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刘大奎开着他那辆七人座的小昌河去交班。两人一车,他和他弟弟一个白班一个夜班,二十四小时转轮子养家糊口。清晨六点,他放着空车往回赶。

这段日子,附近出了个偷车贼,一连作案五六起,按照警察的说法,“严重扰乱了司机同志们的生活,导致人心惶惶”。

他的昌河是辆破车,不值什么钱,可这也是刘家的经济支柱。两家六口人,全指着这车吃饭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的路,刘大奎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我快到了,别睡了,赶紧起来,我在老地方等你!”刘大奎不想给贼留下任何机会。

车子上了一个坡,到了师范大学的门口,左边是个加油站,右边有一排早点铺子。刘大奎看看表,估计弟弟怎么着也得磨蹭个一刻多钟才能下来。加满油,他在早餐铺里喝了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抹抹嘴,点上了一根烟。

回去得好好睡一觉,他琢磨着。胃里暖和了,刘大奎舒服了许多。

昨晚才跑了六十多块钱。现在的生意大不如前,下岗的人越来越多,不是开出租就是卖早餐,僧多粥少,勉强着维持生计,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刘大奎发动了汽车,离合器有点松,车地震一样颤抖了两下,才挂上了档。他有点心疼,拍拍方向盘,像是抚摸一个多年的老伙计。

弟弟家就在大学斜对面不远的小区里。

刘大奎左右看看,没人没车,刺溜一声拐到了马路对面,沿着路边拐进了小区门口。

车子又颤了一下,差点没熄火,刘大奎又拍拍方向盘:“再坚持一个多礼拜,就带你去大修了。伙计,撑着点!”

一直负责他车子大修的师傅回老家了,要一周后才能回来,找他能便宜个几百块钱呢,没理由把这钱浪费掉。自己问题不大,刘大奎担心的是老二,毛手毛脚的,每天不刮着碰着不善罢甘休似的。

车沿着小区的路往里走,刘大奎心里总有点担忧,他换了挡,这次没出什么毛病,弟弟家快到了。在这个小区的门口有一片树林,平时,刘大奎就在那里等着弟弟下楼。今天有些不同,他一直停用的车位有辆白色的金杯占着。

刘大奎又拨了个电话,每次都要等!他很放心不下车子在老二手里跑一天,老二说这就下来了。

刘大奎踩下离合器,没踩闸,车继续往前滑行着。

这是谁家的车?他心里想着,好像没见过,看车牌似乎不是本地的。也许是谁家的亲戚吧。

刘大奎没在意,车仍在向前。突然他看到车里有人在动,先前没注意,金杯的副驾驶上坐了个女人,现在有个男人从后座上了驾驶位。在刘大奎这头看过去,后座上貌似还坐着好几个人。

刘大奎依然没放在心上,任由昌河慢慢地靠近那辆金杯。

估计老二应该下楼了。

久久不见厉果归来,黎昕失去了耐心。张晟在一旁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石晓静则担忧厉果的安危。

“我们必须得走了!”黎昕说道。

这金杯的车窗是透明玻璃,车内的情况外人一目了然。大清早的里面坐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是个人都会往这儿多看几眼。

可是厉果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丢下他吧?”石晓静看着厉果离开的方向,多希望瞬间他就能出现在远方的路口。

“我们真的得走了!”张晟也有意无意地说,有辆出租车缓缓地正驶进来。天越来越亮,小区里越来越热闹了。“厉果自有他的办法,如果我们这出了差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黎昕钻到了车前的驾驶位,厉果离开之后,那座位一直空着。

“要不再等等?而且如果现在警察已经发现了这辆被偷的车,我们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半路就能被警察逮着!”石晓静的口气显得很焦急,但也松动下来,黎昕和张晟说的没错。

“厉果自己能解决的!”张晟探头过来。

没有拆穿他,石晓静心里清楚得很,厉果一定是遇上麻烦了。

“难道我们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还没有发现这辆车?”石晓静仍不死心。

“那也不一定!”黎昕看着前方,那辆出租车离金杯越来越近了。

“我们自己下手,换那辆车!”

石晓静侧脸瞥了一眼黎昕,冷笑:“怎么换?光明正大地去和他谈谈吗?”

“杀了他!”土豆恶毒地吐出一句。

“绝对不行!”想也没有想,石晓静脱口而出。

黎昕回过头去瞪了眼土豆,土豆伸伸舌头,身体又缩了回去。“别担心,别以为我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黎昕跟石晓静解释。

那车开得更近了。

石晓静依然冷笑:“难道你们杀的人还少吗?”

