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一夫当关
“文斌,这是何解?”老王问道。
查文斌淡淡地说道:“死门属土,旺于秋季,特别是未、申月,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居坤宫伏吟,居艮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生旺大凶,居坎宫被迫大凶,居乾、兑二宫相生。此处的地势、山形、布置,无一不是按照此道进行设置,只要来了这里,那后果便只有一个,便是九死一生!”
超子虽然知道查文斌是懂门道的人,但他却是从不相信命的,他说道:“真有那么玄乎?我就不信了。”
查文斌转身一笑:“能摆下这道门等着让人来,就不会怕你能活着走出去,石头爹命丧于此也不过是其中道理,天机如此,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有解吗?”老王问道。
“无解,各安天命。招魂幡已立,这个地方不是人间该有的,而是来自于修罗地狱重现。说白了,就是有人模仿阴间的模样打造了这样一个地方,能聚世间所有阴煞,所以我们来的时候不见半个亡魂,多半是死后都被困在这下面了。这也叫聚魂地,我想八成就是跟那些个邪门鬼道有关吧,只有他们才需要这样的地方,普通人就是能走得出去,那也得赔上十年阳寿,你我皆不能例外。”
查文斌的一席话如同凉水一般浇在众人心头,这才刚出生死劫,又入死生门,还莫名其妙地就折了十年阳寿,这是天命最好的写照。人这一生总要过一些沟沟坎坎,过去了八字更硬,过不去,那就命丧黄泉。
一如他们本不该来这样的地方,也找不到来的必要理由,可来了就是来了,既来之,则受之,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回头,那是没有退路的,退路已无。
“那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超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一次出行是最不顺当的,比上一次还要糟糕很多。
查文斌思前想后,接着说道:“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不仅仅是我之前的那般推断,更多的就是为这里所生。不过我们走的是反路。”
“反路,那会怎样?”
“逆行吧。”
查文斌只觉得广场上那杆招魂幡有些刺眼,如果说这是一个对于道的挑战,那么他这个乡村小道士是否有能力抵抗呢?
没有头绪的事情做起来永远是最难的,就如他们不知为何会走这一遭,只凭了老王收集的那点可有可无的信息,神树,真的还有另外一棵吗?
老王也没了主意,这地方要说去找东西,怕是天方夜谭了,现在怎么安全地走出去才是当务之急。太阳即将落山,一抹红霞洒在不远处的湖畔,如金光般煞是好看,谁都不能把这样一个地方与死亡、阴间联系在一块儿。如果死在这儿,也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他是这样想的。
“接下去呢?”老王问道,他想知道之后该怎么做。
“等等吧。”查文斌给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话。等什么呢?他心里明白。
夜晚如期而至,高高的火堆烤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肉,可是除了横肉脸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胃口。
查文斌看着众人一脸哭丧的表情,他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会在死门的位置上修建遗址的,哪怕是坟墓,也不会建在这儿,因为那能使死者变成一个彻底的凶灵,更谈不上对子孙的庇护了。
看着这遗址的规模,怕是不到帝王级别的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至少也是一个边陲小国倾国之力。
有山有水的地方,本来是要出龙的,更何况用一个沈渊这般的湖做引子,就是天上的真龙也会忍不住下来打个滚的。可修建这里的人偏偏来了个反其道而为之,硬是在这山上搞了个死位,那沈渊也就成了封渊,查文斌现在想想他们能逃过那一劫真的已是纯属侥幸了。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修建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呢?这个问题是他需要考虑的。中国上下五千年,无论是哪朝哪代还是哪国哪君,在修建如此规模的地方时都会看风水,这条亘古不变的建筑学法门一直延续到现在。
风水是看不见的,但它却能左右你的人生,甚至是国家的命运。
山风呼呼地吹着,如同鬼魅号叫一般扫过每个人的耳旁。招魂幡“哗啦啦”地迎风摇摆着,超子几次提议要去砍了这玩意,谁愿意睡觉的时候,头顶上飘着这东西?可是查文斌却不肯,他只说了一句有你砍的时候。
晚饭没人吃,横肉脸一人捡了个便宜,到最后索性连汤也不给他们剩了,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了。
超子看着这小子的吃相,实在不敢恭维,嘴里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嘀咕:“就是头猪!”
反倒是查文斌乐呵呵地看着他吃,一直等到他吃完了,才说道:“大兄弟,你今天可吃饱了?”
横肉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道:“饱了,饱了,见你们都不吃,浪费了可惜,我就……”
“吃饱了就先去睡,今晚你就睡在旗杆下面好吗?”查文斌依旧笑着说道。
其他人一听他是这样安排的,就都一下子警觉起来了,查文斌做事风格一向谨慎得紧,从来不会乱开玩笑,那地方是个人都知道会睡得不踏实。
横肉脸只是能吃、力气大,可那不代表他傻,他也知道那东西是死人用的,睡那不就代表着自己是个死人吗?
