱,程素素见状,飞快地学习她二哥。程羽呆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但是哥哥和妹妹都这么做了,他也跑去和二哥抱一根床柱。

想也知道,道一与程犀一个不笑、一个笑,扫一眼,三个人顿时觉得头皮一麻。一、二、三,慢吞吞地放开手,排着队出去了。道一在后面提醒:“不许告诉师娘。”

三人齐齐一僵,整齐地答应:“哦。”

程犀道:“今天的是,是三郎的事,不是幺妹的事,明白了吗?朱大娘子想害的是三郎,机智打了无赖的,也是三郎,记住了吗?”

“是。”

程素素猜着原因了,让三哥顶了她的“业绩”,应该是不想她抛头露面去作证过堂,被人指指点点——剪刀扎的确实不是地方。大哥体贴,她也无意闹大,乖乖地跟着程珪走了。

三人走后,道一沉声道:“朱家管家来了,说是只要不过堂,必叫咱家满意,你看?”这事儿,他们俩商议出个结果来,告诉程玄一声,也就得了。

程犀道:“他一个管家传话,咱们应什么?”

“不错,我也这么说。”

两人商议一番,以为此事不等朱家当家人出面,他们不去理会——相府公子亲见的事情,纵他们愿意私了,也不由他们作主不是?程犀的意思:“即使朱家人亲自上门,也要向知府和那位相府公子透个消息。朱家大娘子,连着何家的事情呢。”

道一皱眉道:“总要让朱家有所忌惮才好。”

程犀欲待说什么,又止住了。道一道:“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要说忌惮……师祖……”

道一道:“可行。我来办。”

“大哥?”

“你好好养伤便好!”

两人才定下计来,当天晚上,朱大秀才便亲自登门了。令程犀与道一十分诧异的是,来的不止是朱大秀才,还有朱大娘子的亲爹,杨老先生。二人身后跟着家丁挑着担子,扁担沉甸甸的,程犀见了,便不许家丁进来,礼物也不肯收。

二人脸色都十分不好,见到道一与程犀,虽是客气,话里也透着丝焦急,对程犀拱一拱手,便说:“不知可否请出令尊一见?”

程犀请二人坐下,却不答允:“二位知道的,家父向来不问杂事,命我二人处置此事。”

翁婿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由杨老先生道:“家门不幸!”

程犀道:“老先生言重了,罹遭变故的,是舍下吧?”

朱大秀才咳嗽一声:“是我们的不是,没有看好人,叫她出去惹事儿了。”

道一冷不丁地说:“看二位脸色,是有急事罢,不如少些客套,如何?”他目光十分不友善。

杨老先生道:“这孽障做出这等事,老朽实是无颜见人!”

朱大秀才因被革了功名,本就对这妻子生出些不满来。更因此事,家中忙乱,致使独生子无人看管,外出顽皮,淹死在故河道里。如今又若下这等事来,对妻子的情份,已减至若有若无了。

杨老先生虽是亲爹,女儿闯祸牵连到了相府阴私,又有买凶之嫌,只想尽快脱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还遮掩,意思却也很清楚:“她身后的法事,还请道长不计前嫌。”

程犀与道一心中都是一惊——早知这两家能有这样大的家业,绝非积德行善而来,不想竟能狠心至此!朱大娘子因父因夫跋扈一世,今日却被这两人男人联手决定了生死。

道一斟酌着道:“非是小子不近人情,令嫒似乎牵连进何家的事情里,近日在李公子那里,仿佛听到提起过。”

杨老先生脸上更苦,不单是女儿,还有妹妹呢!何家长媳是他亲妹子。朱大秀才同情地看了岳父一眼,肯切地道:“只要府上不首告。”

程犀道:“我今日当众写下的状纸,难道要我收回?不过听凭知府大人如何处断。府上之难,不在于我。在何处,前辈心里清楚。礼物也请带走,程家不是收钱卖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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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秀才与杨老先生此时无心在程家多费心,只求程家不要添乱即可。至于其他,待事件平息,再说。两人也不敢强留礼物,皆是苦着脸,拱手告辞。

程犀与道一也客气,亲自将二人送出门。心道,若能说通知府,算你赢!大门一关上,两人的表情更是凝重。昏暗的灯笼下,对视一眼——回房商量一下。

道一当先推开门,立住微惊:“谁?”

程犀落后一步:“怎么了?”

这许多人,这许多叮嘱,也就只有这一个是对程犀有帮助的。赵氏娘家是在京城的,赵永年旧年却谋了个外任,兜兜转转,到底也不曾回到京城。在京城的房舍,或租了出去,或是久无人住,皆不堪用了。见道一有安排,赵氏顿觉轻松。

得知程犀将行,街坊各有盘缠相赠。知府那里,也将今年要赴京的举子,按着人头,每人赠了一份川资。程犀因而戏称:“这回上京,真是享福了。”

程素素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因为她发现,到得今年,她十一岁了,比起发誓要帮程犀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却依旧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休说程犀的前程,便是家中的家务事,她能做的也很少。

看账算账,她也会。闲着无事,动起脑筋,想多置一点产业,三个哥哥,就数三哥让人揪心,想给他多攒点儿。去年年底,一算账,发现多出来的收益,除了大部分却是因为程犀中举、程珪做了秀才,而得到的好处。

这令程素素对现实,有了更深的认识。是以程犀临行之前,将她拎到书房,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再命她有事与道一商议的时候,程素素再不敢打着包票说:“你放心。”而是十分谦虚老实地道:“有不懂的,我一定请教师兄,勤加钻研。”

程犀也不感意外,程素素这两年,较之先前内敛了许多。

“这世间的事,都是人的事,看明白了,就会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了。”程犀安慰妹妹。

程素素原计划着做程犀的智囊,如今发现自己与程犀差得太远,跑腿都不占性别优势,顿时感慨万千。好在常在赵氏面前糊弄,作戏的本事勉强能看,在程犀现在并没有表现出来。

程犀将家里家外处置妥当,待要动身启程,却不想道一自五行观里带下来一位客人——远在京城的师祖紫阳真人,听说徒孙要赴京赶考,指令首徒广阳子,派了四个可靠道士,来接程犀了!

