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上课的时候,沈泽臣正一如往常地讲解着一道例题,教室里有人在开小差,有人在打盹,也有一部分人在认真听课,但是从始至终,都有一道视线从未落到过黑板上,一直锁在他脸上,目光直剌剌的,一点儿不知收敛,或者说,根本不想收敛。

沈泽臣定力颇佳,他无动于衷地用平缓沉静的语调讲完这道题,才神色不变地朝那视线的来处淡淡瞥去。

果不其然,是纪语琪。她转着那支曾别在他口袋上的钢笔,双腿交叠地坐在位置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眼睛毫不掩饰地直视着他。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多多少少会收敛一些,但她却一点儿没有别开视线的意思,被他发现了之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甚至慢慢地翘起了唇角,眼底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沈泽臣没有回应什么,只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将视线收回来。然后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教案,声音依旧平稳淡然,“我们来看下一题。”

下课之后,姜超拿着一本辅导书上来问题,沈泽臣正在收拾教案的手顿了一顿,接过辅导书看了两眼。姜超在一些没有思路的题目前打了几个勾,一共四五道,他扫了两眼,随意地执起一支笔,一边写式子一边开始给他讲解思路。讲到第三道题的时候,他感觉到身旁又来了一个学生,讲完一个段落后,他稍稍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

将两手懒散地插在制服口袋里的纪语琪歪了歪头,冲他笑了一下。

沈泽臣收回视线,也没问她要干什么,只淡淡地回过头,继续给姜超往下讲。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的侧脸看,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只任她去。

可姜超却越来越不自在,频频走神不说,还时不时地越过他的肩膀去看纪语琪。

他不得不停下笔,顺着姜超的视线,转头去看她。

语琪没有去看姜超,只是对上了沈泽臣的视线,微微一笑后轻声道,“我打扰到你们了么?”

沈泽臣什么都没说,可姜超的脸却一瞬间就红了,第四题还没讲完,他就飞速地取回了自己的书,低着头小声说,“我问完了,谢谢老师。”说罢抱起书,直接转身跑回了座位。

没有去看落荒而逃的姜超,沈泽臣低头将教案整理好,正要去拿把刚才课堂小测验收上来的考卷时,她却比他先一步地抱起了那堆卷子。

沈泽臣的手轻轻落回教案上,他仍面目沉静,只右眉微挑地看她一眼。

她神情很自然,但眼睛里却有狡猾的笑意倏忽划过,“课代表就是用来给老师打下手的,不然你要我干什么。”

他没有再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便转身带她一起走出教室。

过道里风很大,掀得两人的衣角一阵翩飞。

她也不看路,仍然转过头盯着他瞧。

既然已经出了教室,沈泽臣也不再与她刻意保持什么距离,看着前方轻声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语琪没说话。

等了片刻,仍然没有听到回答,沈泽臣微微顿了下脚步,侧头看她,“怎么了?”

走廊里穿着制服的学生在来来往往,她抱着一大叠卷子,踮起脚尖凑近他,仰着脸轻轻道,“你眼睛下有黑眼圈。”

沈泽臣显然没有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话,沉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略有些复杂。

她说完后便站回原地冲他笑,黑色长发和制服短裙随风轻扬,夺人眼球的漂亮。

他看着她,“所以?”

“没有所以,还是很好看的。”

他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直到两人走进办公室前,他都没有再说话,她把卷子搁在桌上摆好,他则脱了大衣,坐下来,解开袖扣,把衬衫袖口往上折了两折,开始批作业。

办公室里面另外两个数学老师都不在,语琪便索性没有离开,她靠着格子间的隔板,侧着头看他,“昨晚没睡好么?”

沈泽臣当做没听到。

她换了个姿势,压低身子凑过来,“黑眼圈真的很明显啊,而且你今天上课时嗓子也比平时哑,昨晚你到底干什么了?”