不过,越是看上去傻的人,其实越聪明,他出乎意料地说道:“文斌哥说睡哪儿就睡哪儿。”
“那好!”查文斌哈哈一笑,然后递给他一个包扎好的小手巾,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你先去睡吧,如果我不叫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
横肉脸接着那包东西就径直走向了招魂幡,幡的下方有一块很平整的大青石,横肉脸把背包里的睡袋一铺,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着实让一群人汗颜。这得多大的困意和胆子才能睡得着啊!
“那我们也去睡?”老王问道。其实他是真不想去睡,生怕查文斌就把他给安排了,索性就问出来了。
查文斌把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全都拿了出来,把其中一些元宝拿给了老王说道:“我们不睡,我们就坐着烤火。”
老王哪里肯接这东西?连连摆手道:“你这是要干吗?”
查文斌见他不肯收,自己抽了一张出来丢进火堆,黄纸做的元宝瞬间就化作了灰烬:“陪它们。”
“谁?他们?他们是谁?”
查文斌又丢了几张进去,还用小棍子不停地拨弄着,好让元宝烧得更快。
“不是他们,是它们,那些看不见的‘朋友’,也不知平常有没有人来祭奠。多烧些纸钱,睡在人家的地盘上,好歹也要付点儿房钱。”
这就是查文斌,语不惊人死不休!老王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警惕地扭过头去看着四周,除了偶尔飘过来的一两片竹叶,还真的没别的。
“别看了,看也看不到的。”查文斌低头烧着纸,“借宝地住一宿,还望各位海涵,不要抢,人人都有。”说完,他索性站了起来,手中一把元宝向上一撒。“呼”,一阵大风吹来,火堆上的火苗也跟着跳动着,那些纸钱在空中拐着弯地飘荡着,然后散落在各个角落。
查文斌又拿出一沓:“都拿一点烧烧,买个前半夜的平安,后半夜咱们才可以安心看月亮。”
老王也默默地接过一沓,抬头一看,哪里有月亮?想必是被那乌云给遮住了,他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心里只骂道:查文斌,你能不能别这么吓唬人!
不远处,横肉脸的鼾声如雷,招魂幡抖动如舞,这一出合演让查文斌淡淡一笑。
这查文斌时不时地通过撒点纸钱来刺激他们的神经,也让这漫山遍野都成了纸钱的海洋。山风卷着这些纸片到处飞散着,查文斌却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小鬼们在抢钱呢,这话惹得超子是捧腹大笑,也惹得老王是连连翻白眼。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纸钱也自然得用得物有所值。果然前半夜里,任凭这山风吹得怎样呼呼作响,立在查文斌跟前那个用石灰画成的小圆圈里的蜡烛,依旧烧得旺盛。
这蜡烛,查文斌说是给横肉脸点的,为的就是让他在下面的世界里走路能够看着点,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去了。
老王听到这儿,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什么时候他查文斌也开始干这些个拿别人小命给自己开路的事儿了?难保下一次就是自己。他捂了捂自己的衣服,把领子拉得更紧些,生怕自己一旦睡着了就被他给卖了。因为他心里想着要说这儿谁的关系比较铁,超子和文斌是实打实的兄弟,卓雄又是战友,他横肉脸好歹也是老家唯一留下的人,那就剩下自己是个外人了。虽然嘴上大家都是兄弟相称,关键的时候真要牺牲,那自己还不得是头一盘菜啊,再说了这地方又是他老王把大家给领来的,不找他顶还有谁?
这么一想,他索性问超子要了几根烟,抽了几口连连呛了起来,就是为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那他会不会有事?”卓雄指着正在酣睡的横肉脸问道。
查文斌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明白,老王那个紧张样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内心世界,窝里乱,这是他最怕的。师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鬼并不可怕,比鬼更加可怕的是人的心。”
这一路上,已经先后几次因为互相猜测或是胡思乱想而差点导致全军覆没,照说这毛病应该都改掉了。但是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王又是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提防着点自己也能理解。
查文斌故意看着老王说道:“没事,我只是让他休息休息,那个幡就是开启大阵的阵眼,但是我们动不了。就好比是一颗地雷埋在这儿,却找不到如何拆除它的办法,如果贸然动手,这雷就得炸。”
超子一听地雷就来劲儿了,在边境他就没少遇到过。他说道:“那炸了会咋样啊?”
查文斌笑着说:“炸了,我们就能看见这帮抢钱的‘朋友’了。我让大块头睡在那儿,目的就是让他去堵住那个眼,为我们换得拆雷的时间。这儿是死门,怎么走都是死,这块地的设计者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我敢肯定他也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这儿了。”
老王叹了一口气:“唉,罢了罢了,听你这么说,横竖都是个死了。但是我不是记得有死门就一定会有生门吗?”
