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慢慢走向死亡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卢修斯以前觉得,那样的画面一定充满了墨汁一样浓稠漆黑的色彩,她或许会死气沉沉,沉默压抑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或许会失控放纵,崩溃着叫嚣命运的不公,或许是怒吼,或许会发狂,或许会绝望,或许会哭泣——但绝不该是这样宁静的模样。

橘红色的的夕阳穿过拱形窗斜洒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铺出一条光路,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数不清的暗红色锦缎花穗结在微风中摇动,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不知出自何处的幽香。奢靡而消极的房间里,坐在背光的阴影中面目不清的少女,握着一只洁白的羽毛笔在无声地书写。气氛宁静祥和。

少女放下羽毛笔,拿起一旁的魔杖,轻轻动了动。

“卢修斯。”

“什么?”卢修斯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走了上去。

当他走进阴影的地界后,少女的面容陡然清晰了起来。那是一张美到世间少有的脸。在她曾精力充沛的时候,这张脸上时刻带着游刃有余的平静和高高在上的淡然,而现在,少女的眉梢间沾染着病态的倦怠,皮肤苍白,隐约发青,嘴唇上那淡淡的一抹浅粉让人不禁担心风一吹就会消散。整个人就像刚从冰柜里出来一样,充满了不正常的寒意。

即使如此,缠绕在她身上的病气也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让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蛊惑气息。

少女突然映进眼帘的脸让卢修斯失神了一瞬。很多时候,对着这张脸他会感到迷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对着这张脸感到陌生的呢?难道逐渐侵蚀的死亡也会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吗?

埃芮汀丝·塞尔温,神秘人的唯一后代,继承了她父亲出色的外貌,卢修斯在这一点上从不否认,但是卢修斯从来不觉得那个时候的她有现在这么美得惊心动魄。

没有人能在看见这样一张脸后忘记她。

一种卢修斯说不出来的变化正在悄然无息地发生在她身上,他无力去知晓,也无力去触碰。

“照老样子办。”她写道。

“我知道了。”卢修斯知道她指的什么,将桌上那些信按照指定的方式寄出,仅此而已。

“最下面那封尽快寄出。”她的眼皮懒懒地垂着,“我要睡了。”

卢修斯明白,这代表着她的清醒时间又进入了尾声。往常的话,他会默默等着她陷入沉睡,可是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出声说道:

“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怎么会忘记?最严厉的赤胆忠心咒——”埃芮汀丝抬头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讥诮,“……在德拉科计划杀死邓布利多的时候,我必须从邓布利多的手里保护德拉科,如果德拉科任务失败,我还将保护他不受黑魔王的伤害——”她的眼皮慢慢地垂落下来。

“……如果我背弃诺言,我将付出生命代价……即使是死后,也将日夜……感受炼狱之苦。”

光点在空中排列的速度慢了下来,断断续续地组合着。

眼看埃芮汀丝马上就要陷入沉睡,卢修斯不由提高了音量急促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半年了,六个月的时间,从每个星期都有一天会陷入昏迷,到一天数次失去意识,卢修斯作为黑魔王派来照顾埃芮汀丝身体的人最清楚不过她每天做了什么了,看信,写信——这两件事占据了她清醒时刻的大部分时间,卢修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寄来的信变得越来越厚,从数张到数本,到后来一封信居然有一本辞典的厚度,而她寄出的信依然是薄薄一张,短短几行。

他曾想在寄信前偷偷打开查看信的内容,但是不管是来信还是去信都附着魔法,只要不是收信人开启就会自燃烧毁。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而埃芮汀丝依然不急不忙地在看信、写信。

他不相信只是几封信就能拯救德拉科,如果她整日都坐在房间里,她怎么可能在德拉科实施行动的时候第一时间知晓?如果她没法抓住德拉科的行踪,又何来保护?!

“卢修斯……你觉得从出生开始,人的一生会遇见多少人?”

卢修斯因为这毫无预料的问题而愣住了。

“人啊……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活在一片会越织越大的网中。当我们没有武器的时候,这片网就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武器,你所看见的……只是自己眼前的这片网,而我看见的,却是……蛛网汇聚的……世界……”

“我要做的……就是从这些蛛网中拆出有用的节点……将它们重新连接起来……织成一张……”

“……杀人的……天罗地网……”

卢修斯看见她眼皮完全合拢前的最后一眼,是一股冷酷、锐利、让他脊背发麻的——

杀意。

埃芮汀丝的手软绵绵地从椅子的扶手上滑落下来,无力地垂落着。不用去试探她的鼻子,卢修斯知道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的胸腔也不再起伏,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和死人无异了,即使再提出疑问,也没有人会回答了。

夕阳完全的垂落下去,房间里的光带消失不见,也好像,希望也消失不见了。

卢修斯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从前,他对德拉科评价埃芮汀丝的话不屑一顾,那个时候,埃芮汀丝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天赋不错,容貌出众的女孩,的确出色,但远配不上德拉科作出的那些评价。但现在,越是接触,越是熟悉,卢修斯就越是感到这个女孩的可怕,那是一种人站在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前的,出于本能的恐惧,他猜不到这个女孩在想什么,也看不到这个女孩在看什么,她就站在这里,可是卢修斯知道,他和她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从某种方面来说,埃芮汀丝是个比黑魔王还要可怕的人,她就像一台理智的机器,永远只做最正确的事,当步步逼近的死神也不能让她色变,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动摇呢?

德拉科曾说过,要不了黑魔王一半的时间,埃芮汀丝就会超过他的成就。而现在,卢修斯要修正这个时间,他能肯定,只要埃芮汀丝度过这次难关活下来,要不了两年时间,她就能超越黑魔王,成为有史以来——

最可怕、最残酷的黑魔王。

“你说的——都是真的?”像石灰一样灰白的嘴唇安静不下来,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德拉科的脸上露出笨拙的,像是哭一样的难看的笑容。

“埃芮汀丝——她真的要死了?”

“是的……食死徒里,大家几乎都知道了。黑魔王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手救她,估计之后也不会了。”看着德拉科的表情,诺特脸上怀疑的神色慢慢转变,有什么黑色的怪物似乎就要从他微妙的神色下爬出,他扬起嘴角,怜悯、恶毒地看着德拉科:“怎么,她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她可是从两年前的三强争霸决赛夜起就知道了——”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

德拉科听见从他身体里发出的重物倾倒的声音,哗啦哗啦,一片一片,什么都倒塌了,什么都被敲碎了,他的心灵,他的爱,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一切,都在这个瞬间分崩离析。

什么承诺,什么咒语,他绞尽脑汁想到的一切可以让她放心的手段,在这面世界上最坚硬,最残酷的心墙前都只是一阵可笑而无力的轻风。她从来都不信任他,也从来都不需要他。

被远远抛下只是他可怜的错觉,从一开始,他就不在她的身边。

他的爱,她不会懂;他的恨,她也不会明白;她甚至不知道,他只是希望被她需要。

他怀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在爱她:他的骄傲伤害了她,那他就抛弃骄傲;他的自尊使她远离,那他就踩碎自尊;他将一样一样她不需要的特质从身体里鲜血淋漓地剥离出来,只为了更加靠近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血统观念——他几乎背弃了出生以来的所有来爱她——

她永远都不会懂,这份爱有多么沉重,有多么痛,她也不会知道,这份爱,在什么时候曾最热烈的燃烧,又在什么时候,最绝望的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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