黎昕没有回话,双眼紧紧盯着靠近的那辆车。“他没踩油门,是在找地方停车。我们找机会趁他停下来的时候,夺过那辆车,再把他弄晕,丢到这辆金杯里。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我们早就到达目的地了!”

这计划听上去不错。

“如果有人看见怎么办?”石晓静不依。

“起码现在没人看见!”黎昕驳斥。

那昌河开了过来,在右侧转了个向,倒往金杯,最后居然并排停在黎昕他们的身旁。

黎昕望了望四周,多好的机会啊,这短暂的一刻,周围没有人!

“下手吧!”看准了机会,黎昕命令。土豆猛地开了边门,那司机刚下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土豆拉上了车。他正要开口嚷救命,土豆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闷哼一声,司机张开的嘴就被堵上了满是机油味的抹布。

其实不堵也没关系,司机已经晕了过去。

一切顺利得犹如一场作弊的赌局,运气一边倒的好,土豆率先钻进了车子,接着是黎昕。张晟第三个,还没把身子探进一半,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在不远处喊着:“你们干吗?”

张晟撅着屁股钻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石晓静一惊,随即急中生智:“大哥,我朋友车坏了,我来接他们!”她指指昌河车里的人,男人愣了一愣,又看看昌河的车牌。

“放你妈屁!这是我们家的车。我哥人呢?”

石晓静又是一惊,明白过来了——巧了,这是一家人,约好在这碰头的呢!

二丸在背后拍拍石晓静,说了声:“我来!”

石晓静以为她有什么高招,没想到她只不过是露出自己那半张诡脸,张牙舞爪地盯着那男人。别说,这招果真有效,那男人果真后退了几步。

一眨眼的工夫,土豆突然从车的另一侧蹿了出去。

石晓静本能地喊了一声:“快跑!”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这话是对黎昕说的,还是在提醒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倒也反应快,没有傻愣在那里,看见一个半张脸的怪物风驰电掣般地飞过来,他连连后退,退进了身后的门洞,“砰”地关上了铁门。土豆一拳打在上面,哐哐作响。

“不要杀人!”石晓静叫了起来,她转头看着黎昕,“快让他回来!”

与此同时,高亢的救命声打破了小区的宁静。

循声望去,这救命声不是那个男人嚷的,而是对面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的。这一声叫唤会引出更多的居民探头!

“快叫他回来!”石晓静焦急万分,这回暴露得不浅,简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黎昕喊了一声土豆,土豆又蹿了回来。他有点懊恼:“我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搞砸了!”

黎昕一踩油门,昌河犹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他们一定会报警的!”石晓静回过头看那男人。那男人此时才缓过神来,正在那里夸张地叫着:“抓——抓贼啊!”

这一点儿不好笑,意味着这辆车夺了就跟没夺一样,满大街的警察都会把他们作为目标。

黎昕开着车一路向前,出了小区门应该左拐,可是一眼瞥见那里正停着一辆尚未得知情况的警车,他把车头又转向了右边。

没留什么破绽。

但问题是按这个方向,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远,正朝着长江边驰去。

车在飞驰,也在噗噗地抖着,黎昕时不时弯下腰看看脚底的踏板。

很快到了江边,车子沿着江岸走。

“得弃车!”张晟言简意赅。

问题是二丸和土豆的目标太大了。

“那也得想想办法!”张晟坚持自己的意见。

“怎么办?总不能游过去吧!”

车“刺”的一声,停在路边。

“难道真游过去?我开玩笑的!”石晓静稳住向前冲的身子以后,转向皱着眉毛的黎昕。

黎昕接着发动,踩离合,挂挡,车颤着就是不前进,试了几次,“估计真得游过去了——我不是故意的,车坏了!”他耸了耸肩。

雪上加霜,大伙儿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警笛声!

游过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马路上一行人走着也不是个事儿。二丸指了指前方大概二百米的地方,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宝塔——锁江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锁江楼下,停泊着几艘长江观光快艇。不大,但要装下他们几个是绰绰有余了。

走水路?

是啊!当初怎么没想到?满大街都是摄像头,相对来说水路的监视势必然会薄弱很多。

“这是何苦呢!”看到了新的希望,石晓静第一个反应是抱怨。

张晟听明白了石晓静的话:“厉果也不知道,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守株待兔的运气上吧?”

