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多似乎轻轻地说了什么, 卡洛斯隐约听见他对司机表示了感谢, 然后司机下车关门的声音终于弄醒了他。那一刹那,卡洛斯还没完全清醒,就先心惊气来——即使他真的非常习惯睡着的时候阿尔多在旁边守夜, 即使真的是累惨了,急需通过睡眠补充体力的时候, 他清醒的间歇也绝对没有这么长时间。

这种怎么也醒不过来似的挣扎,让卡洛斯感觉自己不是躺下打个盹……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昏迷了。

“先别下车。”卡洛斯才一动, 就被阿尔多按了回去。

阿尔多轻轻地握了一下卡洛斯的手, 感觉到他那只一直缩在衣服里的手非常温暖,这才极其满足似的笑了笑,然后趁着卡洛斯还没清醒, 飞快地抬起他的手, 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他的手指一下。

卡洛斯一皱眉,猛地坐起来, 狠狠地把手抽了回去, 可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尔多却像是变脸王一样,迅速地正经起来,话题仿佛眨眼间就跳过了整个大陆,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转换速度让人目不暇接:“我刚刚在路上想了一下,我们今天最好还是别回去,你等一会, 我把埃文叫出来,取一些东西,然后去杰森街区。”

卡洛斯差点没让他给噎死,他隐约觉得自己吃了个暗亏,可是又不可能不依不饶地蹿回到刚才那一段,只能气压低沉地在旁边沉默了一会,这才闷声闷气地说:“为什么?”

“影子魔是一种智力非常高的迪腐,”阿尔多顿了顿,随后放缓了语气,轻轻地皱皱眉,“就我知道的,没有一只影子魔胆敢追踪克莱斯托祭司——人类可能会因为结界的存在而失去危机感,但是迪腐不可能,黑暗世界除了弱肉强食,不存在任何规则,影子魔不可能感觉不到比自己强大的存在。”

卡洛斯把车窗摇下来一点,烦躁地应了一声:“所以呢?”

“你和克莱斯托打交道不少,可你听说过那把钥匙的事么?”阿尔多一针见血地指出,“而且如果那真的是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如果你是祭司,你会不随身保存,而把它交给一个普通的族人么?”

这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卡洛斯迟疑了片刻,不得不点点头,承认他可能是对的。

“另外,”阿尔多略微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天在圣殿,你也看到那帮金章们的本事了,今天我带过去的人都是梅格尔特先生紧急调配的,据他说,这些人里大多数是新手,甚至有刚结束实习期的,演习还可以,装个仪器也算勉强,可你觉得万一影子魔出现,只有伽尔一个人,带着他们真能对付得了?你居然就放心他一个人在那里。”

哪怕在阿尔多眼里,卡洛斯什么都好,间歇性的粗枝大叶这一点,也会时常让心细如发的前大主教郁卒。

卡洛斯叹了口气,伸展了一下自己蜷了半天的长腿,终于说了实话:“我压根不觉得他们能抓到影子魔,那东西比人类还要聪明,有耐心又神出鬼没,不是深渊豺那种喜欢随地大小便、光有獠牙的傻瓜,很少会和猎人正面对上。他们倒好,大张旗鼓地把整个杰森街区都围住了,整个空气都紧张兮兮,我看能抓住只兔子就不错了。”

阿尔多半天没接话。

卡洛斯转过头去,发现对方正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怎么?”

“不,”阿尔多移开视线,嘴角好像略微有些挣扎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似喜还悲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大概实在不该奢求太多,有你像这样坐在我旁边,哪怕不咸不淡地和我几句说话,我……其实就觉得很幸福了——你坐着吧,我去叫埃文。”

他说完,就像是把东西硬塞到别人怀里,扭头就跑的推销员一样,看也不看卡洛斯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推开车门就下车了。

卡洛斯想说的话再次被噎回去,简直连胸口都胀痛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最后只得憋屈地往车门上重重地砸了一拳:“妈的。”

然而这时卡洛斯却看见了自己的手心,他愣了一下——前不久他用剑划破了手心,那里的伤口虽然早就好了,但是新伤总是留疤的,甚至他清楚地记得,前两天那道疤痕还在,有时候还会发痒,而现在,它居然消失了。

手掌上的皮肤平滑有光泽,就像从来没有伤到过一样。

他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阿尔多走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也许卡洛斯长了一张乌鸦嘴,就在他们离开后,伽尔在杰森街区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开了个房间,作为临时指挥部,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正显示着各个监控器传来的图像。

他从咖啡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已经凉了,酸涩的味道盖过了香味,不过似乎更提神了。

这时,桌上的联络器响了一声,同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伽尔,你看三十五号。”

伽尔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神经已经非常紧绷,立刻调大了三十五号监控器的画面,发现在路灯下显得晦涩难言的墙壁上,正有一队奇特的黑色的蜘蛛排着队爬过。

领头的一只即使不算腿,身体也足足有一个篮球那么大,身后整齐地跟着一串拳头大的蜘蛛属下,一堆细长长毛的腿整齐划一地擦过老旧的墙壁。

萨拉州在山区,虫蚁蛇蛛什么的当然不少,但是眼下还是冬天,而且伽尔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蜘蛛。

“要不要录下来,”先前叫他的猎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觉得这玩意刻录出来,可以卖给‘神奇的动物世界’。”

“行了洛德,我知道你有个在电视台工作的姨妈,我已经听得耳朵里要长茧了。”伽尔紧紧地盯着屏幕,眼睁睁地盯着篮球一样大的蜘蛛冲着下水道的方向飞奔而去,“它们难道不会堵塞下水道么?”