查文斌正在烤鞋子,这走了一天了,脚上的汗都把鞋子给弄潮了,鞋子里的臭气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就眯着眼说道:“没错,有死必有生。但是这世上也有个例外,那就是在阴间,在那里只剩下绝对的死亡,除非你能找到轮回,那也是下一世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就位于一个绝对的死位,所以我称这里为一个聚阴地。”
“此人用沈渊引龙,以封渊杀龙,将原本无比正直的真龙之气封死在这方圆百里之内。龙是最高贵的代表,同时也是最邪恶的代表,善与恶永远是站在对立面的,就和镜子一样,你站得越远,镜子里的自己也就离自己越远。”
“换个说法,龙越正气,杀死它后化作的煞气也就越重,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龙脉都是好风水,但凡至凶之地都是青山绿水好一派风景,反倒是那些乱葬岗显得更加平静。”
听查文斌讲道,超子永远都觉得那样有意思,他还活学活用地插嘴道:“我懂了,就像世上最美的花,结出的果实往往就是最毒的,比如罂粟!”
“那你还说他已经下去了,净吓唬我们。”老王嘀咕道。
“他和我们不一样,”查文斌解释道,“他就是张飞在世,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只有他堵在那儿才能不让地狱之门打开,这活你和我还有你们都干不了。我给他看过,他的命硬,可以扛得住,换作别人去,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放心吧,他在花白胡子身边待得久了,身上有着和我们不同的气息,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找到锁在哪个具体位置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的等待都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没有比等待更让人纠结的事情,因为这个结果不到那一刻永远不会揭晓,况且只有查文斌才知道他要等待的是什么。
现在已是子夜时分,外面的温度已经降至最低点,查文斌伸出双手在火堆上不停地来回翻转着,身旁的七星剑被深深地插入泥土,剑身不停地摇摆,兴奋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一次,他只拿出了一张纸钱捏在手中,风吹得它不停地抖动。食指一松,这张纸钱就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一般径直飘向了空中,它在空中像是有了灵性,打了几个圈之后慢慢地飘向了广场中间。
查文斌神色凝重地看着它的落点,当这张纸钱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招魂幡的上方时,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给他的买命钱!”查文斌喃喃道,他是在祈祷,祈祷这张纸钱会落到它应该落的位置
,如果偏了或者是被风吹走了,那么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刽子手,一个用自己兄弟性命在赌的杀人凶手!
“都起来给我准备好家伙,超子、卓雄,把炸药都给我准备好了!”查文斌大声喊道,他的手离地上的七星剑只有几厘米,手指不停地动着,像是在等待着那个拔剑的时机到来。
“呼!”眼前圈圈里的蜡烛突然一跳,原本还有拇指大的黄色火焰瞬间就成了绿油油的绿豆般大小,还有随时熄灭的迹象。
所有人都记得他说的那句话,灯灭则人亡!
呼吸在这一刻全部停滞,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似灭非灭的蜡烛上。就在此时,原本侧着睡的横肉脸突然翻了一个身,变成正面朝上,大大的鼾声就像打雷一般响起。这就是张飞,在阎王殿上他照样喝酒吃肉打呼噜,若不是有这般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何谈守住这地狱之门!
那张纸钱已经在招魂幡的上空飘荡了很久,这会儿像是找到了目标一般,快速地向下坠落,查文斌的一只脚都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他心中默念道:“一定要落上去,一定要落上去!”因为这一张纸钱就是给这位爷在下面使的买路钱,只要他能拿得住,则性命无忧,若是拿不住,那么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他查文斌只有一成的把握,那便是入定再下地府抢他回来。
若是两三个阴差,他还是有把握的,可这是哪里?死门!那就是在阎王殿上!他查文斌能过得去?一个地藏王度了一辈子也没能把阴间给度空了,别说他一个小道士。
当那张纸铜钱缓缓地落在了横肉脸的印堂上时,他如雷一般的鼾声戛然而止,原本绿豆般的蜡烛火苗也像重新获得了氧气一般“轰”一下燃起,查文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早已散去,一轮金黄的明月把大地照得雪亮。查文斌所说的赏月,终于来了!
此“赏月”非彼“赏月”,没有月饼,没有黄酒,就别提有那些雅致的心情了。
查文斌双膝盘坐,在自己身前点了两根蜡烛,插上三支香,大家都知道他这是要开坛作法了。
查文斌一扬手中的辟邪铃,七星剑挑一符纸剑指北斗,口中含一口烈酒猛地向前一喷,一团蓝紫色的火焰沿着剑柄慢慢向前燃烧,如同一条小紫龙在剑身游走。
待火焰燃至剑头,查文斌念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万鬼皆同乐,无间地狱起!”
“轰”的一声,符纸瞬间燃成一团火焰,此时他的手上仿佛抓着一条燃烧的小龙呼啸着像要冲向天空。
查文斌脚踏七星,换步如风,鞋踩北斗,剑指当空,查文斌诵道:“北部泉苗府,终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腭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待符纸火球燃尽,查文斌取出一枚银针狠狠从百会穴上缓缓插入。借命,查文斌都不知道他还有几次命可以借,这从百会入针,意为镇住体内三阳五会之穴道,封住所有可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口子。这样做的后果也是非同一般,以集中所有力量爆发于一点,牺牲的就是往日里积攒的底气了,况且这是他在短短几天内的第二次借命。但这命不得不借,若是走不出去,一样是死!