石晓静看了一眼游轮售票处。

营业时间:10:00~18:00。

这意味着,在旅游淡季,如果工作人员并非那么敬业的话,等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起码也要在四五个小时之后。

但问题是,警察转眼间就要到了。

“车子怎么办?”石晓静担忧的是这个。

就算找到了新的出路,但这是在滨江大道,一望无垠,一分钟之内警察就会拐到这条大道上,大伙儿就会落入警察的视线。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上了船,就更容易成为瓮中之鳖了!”

石晓静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车无法启动,就必须有人把警察引开。虽说二丸有能力去把这车重新发动起来,可是警察转眼就到——起码不能让警察也发现那几艘游轮已经成为了他们新的“容身之处”吧?

石晓静分析了一下形势,土豆和二丸自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和黎昕待在一块儿;白景松和冯成才是人质,当然更不可能,剩下唯一可以牺牲用来“调虎离山”的,就只有自己了。

她看看黎昕,他似乎并没有往这上面想,而是在思考着自己的计谋,“二丸,修好车需要多久?”

二丸凑头过来看看:“86年长春汽车厂版的发动机,离合器脱落,问题不大,我想十五分钟足够了!”

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警笛声越来越响。

黎昕率先下了车,土豆、二丸紧随其后。

“给你五分钟时间!”他转头对二丸说。二丸已经钻进车底,开始埋头苦干了。

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一记漂亮的转弯,上了滨江大道。

出租车暴露在警察的视野之中。

黎昕对着警察,高高举起双手挥舞。警察也猜不准黎昕的意图。从这里看过去,警车里坐着两个人,是附近的巡警,第一时间接到报警,按照目击者提供的信息,一路跟过来的。

警察在迟疑,在犹豫,明显感觉到,警车慢了下来,他们也在琢磨着眼前的情况,石晓静看到其中的一人在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搬援兵。

警车在二十多米外的地方缓缓停下来。警察下了车,“怎么回事?”警察一点点靠过来,但看见土豆的怪模样,吃了一惊,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的枪袋。

“这车撞人了!”黎昕说。

“哪里呢?”警察探头往往车头前方。

“在车底下呢?”

二丸的双脚在车下,抽搐了一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

“路过的!”

警察依旧怀疑,可现在也无法得知真相。“把手放在头顶!”其中一个拔出了枪,慢慢靠了过来。

车的发动机“嗡”地响了一记后,又熄了。

警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把枪对准了黎昕。

发动机再次响起,黎昕听到二丸说:“成了!”

黎昕率先跑了起来,向着后方迅速跑起来。

“别动!”警察枪口朝着天想鸣枪示警,已经

慢了。土豆早就算计过距离和时间,一瞬间逼了过去,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拳正中鼻梁。眼前一黑,警察之一倒了下去。另一个枪还没拔出来呢,土豆挥手横扫过去,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地。

黎昕和二丸已近钻进了车里,启动,两百米的距离不长。“解决”完警察的土豆跟了上来。

“你们又杀人了!”石晓静说。

“没有!”土豆面无表情,“我下手有分寸,只是晕了。”

黎昕把众人赶下了车,然后土豆在路边又搬来了数块大石头,装进车里,取了一根树枝抵住油门,车闯过江边的栅栏,噗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够他们查一阵了!”石晓静听见黎昕说道。她反应过来,然后并着其他人上了江边的游艇。

二丸开启了马达,很快驶离现场。

“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早就已经到目的地了!”黎昕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快艇沿江而上,过了湖口县,看到了石钟山。在一片巨大的水域上,穿过江湖两色的分界线,进入了鄱阳湖。

接着往前走,天已经大亮了。二丸貌似对这片水域分外熟悉,到了一条岔口,转舵驶了进去。那水道狭小偏僻得很,在一个荫蔽处,他们上了岸,躲在山洼的石头堆里。

一路顺风顺水。

“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走水路,就不会失散了!”下了船之后,石晓静再次感到懊恼。

她看了看表,此时大概只有十点钟。石晓静不知道此时厉果正待在公安局里,紧接着又神奇地逃了出来,唤来了姚静曼,紧接着要去气象站,碰到了老孙,潜入打捞局,最后又被警察赶进了湖里。

对厉果来说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现在,对于石晓静一行来说却是平静得出奇,他们只需要在僻静的地方,安静地等候着。

等到天黑。

农村天黑得早,不是指太阳落山早,而是说渔民们都早早睡下了,更何况天上还下着雨,这无疑给黎昕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趁着夜幕,他们从荫蔽处又钻到了湖边。

“紧紧跟在我身后!”黎昕说。他对准了位置,率先走下了湖,没有任何解释。

“我们去哪儿?”石晓静有点犹豫。难道就这样自杀一样走下去?

