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安娜站在晚茶室的窗前,沉默地望着夜色中的塞尔温庄园的大门。

阿诺德已经来过几次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独处,想让她回房休息,每次她都说,再等一等。

等什么呢,她已经等了十六年,每天望着庄园的大门,却等不到一个人来告诉她我回来了。

她的等待已经变成了一种溶入血液的习惯,十六年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之间,她等得起,她还有好几个十六年,足够等他回来了。她会等下去,一直等下去,等到他回来。

雷古勒斯刚刚离开的时候,声音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不管是水滴的声音还是雷鸣的声音,世界对她来说成了一个寂静的死物,安静,空荡,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她每天都坐在窗前眺望着庄园外,期待着一个身影出现在大门告诉她这只是一个玩笑。

她日日夜夜都不能入睡,她把庄园的每一个窗户都打开,只为有一天能看见他的猫头鹰飞进。

阿诺德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失常,他把这归根于伏地魔的那一次应召,在一次发现她割腕自残后,阿诺德开始对她寸步不离。

那是安娜见过的阿诺德最狼狈凄惨的一次,他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痛哭,没有一点尊严,安娜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自动被隔绝在她的世界外。

他在哭什么呢?安娜麻木地想,他做的足够了,他们谁都没有做错,为了家族,为了家人,他委婉拒绝了伏地魔一次,难道他还敢拒绝伏地魔两次吗?当伏地魔坐在高座上用冷漠冰冷毫无人性的眼神向她扫来时,她敢拒绝吗?她不能只考虑自己一人,她还有家族,还有两个哥哥,她不能因为不愿意就说不。

她觉得自己没错,是的,她没错。

但是她却总是忍不住惩罚自己,她用各种方法折磨自己,用刀片划手、用铁链鞭挞自己、针扎手指,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自己,她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但另一方面,她暗暗期待着雷古勒斯会突然出现她眼前,给她一巴掌,然后抱着她伤心地流泪。

雷古勒斯那么爱她,连她的手指被划伤都要心疼半天,他到哪里去了呢?如今她受了这么多伤,为什么他却不出现了呢?

她无法回答自己,因为只要去刨根究底她的心就会裂开,流出里面鲜红的汁液。

她不敢再迈出庄园一步,任何一个那晚在场的人的眼神都会掐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卢修斯、阿诺德、罗齐尔、威尔克斯……即使她能忘记那一晚,他们也不会忘记。

她强迫自己活着,只是为了看到伏地魔的失败和末路,看到这个雷古勒斯决心反抗的人如何凄惨悲凉的死去,她活着的目的只剩这一个。

雷古勒斯走后,她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直到她发现了腹中有了一个新生命。

她发现的时候,这个胎儿已经很虚弱了,弱小得就像一个死胎,随时都会有流掉的危险。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无数次的准备杀死这个新生命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她无法杀死一个可能是雷古勒斯孩子的生命。

生活让她自己决定腹中胎儿的生死,而这一年,她还不满二十岁。

腹中的孩子因为虚弱的缘故一直很安静,四个月的时候她的肚子也像没有怀孕一样平坦,只有腹中偶尔地轻轻一动,才会提醒她身体里已经有了个新生命。

安娜心软了,她觉得这一定是雷古勒斯临行前送给她的礼物,她枯死的心被这个生命重新灌入了活力,她忐忑,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的恐惧退怯,因为另一种可能,但是她依然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说服自己,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八个月的时候,安娜怀孕的事才被阿诺德发现,安娜祈求阿诺德不要告诉阿瑟,就像她被应召的那一夜一样,不要告诉阿瑟。

他们谁都清楚,阿瑟知道这些事后会有什么反应。

安娜不希望阿瑟出事,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每一天她都在矛盾与恐惧中度过,她希望这是雷古勒斯的孩子,恐惧是伏地魔的血脉,她以为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是解脱,没想到这才是绝望的开始。

十二月二十七日,夜空中飘洒着茫茫小雪,她在凌晨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孩,她遵循布莱克家族的传统,将其取名为埃芮汀丝。

怀抱她的时候,小小的婴孩蜷缩在她怀里,又暖又软,暖得安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好像她身体里的水在这一刻全部解冻来,包括雷古勒斯消失时她没流的泪,全部一股脑地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世界不再是寂静的坟墓,她的生命好像在这一刻寄托在了怀中小小的婴孩身上,这是她和雷古勒斯的孩子,雷古勒斯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但是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她就发现埃芮汀丝是个哑巴,阿诺德带着她秘密看访了许多医生,没有人能说出她是为什么哑,雪上加霜的是,没有魔药对她的情况有效。

更让安娜恐惧的是,埃芮汀丝不会哭闹,从生下来开始,她就安静异常,起初,她以为孩子刚生下来可能很疲惫,但是后来等到埃芮汀丝能睁眼了,她依然不哭不闹,只拿两只黝黑深沉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人。

安娜害怕那种眼神,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无动于衷的冷淡,每当埃芮汀丝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就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她依然说服自己爱这个孩子,她相信这是雷古勒斯的孩子,她有着一头同他父亲一样柔顺微鬈的黑发,怎么会不是雷古勒斯的孩子呢?

她亲力亲为的抚养照料埃芮汀丝,她努力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爱她,给她编发,教她认字,临睡前给她念故事书,哼着歌哄她入睡。

她尽了自己能尽的所有力气,却徒劳无功地发现埃芮汀丝和雷古勒斯相差越来越大,噩梦每天都侵袭着她,恐惧和罪恶感让她每夜惊醒,她的女儿不像雷古勒斯,反而像伏地魔,从骨子里就带有同出一脉的冷漠。

安娜曾将她当作珍宝,但现在,她成了生长在安娜身上的一块毒瘤,即使只是她的一个眼神,也像刀子一样在安娜心上划出伤痕,划出那些惨痛不愿回首的记忆。

安娜无法忍受这种活生生的折磨,她对阿诺德说,把她关在地下室里。

她亲手把三岁的埃芮汀丝送进了密室,把手铐锁在她手上,做这一切的时候,埃芮汀丝依然没有哭闹挣扎或反抗,她关上门的时候,透过门缝看见埃芮汀丝静静坐在床上,一如往常地冷淡平静地看着她。

她害怕那种眼神,就像洞彻一切的眼神,怜悯地俯视着她,安娜逃也似的锁上门离开了那里。

她曾经给她活下去的勇气,但现在只是成了她的炼狱。

一件外衣披在了她肩上,阿诺德像是触碰易碎物品那样轻轻扶着她的肩,柔声哄道:“夜深了,我送你回房吧。”

安娜这次没有拒绝,她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大门,转身跟着阿诺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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