马上上课铃就要响了,她一点儿没有回教室的意思,他不得不抬头看她,“你该回去上课了。”

她微勾唇角,“又不是你的课,逃了就逃了。”

沈泽臣警告似地看她一眼。

语琪移开视线,只当做没看到,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轻叹一口气,“昨晚在给你们出测验卷。”

她闻言立刻转回头来,眯起眼睛笑了,“还以为你跟谁出去约会了呢。”

“……”

上课铃声从过道里传入办公室,沈泽臣看她一眼,送客的意味很明显。

语琪倒没有继续赖下去,但是她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一支红笔和收上来的大半作业。

沈泽臣半天才从她突如其来的抢劫中反应过来,愕然抬头望去时她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头也不回地懒懒挥了下手,“作业我批完再送回来,老师你放心休息吧。”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裹挟着作业扬长而去。

……

上午四节课上完,语琪抱着已经批完的作业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其他两个数学老师都在,其中一个正拿起外套往外走,应该是去食堂吃中饭。

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在沈泽臣面前的乖顺温和让这两位老师都对她不再如以往般忌惮,这个老师与她擦肩而过时,侧头看着她调侃了一句,“今天交作业这么晚啊,你们老师得生气了。”

语琪顿住脚步,原本俯在桌上补觉的沈泽臣也皱着眉抬起头来。

大概是怕她乱说话,他定定看着她,眼睛里有些许警告。

语琪笑了,她根本没理会那个老师,直接目不斜视从他身侧走过,然后把批好的作业放在沈泽臣手边,冲他轻眨了一下右眼,面不改色地撒谎,“刚收上来的,老师。”

他淡淡嗯一声,天衣无缝地接上她的谎话,“放那就好,你回去吧。”

语琪也不再说什么,微微一笑后对他无声地做了个睡吧的口型,然后用端庄又正经的乖学生语调道,“老师再见。”

沈泽臣:“……”

他看着她转身走出办公室,轻轻摇了摇头,刚要继续补觉,便发觉旁边还没走的同事正看着自己。他动作一顿,侧过头,有些疑惑地微挑眉梢。

那个同事呵呵一笑,“还是小沈老师你有办法,那小霸王也就在你面前还听话点儿。”

沈泽臣一愣,微微垂下眼睫道,“还好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伸过手翻了翻她批过的那堆作业。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将他打勾的手法学了个□□分像,一眼望去,就连他都以为是出自自己的笔下。

那同事觉得他是谦虚,仍让他讲讲是如何驾驭这些富二代的。

沈泽臣望了望那堆作业,缓缓将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合上。

然后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那匹野马是连纪总也未能驯服的,他更不曾试图驾驭,是她自己踱步而来,低头将缰绳放在他的掌心。

同事觉得有些扫兴,不再与他搭话,而沈泽臣也沉默下来,他执起那支她还回来的红笔,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片刻,最终仍是若无其事地将它放回了一旁的黑色笔筒里,不再去看。

……

那天之后,纪语琪几乎每次课间都过来,然后在上课前一分钟离开,至于午休时间更是赖在办公室里一步也不出去,没过几天,那个空办公桌便成了她的专属座位,上面摆满了她的笔筒、闲书、水杯等等个人用品,像是这个办公室里多出了第四位数学老师。

沈泽臣拿她没办法,只好在两个同事愈来愈好奇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解释说他与纪总认识,便顺带关照一下他的女儿。他这么说的时候,纪语琪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满含深意地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手中的笔一转一转。

但她到底也没有反驳什么,只将他随口说的借口默认了下来,然后起身去倒水。路过他的办公桌时,她稍稍顿了一顿,然后顺手把他桌上空了的水杯一道拿走,接了温水后随意地摆回他手边。一系列动作熟稔无比,像是已经做了无数次般自然而然。

沈泽臣:“……”

语琪坏心眼地不去看他,只自顾自地抿唇微笑,随手从旁边拿过一本书看起来。

旁边的老师由衷感慨,“小沈老师跟学生的感情真好啊。”

沈泽臣盯着对面的纪语琪,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却用毫无起伏的平静语调淡淡道,“还行吧。”

他说完之后,语琪从书中抬起头来,朝他无声而了然地笑了一笑。

沈泽臣看着她,轻声道,“纪语琪。”

她微微挑了挑眉梢,“嗯?”

“我上午让文印室印了一套卷子,你去拿过来。”

语琪眯着眼睛看他,这些天下来,她早已了解他的规律,平均一周一次考试,每天的作业都是练习册和辅导书,这周已经考过,今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卷子要印。

但她不能反驳,只能点一点头,平静地道好,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卷子能拿回来,她那天便索性没再去他的办公室。

这大概算是一次警告和惩罚。

……

那是另两位老师在场时候的大致情形,然而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却完全是另一番场景。

空调呼呼地兀自运转,阳光自百叶窗洒进来,他照常在办公桌前工作,而她将书本和手机都放下,就那么托着下颌转着笔盯着他看。

他也曾问过她到底在看什么,那时语琪似笑非笑地答了一句看帅哥。

自那以后,他再没有问她这类问题。

每次她看她的,他便当做什么都没感觉到,仍然不受任何影响地做他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看着看着,突然拿出了手机,堂而皇之地对准他拍了一张。

咔擦一声响,他手中的笔猛地一顿。

朱红色的对勾在末尾斜出去一笔,破坏了整张卷面。

沈泽臣皱眉,看向对面的人,“你干什么?”