以地为剑鞘,七星剑被他立在自己身旁,查文斌从八卦袋里拿出一枚青铜八卦镜。镜子是最能反映真实的东西的,这一头是什么,那一头也会是什么。只有它不会欺骗眼睛,所以镜子才有辟邪一说,它能让鬼怪们看到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已不该出现在人世。
查文斌把镜面朝向月亮,然后不停地切换着角度,在地上比画着,他这是在试图反射月亮的光!
用镜子反射太阳光在墙上画圈圈,相信很多人都玩过这个,但是你玩过用一面镜子去反射月光吗?如果玩了,被上了点年纪的人看到,肯定就是一顿骂。
这里面的门道就是太阳光是给活着的人照亮的,所以那些东西无法在白天出来,而月光恰恰就是给那些东西照亮用的,冷不丁就有可能在镜子里出现一个非常不想看到的东西!
而他,查文斌正是在用这种大忌在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洁白的月光洒在荒凉的大地上,地上是斑驳的断墙折射出的残影。招魂幡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随着月光方位的变动,它的投影也在渐渐变换着。当你我的视线完全被这一派暖暖的景象所迷惑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会不期而至。
终于,子时到,阴气最旺盛的时刻,招魂幡的投影完全变成了一个点和自己的木桩融合。“凶时已到!大家准备好!”查文斌大喊一声过后,手中的八卦镜突然翻转朝下,一缕淡淡的月光被迅速地折射到了地面上。很淡,淡到用肉眼几乎无法甄别,因为月光实在是太弱了,弱到不足以让我们发现它的折射点。
地上无光,不代表着查文斌心中无光,在他的眼中,由月光反射而出的光圈,迅速地扫过他锁定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当这个点到达招魂幡的西北方向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断石上时,查文斌停了下来,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洒满月光的地面上,有一片黑色的存在!
查文斌的手微微移动,那块断石又出现了,还是安静地躺在那儿,可是当他把手上的镜子再次复位时,那块原本还是石头的地方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如同黑洞般的存在,它吞噬着天地间一切反射的光源。设置得太巧妙了,查文斌心中叹道。本来的月光却不能被吸收,这是因为它不能暴露自己的确切位置,但是折射的,那便可以了,因为它无法拒绝这种将月光凝聚到一点喷射出去的力量,犹如一道精美的点心放在一个贪婪而饥饿的人面前,你让他如何不心动!
“就在那儿,开枪!”查文斌举着镜子努着嘴喊道。他知道如果要这一幕再出现还不定是多少年后了,因为它很聪明。
卓雄抬手就是一枪,然而,原本威力十足的子弹此刻却如同打进了一团棉花,悄无声息地连撞击声都没有发出。
片刻之后,如果非要论时间也只能是以毫秒来计算,原本还是一片黑暗的地带忽然重新披上了月光,淡淡的硝烟正在腾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被永远留在了那块石头上。
“就是这儿。”查文斌带着他们走到那块石头边上,指着那个弹着点说道。卓雄这一枪的目的就是留下一个标记,对于道的计算,精通天文与地理的先人们可以精确到小数点的后六位,任何偏差的测量都会使得所有的工程前功尽弃,因为风水的好坏只会在点滴之间,偏那么一两度,则吉宅就会成凶宅。
那块石头看上去像是过去房屋中的门梁石,用来支撑来自门框上方的压力,也就是说原来这儿是一道门。
没有谁会把阳宅修在死位,试想哪代君王会乐意住在鬼窝里?那这个地方就只剩下另外两种解释:祭坛或是坟墓!
这一块知识,虽然不是查文斌的强项,但却是老王的强项,他干的可是考古!
老王说道:“从地形和地貌上看,这儿确实是适合修建一座祭台。首先,这里的地势是周边最高的,从这里升起的烟和火,能在各个角落里看到这里祭祀的场景,但是我没有在现场发现祭台。古人的祭祀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在那个招魂幡的位置,那儿应该是最高的。可是从现场散落的建筑残骸来看,这儿似乎更像是一座大殿,因为四周都有梁的基石,还有门框石,如果胆大一点推测,这儿是一座远古的义庄也说不定。”
查文斌仅仅是从布局上看说道:“此处集天下之怨气,聚无双之煞气,不惜以真龙化为戾气,建的人当配得上一个邪字,我想干这类活的也只有修那鬼道的人才使得出,所以石头爹才会出现在这儿。”
“鬼道究竟是什么?”老王之前从未听说过此道,只是跟了查文斌才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旁门左道之人。
查文斌摇头道:“我也不明其中之术,只是一些个人的理解。世间当分三道,分别是那人道、天道和鬼道,分别代表着三界中的最高修行。当世之人本应行人道,习孝义,明事理,辨善恶,忠君王,此为人道;而天道就是探究天理命运,三界轮回,试图窥探万物无尽变数,掌握自然之规则,以图改变原本设定好的命,我派正天道道义即为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合,成无极,无生有,为太极,太极运而理四方,控生死,掌凶吉,握天理之运作,史之盈缺。”
“但是正确的道路往往是扑朔迷离的,在人生的道路上面临选择时要慎重考虑,不要选错道!所以鬼道代表的就是歧途,歧途一开始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但越走你就会发现它越邪恶,妖魔鬼怪、群魔乱舞肆意而为。而天道和人道刚开始感觉真的不好走,给人很迷茫的感觉,但越走你就会发现诸天气荡荡,万物皆为我用!”
