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车离去。

车上的人都一句话都不说,副参谋长也是战场下来的这个道理他明白。

他递给我一支烟——干部给兵烟,我就见过这么一次。

他把打火机扔给我。

我点着了,没有抽。

我把烟放在窗口,看着烟尘一点点被风吹散。

我没有再回头看。

我知道,这一看,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真的。

很多年后,因为写这个小说,我再次提到了军区总院。

提到那些鸟气的小女兵。

我闭上眼睛,就想起军区总院。

我走出家门,就看见一个真正的军医院。

还是那些小女兵鸟气的来来往往。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故事,她们的爱情,她们的青春是怎么样的流动在这些绿色的岁月。

永远没有人彻底知道,这些小女兵的心里是个什么世界。

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

但是我知道,永远在我们青春的誓言里面,总是觉得并不是那么遥远。

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们说,不是吗?

在我刚刚买车的日子里,我时常会开车到郊外的山区去兜风。谁都不带,就是一个人。我会开车在盘山公路上走很远,然后下车远望,好像这里的山和我记忆里面的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雾色,梯田,放羊的老汉,郁郁葱葱的山脉,当然,还有路上不时经过的拖拉机。上面有时候坐着一个老太太,有时候没有,有时候是一个小媳妇,有时候又是一群小娃娃。

我会站在一些相似的山路上,一站就是很久。

不是回忆,是出神。

自由职业者的好处就是没有人催你上下班,干完了手里的活,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自由自在,有时候真的是无所事事,无聊的时候就喜欢开车到处乱转。

我第一次在这里出神,还是和那个长得象小影的女孩在一起。

那是她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的夏天,我带她出来散心。我们一路听着约翰·兰农的摇滚乐,一路眉来眼去——我对于刚刚认识的女孩子都是这个操性的。

那时候她去过我家,知道我当过兵。

仅此而已,她对军队没有什么兴趣。

我开车上山,路过一辆卡车。

又路过一辆。

接着又是一辆。

一列车队停在半路上,自然不用说,是军车队。可能是哪个出来住训或者参加某次演习的野战军部队,在半路上打尖。披着伪装网的卡车和大屁股班用吉普车,散布在四周的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的哨兵端着81枪,炊事班的大锅冒着热气还有几个炊爷在趾高气扬的招呼添柴,于是几个小列兵跑的屁颠屁颠的,干部们在树荫底下抽烟说话,战士们或者在车上好奇的看着我的车经过(我知道是因为车上有一个漂亮女孩),或者是站在路边也是一样的表情看着我的车经过。

他们不是特种部队,这个我是知道的。

但是他们黝黑消瘦的脸,憨厚的好奇的表情,是我熟悉的。

他们的车牌编号,也是我当年的军区的,虽然后来换了很多次的代号编码,但是原理和大致的顺序是一样的。

我开车到了最前面,就停住了。

“怎么了?”女孩问我。

我摇头,只是回头又看了一眼。

“碰见熟人了?”她也回头,“你在军队的同志?”她说“同志”这个词语总是很奇怪的感觉。

我又摇头。

“那怎么了?”

我笑笑,没说什么,下车了。

她也下车了。

我就摘下墨镜,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车队,看着那些穿着迷彩服戴着钢盔或者光着头的战士们来来去去。

看着他们脸上好奇的看着我和女孩的表情。

看着炊爷们的大勺在大锅里面搅动。

我靠!我鼻头一酸。

我再一转脸看见小影——我当时就一激灵。

“怎么了你?”小影问我。

我才回过神来,不是小影,我总是能看花眼睛。

“没事,走吧。”

我要上车。

一个小兵戴着钢盔背着81枪跑步过来,还敬礼给我:“同志!我们营长问你有事吗?”

我摇头。

小兵黝黑消瘦的脸上都是警惕:“那你干吗要盯着我们看?”

我笑笑,一指树荫下面的干部们:“你就告诉他们,我当过兵。我的部队番号是……部队。去吧。”

小兵疑惑的看我,他的鸟样子和当年的我一样。

他还是去了。

我就那么笑着看着他过去跟干部们汇报。

干部们就看我,然后都笑了,眼神里是亲切和意外。这个我不意外,我们狗头大队的鸟名气全军都是知道的,只要是我们军区的部队干部,好像还没有不知道我们的部队番号的。

一个年轻的少校——显然是他们营长就热情的招手,要我过来砍山的意思。

我就笑着看着他,摆摆手。

他向我作了一个潇洒的美式军礼,现在的野战军的干部也看盗版碟了。

我就还了一个美式军礼。

然后,我就戴上墨镜上车了。

我开车默默的离开军车的车队。

女孩没有问我什么。

我也没有说什么。

车里的音乐还在继续,还是约翰·兰农。

忘记是什么歌了,好像是个软摇滚。

兵车的队伍在我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终于看不见了。

这时候天上开始洒雨,雨刷哗哗摆动。

我们谁都不说话。

她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情绪在流动。

其实,我心里只有一句话,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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