真是意外之喜。

程素素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祖那里派出人来,不由揣测:这是要培养自己人么?是不是京中将有变?否则何以派出四个人来接呢?

拿出听壁脚的绝活来,偷窥这四个人,却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样。

她担心程犀的安全,又怕程犀分心,先悄悄找到了道一。道一有些意外,程素素对他,不如对程犀那么亲近。与程素素最能玩得到一起的,反而是程羽,也不知道一个缺心眼儿,是怎么达成这样的成就的。

道一挑挑眉,等着程素素先开口。程素素小心地试探:“师祖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呀?以前从来没派人来接过的。”

道一伸手,揪揪她头顶上扎的小包包:“多心。”

“那你说,为什么呀?”

“唔,师祖、师伯,对我们恩重如山。要是没有师祖,连我师父都没有,你说,师祖图什么?”

程素素一噎,依旧有些不解的:“我总觉得怪怪的。就算是吧,准备下个清净的院子,给哥住,还不已经是很好的了?为什么还要派人来接?是怕会有什么事吗?”

其实,道一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的。京中种种争斗,就没有停止过的时候。

这些,就先不要跟跟程素素说了吧。小丫头心重,说多了,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却不知,他能想到的,程素素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了。程素素以为,紫阳真人与广阳子所为,已经超出了此限。道一的理由,不能说服她。

“就算我亲外公还在京里,也做不到这样的。派人出城三十里接一接,已算不错了。”程素素再次强调。

道一含蓄地道:“这是大人们的事情。”

程素素一噎,顿时明白,自己现在还是个边缘人。然而对于京城还派人来程犀,心里一直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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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程犀走后,程家就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程珪照旧去府学里读书,往家里捎邸报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不止是程素素要看,赵氏现在也急着从邸报上了解一些京城的消息,这原本是她极不想触及的内容。

每旬,程珪从外面带了邸报回来,全家人凑到一起,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程犀的消息。然而上面却一丝消息也没有,直到一个月后,程犀从京城捎来一封家书,道是已经在玄都观里住下,一切安好。家中才算有了他的消息。

再一次得到程犀的消息,却不是从邸报上了。而是端午前,快马从京中带来的好消息——程犀中了进士。

这消息是先传到府衙,再由知府那里派出人来,到程家报的喜。赵氏整个人软在了椅子上,被王妈妈催着,才矜持地笑道:“快取上等的红封儿出来。”

这红封,是她早就悄悄预备下的,原本是想当个好兆头,不想派上了用场。她京城人士,也见过不少次进士打马游街,当然知道十八岁的进士有多么罕见。

如今这大大的红包派上了用场,赵氏喜不自胜。又要多喜:“取笔墨来,我要给他外婆写信!”终于熬出头了!

赵氏来了干劲,又要去五行观酬神,又要准备宴宾客,忙得不亦乐乎。至于因此花费的银钱,反倒是其次了,只要程犀中了进士,以后银钱的事情,总会比现在宽裕的。

程素素便负责做壁花。

打从知道程犀中了进士,赵氏准备完了程犀的事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程素素的道袍统统扒下来锁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氏做主母的精明劲儿,终于可以发挥了。十八岁的进士,多么好的前途,本地上门提亲的,统统被她给拒了。女儿也不用再装道士了,赶紧唤来裁缝,做些鲜艳衣衫!

许久以来,由于曾经犹豫过,而对女儿产生的愧疚,终于爆发了出来。那双嵌着珍珠的金镯子,就到了程素素的手上。程素素近来都陪着赵氏,家里管事的是赵氏,凡有京城来的消息,皆是从外面传到她手里,由她读给赵氏来听。

这一日,赵氏正盘点着私房,细细地分类:“这些是给你的,这些得给你大哥预备着,他也好说亲了。说好我的私房都给你,你别担心,你大哥出息了,你以后会有更好的。”

程素素无可不可,她就没打算跟她大哥分开。笑眯眯地道:“好呀。”

便在此时,外面喧哗起来:“是程道士家么?”

母女俩对望一眼,近来,都是问“是程进士家么?”如今说起程玄,又是为了什么?

赵氏道:“快,去观里请大官人回来。多喜,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多喜跑进跑出,回来满脸惊异之色:“大娘子,是前回那个相府公子来了!进门就叫亲家!”

赵氏脸上笑容极盛,新科进士里,平头正脸,且年轻未婚的,从来都是有大好的婚姻等着的。当下派人去把程珪也叫回来,再叫人去把程玄和道一都给请下来待客。

李巽再次回来,也是十分诧异的,见到程玄,先执晚辈礼,再与道一、程珪见礼:“不想竟有这样的奇事!”

道一心道:我师弟中了进士,被相府相中做女婿,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巽在程玄面前是不敢摆谱的,乖乖地道:“老神仙,万没想到,您是昔年程公的遗孤!”

“大哥?!”

汗冷大滴地从额头掉了下来,程素素被吓到了——她一剪子把亲哥给扎了。

这祸闯得可真不小!

程素素慌乱地甩手,想把剪刀甩掉了看程犀的伤势:“大哥,大哥,我看看,你怎么了?疼不疼?流血了没?”再看程犀袖上点点血痕,程素素魂都要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叔小剧场有人想看吗?

第一时间更新《醉卧美人膝》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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