“那你的推断?”老王问。
四个字斩钉截铁地从他口中吐出:“鬼道道场!”
“呼!”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招魂幡兴奋得像是遇到了得意的对手,肆意地卷着,幡飘动的方向正对着查文斌。
佛有寺庙,道有道观,基督有教堂,纵观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会有自己的建筑,那么鬼道既然曾经有些香火并且还能传承至今,也应该有自己的大本营。
此处无论是布局还是风水,都十分符合此道之学术,那就是极阴极煞。
在以往看来,和天道与人道逆反而为就是大不道,是邪魔,是该诛杀的对象,一如茅山教派所擅长的灭鬼,而很少采取度。因为他们认为你既然死了就该回归到另一个世界,还停留在这里做什么?而查文斌的正天道却不是如此,他的教派更加讲究一个“无为”。
这是一个他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汇,也是普天之下向道之人的终极目标。“无为”即为“无极”,能参破太极的人已经很少,就更别提无极了。
在查文斌看来,“无为”不是无所作为、率性而为,而是要以行人道之根本的原则来引导我们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帮助人们寻找顺应自然、遵循事物客观发展的规律。在自然规律面前,人不当妄为。天地的运作遵循的是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应自然的规律,而不为世俗名利骄躁所论,做到心境静定,洗清杂念,摒除妄见,修养好自己的品行,方才可以自意而为。而此时的人道已经不再是人道,而是同为天道了。
所谓轮回,在查文斌看来不过是人道追求一个安慰自我、约束自我的概念。“轮回”简单地说,就是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支配。
人,因为受到时间的支配,他必须经历生、老、病、死,不能解脱痛苦烦恼,因为受到空间的束缚,他就没有办法神通自在,他就必须依地而行,没有办法飞行自在。为什么?因为他没有摆脱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限制。
时间与空间,就是我们所讲的第六意识——“分别识”;第七识——“执着”,因为我们有强烈的时间观念、坚固的空间束缚,所以,我们是永远束缚于生死轮回的凡夫俗子。
而正天道意为突破自我对于空间和时间的认知,打破那个一直束缚自我的壳,一如当年的盘古开天辟地一般重新找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打破谈何容易,生与死既为自然的规律,那么人也必定受制于此,于是乎便有人妄图通过长生来逃避。
可是上下五千年以来,我们曾听说过某某人活了三百年,某某人活了五百年,但是你可曾见过有人从五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没有,哪怕是一个活上两百年的人在我们的现有资料里也是没有的。
既然打不破这种肉体的变幻,就追求精神层次的突破,也就是死后。有的人通过做善事、积阴德以求下一世轮回的得体,有的人则通过作恶来另辟蹊径。
太极只是一个在我们能认识和探索的范围内描述的,所以才会阴阳相对,正邪两立!如果超越了太极呢?查文斌不敢想象,这与他所学的一切都是相违背的,在那无极与太极的边缘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当查文斌看着招魂幡上如斗大的鬼篆,他想到湖面上的那个男人,他就是亲手用这些文字使得那些氐人永世不得翻身,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用灭魂钉诛杀了红衣男子?
正与邪,鬼道与天道,他第一次有了动摇!
正与邪,是两个极端,当超越了邪的终极,那又会是什么?是正吗?
想到这儿,查文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老王,我们可能不会死!”
老王一听到这儿立马像是那夏日里躺在石头上奄奄一息的鱼儿又被重新送回了清凉的水中,原本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马上来了精神,抓住查文斌的道袍问道:“它们肯放过我们了?”老王听说这是鬼道道场,当时就差点背过去了,这前后出现的几个鬼道中人,哪一个
是好惹的?更加别提来人家老窝里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查文斌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是可怕的,是对正天道重新推翻的认知,是违背祖训的,他赶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静心咒。
当一切重新回归到呼啸的寒风中,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即将又要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说道:“生火把,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个角,所有人以火把为单位,各自守到天亮,在太阳没有升起前,不准睁开眼,无论你听到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哪怕是有人在你身边唱歌,或是给你挠痒痒,都不准睁开眼,只要睡觉就是了。这里有三道符,是你们的本命符,我按照各位的生辰八字分别做好,只要符不丢,今晚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不听也得听,不愿意做也得做,这就是查文斌的魅力,他的话从来就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即使是老王这种老江湖混子,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领上属于自己的那张符屁颠屁颠地跑去属于自己的位置,因为他查文斌就是这儿的顶梁柱。他必须要等到天亮,只有等到天亮,他才能有把握开启那把锁,打开那个未知的世界。
白天是属于他们的,而夜晚是属于它们的。
查文斌轻轻走到招魂幡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飘然而至,见过?除了那些蚯蚓般扭曲着的字符,他发誓没有见过。
地上的横肉脸还在熟睡,和孩子一般童真,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背叛,世间最纯真的心怕是不过如此吧。
查文斌手上拿着一支点燃的香,在他的鼻孔处轻轻晃动着,微笑着说道:“醒醒了,大兄弟。”
横肉脸可能是觉得有些痒,拿着手指不停地掏着鼻孔,一声喷嚏过后,查文斌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醒了?”