语琪低头保存着相片,淡定地回答他,“拍张照,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

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沈泽臣觉得头疼非常,他一把摘下眼镜来,用力揉了揉挺直的鼻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给我删掉。”

她托着下颌,冲他晃了晃手机,笑得漂亮又嚣张,“如果我说不呢?”

沈泽臣看着她,掌心朝上地向她伸出手,老师独有的标准没收手势,威严具足。

语琪盯着他细长白净的五指看了一会儿,没有交出手机,却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他一把摔开她的手,向来沉静的面容终于显出了些许火气来,“纪语琪!”

可语琪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手,靠在身后椅背上说起了另一件无关的事,“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好友请求?”

“什么?”

她提醒:“微信的好友请求。”

沈泽臣皱着眉看她一眼,低头拿过一旁的手机划开,点开微信看了一下。

语琪慢悠悠地把玩着手机,“就算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也该通过我的请求吧。”

沈泽臣懒得跟她争辩什么,皱着眉随手点了接受,然后重新朝她伸出手。

她笑了一下,这回配合地把手机上交。

他拿过来,划开屏保,然后嘴角就是一抽。

她刚才竟然把他低头办公的照片设成了桌面背景。

沈泽臣点开相册,快速地删去他的那张照片,然后把手机还给她,警告道,“下不为例。”

语琪笑着接过自己的手机,轻轻嗯一声。

沈泽臣看她一眼,也没太在意,很快就把这段插曲抛到了脑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没过一会儿,搁在手旁的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一下,他继续批着作业,空出左手拿过手机,在屏幕上划了一下。

有一条未读微信。

沈泽臣随手点开,低头快速地瞥了一眼。

明亮的手机屏幕上,微信的聊天界面上显示着三个脸红低头的微信表情,长睫毛羞涩地一张一合。

发送者是纪语琪。

他挑了挑眉,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对面。

她头也不抬,只兀自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打字。

很快,沈泽臣就感觉到手中手机又震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低头去看。

【刚才我们算是牵手了么,老师?】

撕啦一声,沈泽臣手中的红笔刺穿了笔下的纸张。

那天晚上,语琪拿到的数学作业虽然划着清一色的对勾,但末尾分数却是一个力透纸背的d。

朱红如血,触目惊心。

……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一天一天过去,偶尔会有一些小小的插曲,但无论是沈泽臣,还是办公室里另两个数学老师,都渐渐习惯了语琪的存在。

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都是在习惯成自然后逐渐缩小的。

到了后来,沈泽臣已经越来越习惯每天分一部分作业给她批,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与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还不如做点儿事正经事。有的时候沈泽臣忙起来,找不到u盘或是钥匙之类的琐碎东西时,总会下意识地唤一声纪语琪,然后她便慢悠悠地踱步走过来,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自他的文件夹下面或者笔记本电脑旁准确地找出他要的那样东西。

当然,她的付出也是得到了一些回报的。

沈泽臣喜欢喝功夫茶,办公室里一直备着一套茶具和茶案,他经常在午休的时候泡上一壶正山小种或是大红袍,味道最香醇的第三、第四泡中,她总是能分到一两杯的。看多了他泡茶后,她也将一套工序学得似模似样,便这样自然而然地成了唯一一个可以随时借用他的茶具泡茶的学生。

除此之外,这所学校的每个老师中午都有几个水果和一份蛋糕或面包,有专人负责分送,沈泽臣不大喜欢吃这些东西,于是他的那份常常便给了她,以至于送东西的小哥后来都懒得往沈泽臣桌上摆了,直接便把他的那份搁到语琪桌上去。

然而办公室里总有着三个老师一个学生的状态在持续了十几天后,她便突然不再出现了。

除了纪语琪本人之外,只有沈泽臣知道原因。

月考快到了。

【上章抽了,重复了一遍,多出的字数我准备用国师的番外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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