伽尔嘟囔着,放下咖啡杯,把三十五号监控器的画面再次调大,他看到那只最大的蜘蛛像是会缩骨术一样,在下水道的缝隙里硬是挤啊挤,最后竟然像个橡皮泥捏成的一样,顺利地从细缝里挤了进去。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耳机里传来姨妈控洛德的声音,“是橡皮蛛!”

伽尔皱皱眉:“地下生物?”

“没错。”洛德正经了起来,“注意到了么?它们好像在逃命。”

“地下生物”严格来说,是一些更偏向于黑暗属性的生物,但是大多没有什么攻击性,与世无争,也并不与“地表生物”争夺生存资源,甚至不大到陆地上来,和人类从来都是相安无事。

不过它们却是一种很好的警报器,比如橡皮蛛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其实胆子非常小,并且非常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它们因为怕光所以生活在地下,每天在黑暗里穿梭,却非常惧怕影子!

这时,一辆轿车从医院路大街开过,车灯飞快地掠过墙角,一只没跟上大部队的橡皮蛛好像被定住了一样,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片刻,直到车灯已经扫过,它才后知后觉地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保命终极大招——敏捷地翻了个身,多爪朝天,慢半怕地装起死来。

可惜这回连个给它做特写的人都没有了,因为所有的监控器警报同一时间尖叫起来。

那声音有点像火警警报器,集合到了一起,就活像火山喷发一样。伽尔面前的屏幕上自动跳出了一个分析框,同时图像回放,一直退到汽车开过来的镜头那里。

车灯扫过建筑、路灯和电线杆,它们的影子迅速从前往后甩过,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框框,落在了墙角里,画面定格。

那里有一个突兀的人影,在空无一人的街角,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顿时,耳机里一片菜市场一样的吵吵声。

“是影子魔!”

哦是的,当然,您已经看见了。

“恶魔级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这位本来是打算过来打酱油的么?

“怎么办?我们现在应该列阵吗?应该去围堵吗?或许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诱饵?这是个好主意,用什么,脑子么?问题是谁带了?

“主啊!请保佑我们!”

……好吧,也许这才是整个晚上最亮的一句。

“够了,听我说!”伽尔拿起对讲机,在一片乱哄哄的人声里突兀地念了一个艰涩的咒文,“行动之前记得这个咒文,它能保护好你们的脑子。”

耳机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洛德终于开了口:“呃……伽尔,麻烦你再重复一次。”

伽尔注视着监控器里街角的方向——他确定影子魔还在那里,从它站的那个地方正好可以观察到华森家——难道是它盯上了那个孩子?不……伽尔一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咒文的念法,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那不可能,华森家的孩子只有十来岁,孩子的早期记忆十分混乱,并且实在乏善可陈,恐怕不够这个贪婪的家伙塞牙缝的。

那么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是在等待什么?

“不行,伽尔,”洛德同时打断了他的话和思路,“这是十级咒文,你忘了么,没有通过金章考试的人根本连咒文运行奠基都无法完成。”

伽尔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即使没有防护咒语,他们也还有圣殿的保护道具——当然,保护道具的等级是三级,也就是说无法满足针对三级以上迪腐的防护。

“所有人原地待命。”伽尔紧盯着监控器,下命令说。

他无法不犹豫,耳机里还没有和敌人交手就先混乱了起来,跟着阿尔多大主教来的这些人大部分是接受了路易的紧急调令,非常不幸——他们要么是刚结束实习期不久的新人,要么就是平时不大得力、经常被人遗忘的。

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触影子魔,这是伽尔唯一得出的确定结论。

可是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影子魔离开他们的监控范围?监控系统的警报声仍然一声一声地在他耳边响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

一双墨绿色的、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突然山现在他脑子里——伽尔问自己,如果是卡洛斯,他现在会怎么办?

他死死地压抑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一手心的冷汗。

“盯好监控器,有任何情况,立刻告诉我。”停顿了像一辈子那样长的两秒以后,伽尔终于把这条命令说完全了。

随后,他摘下耳机,木然地给自己扣上防护设备和徽章,有那么一段时间,脑子里简直是一片空白,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单挑恶魔级——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伽尔突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如果让路易知道了,一定会说他是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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