黎昕没有回答,其他人也不由分说跟了上去,往湖水深处走。

石晓静咽了口唾沫,她深呼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很快水就到膝盖,没过了腰、脖子,吸气吧。

众人跟着黎昕潜入了水底。

继续在水底往前走着,是个缓缓的坡度。石晓静在冰冷的水里发抖着,周围黑漆漆一片。她有些紧张,就算不怕水,也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

虽说早就预料到会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可是跟着一群“杀人狂”在黑夜钻进冰凉的湖底,这种诡异,就连“终生难忘”这样的感受也无法形容。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一字排开,石晓静听到了动静,有人蹲了下来,应该是排在头一个的黎昕。

“喀嚓喀嚓”声响起,像是他扭动了一个锈死的开关。

什么都看不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还没等石晓静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呼”的一声,脚下的湖水顿时有了反应。

湖水在往前加速涌动?是的,涌动,像是湖底突然间开了一个口子,湖水急速灌下去,引发了暗流。

石晓静的膝盖被激流冲得弯曲,拼命坚持着,可暗流越来越快,听得到“嗖嗖”过声……

发生什么事了?

石晓静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呛了一口水,随即摔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里。周围是冰凉的湖水,眼前仍旧漆黑一片,身体在急速下沉。石晓静无法呼吸,肺部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心慌,这从未感受过的滋味难道就是死亡?!

急速下降,“嘭”的一声,似乎到头了,石晓静本能地踩着水,浮力把她嗖的一下托出了水面。深呼吸,冰凉的空气像两根冰条钻进了她的鼻孔,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活下来了!

这是哪里?

貌似他们进了一个岩洞里,有不知名的光,不知由何处射了进来,虽说依旧昏暗,但时间稍久之后,还是能够辨得出四周大致的形状。

是湖,他们刚刚掉进了这个岩洞里的湖,然后被湖水冲到了岸边,右手一伸就可以摸到岸边的砾石。

鄱阳湖底下,还有另一个地下湖泊?

人都在吧?

湿淋淋的,人都在,黎昕三人,张晟,还有已经冻得浑身颤抖的白景松和冯成才。

“往前走吧!”黎昕说,然后熟门熟路地摸上了岸。岸边有一条人工打凿出来的小路,通向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

居然有人工的痕迹?

石晓静本能地又跨出了几步。她觉得有些不妥,这种感觉从厉果离开之后一直存在着,是的,她有一个显而易见、但到目前为止却一直没有答案的疑问。

“这是去哪儿?”石晓静又问了一次。

黎昕还是没有回答。

“这是去哪儿?”石晓静提了声调。

“嘘——”黎昕突然蹲下来,远处传来了“隆隆”声。

“大家贴墙站,尽量站得高些!”

“什么?”石晓静一肚子的疑问。

“别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抓牢墙上的石头!”

“隆隆”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水,不知哪来的水,冲着他们涌来,正涌向他们刚刚进来的那个方向。

水位顿时又高了起来。

石晓静把手伸进石头的缝隙里,牢牢地把自己固定在岸边。

听到有人在呼叫?有人被冲走了吗?

石晓静竖着耳朵。

那声音很弱,远远的,起伏不定,却是个女人的声音。石晓静听不见她在叫什么。“你们有人听见了吗?”

没有人作答。但石晓静确实听到了。

“有人在喊,是个女人!”石晓静的头抬得更高了。

那声音远远的,缥缈的,游丝一般萦绕在岩洞里。石晓静踮起脚来,肯定是个女人,像是在喊:“魂——”

“要魂——”

“老——”

最后一下石晓静听清了,是个女人在呼喊另一个人!

她在喊:“老冯!”

姚静曼的口型在水里保持着“天啊”,冰凉的水灌进了她的嘴里,现在呛得她痛苦地扑腾,可想而知,她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景象。

厉果在水里转了身,面前一道白光,顺着光源望下去,轰鸣声渐渐响起,湖底的流沙四处散开,出现了一片莹白色,哪来的光,那是什么?