横肉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睡得正香呢,文斌哥有啥事吗?我正在梦里和人喝酒吃肉呢。”
查文斌递给他一张属于他的命符,其实给不给都不要紧,天地间最邪恶的东西也无法占据他的心灵,这早在食魄身上就得到验证了,人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才是它们能得手的原因。
“喏,你到那边角上的火把下面睡,那边暖和点,这里风大,冷,换我来替班。”
横肉脸看着其他三人各守一角,或盘坐,或侧睡。他从不过问这是为什么,因为查文斌是卓雄的哥哥,卓雄都听他的,那么自己也得听他的。
守着自己那支火把,他很快又继续入睡了,还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像是品尝到了更多的美酒和好肉。查文斌扫了一眼,四支火把,就数他的那支烧得最旺,相比之下老王的倒是略显暗淡。
待他们几人都各自睡去,至少是闭着眼睛的时候,查文斌拿了一壶酒,坐在横肉脸睡过的那块冰冷的大石上,单手搭着七星剑,与招魂幡对视着,狂饮一口,肆意人生。
风起,袍动。
如果你决定要出发,那么旅行中最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摊开自己的手掌,查文斌将自己的鲜血淋在这块石头之上,那个被子弹轰出来的弹坑很快就接了满满一碗。既然我是正道,你是邪,就让我用这正道的血祭你的旗!
拔剑而起,虎啸龙吟,七星剑剑锋带血,查文斌如同天神一般砍向招魂幡……
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眼皮受到光线的刺激开始微微抖动,这一夜他们泪流满面。
没有人知道怎样去还原这个夜,如果有人说听到过鬼的哭声,那么他们就是在这种声音中待了整整一夜,伴随着的还有查文斌不停重复的那句:日出之前不要睁眼。
招魂幡已经被砍翻在地,如同一块破碎的抹布,原本猩红的大字此刻血迹干涸之后已成了黑色。
幡上有人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满地的符纸还在诉说着昨晚的壮烈,原本那块让横肉脸平躺着的大石也早已被炸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里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超子把查文斌抱在怀中,查文斌七窍流出的血都凝结成了黑色的血块,鼻孔中还尚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孤独与绝望是此刻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苍凉与悲伤弥漫在这片曾经郁郁葱葱的竹林。
老王推着手里的注射器,这里面是保命的强心针。此时,查文斌的脉搏已经相当微弱了。无线电的信号如同被人给屏蔽了一般,在这儿他甚至无法向自己的总部求援。
所有人都呆呆的,是的,没有了他,这支队伍就找不到方向,没有了他,这支队伍就失去了灵魂。
查文斌太累了,累到以至于他闭上眼睛便再也不想醒来了,太累了,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该多好。他走在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上,黄色的泥土有着浓郁的家乡气味,闻着花香四溢,看着彩蝶起舞,前方便有一座小拱桥,他甚至能听到桥下流水的声音。
在桥的那一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正在向自己招着手,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也饿了,饿到迫不及待地想冲过去,那位阿婆看上去是那样慈祥。
“文斌,文斌,你不能走!”他听见自己的耳旁有人在喊,回头看看,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没有其他,他只好继续往前赶,再走几步便能喝到热汤了,因为他太冷了。
“文斌哥,你醒醒啊,文斌哥!”咦?是超子和卓雄的声音,在哪儿呢?怎么这儿前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转过身去看却是白茫茫的雾?
走到桥前面,查文斌的右脚突然落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这个地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很熟悉,但又偏偏不是这个样子,就是想不起来。
对面那位婆婆还在向自己招手呢,嘴里不停地说着:“来、来、来。”
去还是不去?查文斌犹豫了。
突然,他只觉得胸口一热,不,应该说是发烫。
他把手缓缓伸进胸口,是那块太阳轮!它很烫!
查文斌只觉得很奇怪,这东西带在身上,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烫呢?
当他拿出来准备看一看的时候,耀眼的白光一闪,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转瞬间,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鲜花小路?四周全是白幡,横七竖八地躺着,到处都是飘荡的纸钱,而眼前那座破木桥上,一排排双眼迷茫的人正从那位阿婆手上接过碗一饮而尽。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脚,瞥了一眼桥头的石碑,上面是三个大字:奈何桥!
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在他的身边各有一“人”押着自己,他终于明白了,这是已经踏上黄泉路了!
他想走,往回走,可是腿却像是被灌上了铅水一般动弹不得。
黄泉路,以前来过,那是救别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踏上这条路,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看着两位面无表情的阴差,查文斌想想还是算了吧,早走晚走都是走,只要跨过这道桥便能看见他们了,那些逝去的亲人,可爱的女儿,他欠他们的,太多太多。
在行走的人中,有的人哭丧着脸,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一脸不舍,唯独他,一脸淡然,或许他真的看破生死了吧。
站在桥上,脚下是奔流滚滚的忘川河,也看不见深浅,只需再走五步台阶,便到了望乡台。据说站在望乡台上,能最后看一眼人世间,那是给你最后念想的地方。
查文斌此刻已是心无旁骛,只准备喝一碗那孟婆的汤,便去了。
可阴差说这是规矩,无论是谁,帝王也好,平民也罢,都得上去看一看,免得下了地府要还愿,不如现在就瞅上一眼。
也罢,查文斌想想还是站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据说脚下是用家乡的泥土铺着的,谁站上去就会成为谁的家乡。
查文斌站了上去,只回眸一看,便看见自己的那四个兄弟正围坐在那招魂幡下大哭。查文斌欣然一笑:还好,你们都还活着,赶紧出去吧,这儿不是人该来的地方。
再一看,画面已成了一所学校,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正抱着一个满头鲜血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出校园。
查文斌的眉头一皱,等等,这不是冷怡然冷姑娘吗,那孩子是?
不,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吗?他怎么了?怎么都是血?不行,我要去看看!
回头还有路吗?没有了,这是黄泉路,这条道只能向前走,不能向后退,不然地府里面不是乱了套了?
一旁的孟婆正在催着他赶快下来喝汤,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哪一个人在见到亲人围着自己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不想再回去活上几年?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还得活着!”查文斌在望乡台上呐喊着,可是他已经过了奈何桥,这里是阴间界了,有多少王侯将相都曾站在这块小小的乡土上这样呐喊过,可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呢?
规矩,是不能容你篡改的,否则便是乱了轮回,乱了天道!
查文斌真的有些不舍了,原本他以为他真的看淡了,哪知那儿还有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亲人,已经失去了女儿,还要再失去他吗?
不!我要活着!
见他在上面站得太久,两位阴差便请他快点下去,见他迟迟不动,便亮出了锁魂勾!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包括阎王老子!”
一个阴差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别再磨蹭了,快点下来。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查文斌翻出大印,作势就要拍打,不料那阴差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行了?若是如此便可重生,你的那些师祖们怕早已活了几千年了。活着的时候我们还惧你三分,人死灯灭,又何来的道?别抵抗了,早点进去吧,你虽是死于非命,但又不同常人,手上的东西奈何不了我们,也救不了你,乖乖地跟我们走!”
查文斌冷笑一声:“若是这样,小道便得罪了!”说罢,手中一纸黄符便飞了过去。
一切都不是他所想,这张符咒像是一张厕所里的草纸一般,甚至比不上一片破树叶,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地上,毫无反应。
“啪!”一个阴差将手中的降魂幡狠狠地砸在了查文斌的脑门上,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震碎了。
吃了一记闷棍,查文斌这才明白,这儿不再是他的世界了。命魂一去,一切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认命吧,或许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孟婆汤,手抖得厉害,再看一眼奈何桥,查文斌心想罢了罢了,来世再见了。
就在他举碗准备一饮而尽之时,突然左手握着的太阳轮猛地一热,烫得他撒手就想扔,却怎样都扔不掉。温度越来越高,似乎要把整只手都给燃烧起来,他痛苦地大叫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大叫,无名的业火在燃烧着他的心脏,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啊……”他痛苦地呐喊着,在奈何桥头翻滚着,手中的孟婆汤早就不知被扔向何处,所有人的亡魂都在这一刹那被眼前的白色亮光遮住了眼睛,所有的阴差都在这一刻匍匐到了地上。
沈渊湖畔,方竹林,查文斌的尸首上方,一片黑云和白云交织在了一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一枚巨大的太极图案云图慢慢集结,慢慢地向下压。
滚滚红尘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查文斌的眼前便是忘川河,如今他便站立在这阴阳两界的河边,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桥的那一头了。
因为黄泉是没有回头路的,这一点查文斌自然是清楚万分,但是他还知道这忘川河的另外一个秘密:
一些痴情人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相通,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又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的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但是有一个办法却可以,那便是跳入忘川河。
据说在奈何桥还没建造之前,这儿便是通向阴间的必经之路,只要你想轮回投胎,就必须得过这条河。
那时候的忘川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三途河”。
三途河也叫作三途川。传说中,“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因为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而分成缓慢、普通和
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
就像生与死只有轮回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魂魄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这也就是后来为什么人死之后,我们一定要在他的棺木前放一个盆烧纸钱。
但凡是来悼念的亲人朋友,都须诚心地烧上一沓纸钱,便算是给他们的过路费。那香烛也主要是孝敬阴差和船夫的,烧的人一定要心诚,所以往往都是跪下来烧的。
那些无法渡河的魂魄在轮回欲望的驱使之下,会涉水渡河,但是“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而且还具有能够腐蚀魂魄的剧毒。那些下水的魂魄将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
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和彻骨冰冷的河水使那些水鬼对其他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只要有魂魄落水,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水鬼。
所以自从有了奈何桥,便再也无魂下这忘川河,因为这里边的罪实在是没哪个魂能受得了的,即使有少部分人知道这儿的那个千年传说,也大多熬不过此等岁月,人的灵魂早就被无尽的痛楚折磨得支离破碎。
查文斌此刻便站在桥头,内心深处有一股意念在指引着自己走向河边,无数的冤魂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号叫着,十殿阎罗无不鬼哭狼嚎,犹如罗刹再现。
“扑通”一声,他一头栽进了血水滚滚的忘川河,转瞬便消失在了河流之中。只留下河道两岸一簇簇的彼岸花还在风中摇曳,它们开得是那样鲜红,这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被誉为“火照之路”,魂魄就踏着这些花儿通向幽冥地狱。这也是长明灯的另外一个由来,油枯灯灭,花谢人亡!