这莹白色的面积在不断增大,流沙顺着一个弧度继续四散。厉果恐惧地盯着这个湖底的大玩意,是什么?刚刚睡醒的大怪物吗?形状在慢慢变得清晰,厉果看清楚了:不是水怪,是一大块金属。

湖底下有一大块金属!看起来这就像某个地下基地的外墙。厉果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记忆中有关这片水域的资料。

难道说,这里真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基地?

谁是主导者?是某个秘密的部门,还是……外星人?

这一切为什么迄今为止都没有被外界发现?

流沙继续四散着,金属面积越来越大。厉果憋着气,平衡位置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些。

暴露面越来越大,隐约可以看见细细的流沙地下刻着的符号。

厉果在等待着结果的揭晓。

不——

厉果深深吃了一惊。

他看见那符号了——

是文字,人类的文字。

船的外侧,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字——“神户丸”。

神户丸?难道半个多世纪之前失踪的那艘神户丸,就埋藏在这十几米深的水下,只是因为流沙的缘故,所以迟迟未被人发现?

还没来得及思考,轰鸣声越来越大,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船尾的螺旋桨动了起来,拨开流沙,击打着水花,产生的旋涡再一次将他们卷了进去。

螺旋桨飞速旋转着,眼看就要把他们搅个粉碎,只差几米的时候,水向突然转变了,垂直朝下,把他们带进了同样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姚静曼快坚持不住了,厉果看到她开始抽搐,脑袋不停地痉挛着,四肢拼命蹬着,那是缺氧的表现——要不了十秒,姚静曼就会进入休克状态了。

祈求上天保佑吧!

他们掉进了一潭湖水中。

厉果喘着粗气,稍稍镇定了一会儿,赶紧去看姚静曼。她已经昏迷了,呼吸停止,心跳停止。

“姚静曼!”厉果摇晃着她的身体,“你不能死!”他的愧疚感不言而喻。“你不能死!”

“不要着急!”厉果吸了一口气,看着毫无知觉的姚静曼,“不要着急,好好想想,第一步应该做什么,拉到岸边,找一块平地,让落水者伏在地上,拍打背,对,没错,用力!”

一拳,两拳,水像瀑布一样从姚静曼的嘴里被吐出来。

咳嗽声。

厉果一阵欣喜。

“姚静曼!”他把她转了过来。姚静曼微睁双眼,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四周昏暗。厉果不知,在他们到来之前,早已有多队人马有着和他们同样的感受!

厉果扶着姚静曼往深处走去。这是充满湖水的岩洞,周边凉得厉害,他们迫切要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走在这辨不清方向的黑暗中,良久,依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路。四周不知何时起寂静得可怕,偶尔有水珠从岩石上滴落下来。

如果这时候能够听到人声该多好啊,哪怕是黎昕、土豆之类的“怪物”,起码比这样漫无目的地等死要好。地下岩洞确实存在,可是原先猜测的“他们”究竟在哪里呢?

有人说话?

不可能,一定是疲惫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厉果深知人在身体极限的情况下会产生的生理变化。走了那么久,这没有出口的岩洞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可是,可是又听到了?

这回连虚弱的姚静曼也听到了:“厉果,你听见没?”

难道真的有人?!厉果一阵兴奋,同时又感到深深的不安。如果真的有人,那么意味着,真的存在着“他们”?

“是在那里!”姚静曼侧着耳朵听。

两人往右边靠去,摸索着爬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有个洞。

厉果看了一眼姚静曼,放平她的身子,然后两人依次钻进了洞里。

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什么味道?这该死的鬼地方……但人声却越发清晰。

厉果往前爬着,真的有“他们”!

他们进到一个井底一样的空间,上方的井壁有另一个洞,人声就是从那洞里传来的!厉果既担心又好奇,是“他们”吗?

“他们”究竟是什么?数量有多少?

他正竖起耳朵想听得更加清楚一点,突然传来闷哼声,随后“叮叮咣咣”一阵声响,一个黑影从那个洞里跌了出来!

冯成才浑身颤抖着,是的,这回他也听到这个声音了,呼叫声,而且冯成才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徐曼妮。

“老冯!”那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如同潮水,时高时低。感觉近在咫尺,却又看不见人。

“徐曼妮?”老冯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的名字,这个女人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他们已经拿到了那幅地图?

细想一下,也是,只有那幅地图才有可能把她带到这里。

她还活着?