在翻滚的忘川河里,查文斌只觉得自己身上钻心地痛,被包裹在一圈白色的亮光之中。那些相遇的恶鬼纷纷躲避,有的来不及闪躲瞬间便化成了一缕青烟。
挣扎中,他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一条船的船头,身披蓑衣,单手持着钓竿,却不见线上有钩子。
这落水之魂,岂容得它逃?
无数阴差驾着帆板犹如恶鬼一般从上游急速而下,眼看就要追上查文斌,不料那道士模样的青衣男子却将手中的竿一扬一提,查文斌便被他给钓上了船。
“去吧,以我忘川三千渡,换你阳间十年命!”说罢,那青衣道人大手一挥,查文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次栽进了忘川河……
天不知何时又再次黑了下来,一黑一白两朵云彩开始剧烈地碰撞着,闪电如同蛟蛇一般在天空肆意挥舞,轰鸣的雷声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下雨了,黄豆般的雨点如同冰雹一般砸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
无声的哭泣,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再也没有人能分得开。
超子的双膝已经麻木,他不信他的文斌哥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他是那样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寂静地死去,暴尸荒野!
“他走了!超子,你起来!他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让文斌淋雨了,你起来!”老王的喉咙已经沙哑了,这样的劝阻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超子就这样跪在查文斌的尸首面前,不曾离开半步,旁人也别想靠近半步。
卓雄和横肉脸也如木桩一般分跪在两旁,这三个人已经任凭风吹雨打,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了。
老王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永远都不会走出这片林子,将会全部埋葬在这里。不是他舍得查文斌离去,而是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活着,也只有活着才对得起文斌的牺牲。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我知道你们难受,我也难受,但是文斌走了,我们还要活着,我们还要继续,听我的劝,我们要一起带着他离开这儿,让他落叶归根才是当务之急啊!你们不能再这样了,就是文斌在九泉之下,他也不能安息啊!”
“滚!你给我滚!”这是超子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双手被他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骨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老王一时语塞,他明白超子心里怨恨什么,但他还是说道,“回去之后,要打要骂我随你们的便,但是眼下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了,快点起来吧!”
“你要是怕死,可以先走,没人会拦着你。”连一向说话稳健的卓雄都说出了这句话,老王知道他们完了,在失去查文斌之后就彻底完了,一支没有灵魂的队伍注定是行尸走肉,任何一个风浪就能把他们掀翻。他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道:文斌啊,等等我们,兄弟几个很快就下来陪你。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放晴,当乌云散去,天的边际出现了一抹晚霞。连片的火烧云看似要将湖水都烧干,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只可惜此等良辰美景再无人有心欣赏。他们三人还在查文斌跟前跪着,只有老王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虽然那也是从文斌的包里翻出来的。
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超子的发尖汇聚成了一个晶莹的水柱,透过它,夕阳是那样美。这滴水珠挂在他的发尖已经摇摇欲坠,几次想落却没能落下,就像他们不舍得查文斌离开一样,它也不舍得。
老王嘴里一边念叨着文斌你一路走好,一边添着新的纸钱,地上的纸灰已经烧了厚厚一层,个别纸钱尚未烧得完整,他便拿了小棍子去挑一把。就这样一挑,也不知是哪儿突然起了风,一张还在燃烧着的冥币呼呼地就往天上飞去,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直看着,看着……
“滴答!”超子额头那一滴汗水终于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查文斌的嘴角,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发现地上的查文斌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咚!”这个汉子再也撑不住了,倒向了查文斌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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