“老——”紧接着的字没有冒出来,徐曼妮像是被灌了一口水,微弱的光线下,冯成才看到了徐曼妮——二十米开外的洪水中,她在起伏。

近在咫尺,却犹如阴阳两隔,徐曼妮的脑袋一次一次被水淹没,她快支持不住了。可这边自身难保,哪里还谈得上去救她?看着她被洪水一瞬间冲到了远方。

众人紧紧抓牢一切可以抓住的“把手”,和汹涌的洪水抗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感觉到那激流在慢慢缓解,强弩之末了。又在一瞬间,水位急剧下降,像是被关上了闸门,泄了下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岩石上嘀嘀嗒嗒的水滴声。众人喘着粗气。

“那个女人是谁?”黎昕冰冷的口气像是一把利剑戳向冯成才。

“是,是——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知道我们的入口?”

冯成才吓得不敢做声。

“她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入口!”土豆凑过来说,“她是和其他落水的人一样,从那进来的。”土豆指了指徐曼妮被

洪水冲走的方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去救救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冯成才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那是咎由自取!”黎昕恶狠狠地说。

“她是无辜的,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来这里!”

黎昕回过头来看着冯成才,冯成才退了两步,然后站住,用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潮水退去了。

在这个阴森的岩洞里,黎昕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朝着徐曼妮被冲走的那个方向走去。慢慢地,大伙儿更适应黑暗的环境了,才发现顶上的岩石以约莫四十度的斜面朝前倾斜着。走了几十米,石晓静才意识到他们是走在一座小山的内部。这座小山是中空的,底部连着鄱阳湖。脚底下应该还有更为庞大的溶洞群,有水的入口与出口,所以才会突然间有潮水汹涌而来,转瞬又消失殆尽。

按照黎昕他们的说法,前方似乎还有一个所谓的“入口”,徐曼妮一定是在那里遭到了麻烦,现在他们要去救她。冯成才的哀求是有效的,“不能见死不救”,在黎昕眼里,貌似果真是一个不能被打破的原则。

这真是难以理解!

接着往前走,开始上坡了,周围可供落脚的“岸”越来越狭小,最后踩进了水里,水又一点点深了起来。

前方有个凯旋门似的巨大洞口,往上,越走越窄,水却越来越深,这回没有遇到先前的险境,过了不长的一段狭小密闭的通道之后,众人面前再一次豁然开朗:前面又是一片圆形的湖面。

湖的对面趴着一个人。

“徐曼妮!”冯成才忍不住叫了起来。

徐曼妮转过身子,朝着这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迫不及待的冯成才顾不得眼下的局面了,绕着湖率先冲了过去。却发现徐曼妮的边上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虚弱地躺在地上。

那个男人正是李壮。

徐曼妮一把抱住了冯成才:“老冯!”

冯成才老泪纵横:“你怎么在这里?”

徐曼妮说着他们如何找到了那幅地图,来到湖边,上了宋铁头的船,然后被卷入了湖底的经过。

“我看见了一艘大船,在湖底转着螺旋桨,把我们卷进了这个洞里!”徐曼妮比划着、解释着,生怕冯成才不信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经历和厉果他们是如此相似!

“嗨嗨,还有我呢!待会儿再抱!”李壮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

冯成才擦擦眼角,松开了徐曼妮。

“这洞里有条大蟒蛇,会吃人的!”徐曼妮身躯颤抖着,“带我们来的宋铁头被它吃掉了,李壮也受伤了!”

冯成才看看李壮,他的手臂上伤痕累累。

他迟疑地看着李壮,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要不是这小子出卖了自己,要不是他,也许自己早就跑掉了!

“去你妈的!”冯成才顾不得身份了,他突然冲了过去,“你个叛徒!”然后一巴掌掴在李壮的脸上。

李壮目瞪口呆,冯成才左右开弓,连连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扇得李壮头晕目眩。

土豆上前,一把提溜起冯成才。

李壮被扇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摇晃着脑袋,伸伸胳膊大腿确定自己依然活着,好一会儿才算缓过神来,转向冯成才:“老头,你打我耳光来着?”李壮脸上充满了悲愤,“操你妈的,敢打我,今天老子让你后悔生出来!”

李壮跃跃欲试地冲上去,还没跑两步,被土豆伸脚一绊,摔了个狗啃屎。

“别来劲!”土豆警告他。

可能真是被打急了,李壮忘记了土豆的能耐,站起身来,扬起拳头居然想攻击他。土豆顺势一推,本来李壮就已经虚弱不堪,他手上又没个轻重,李壮足足倒退了十几步,才停在一个洞口前。

与此同时,冯成才早就做好了准备,本来就一肚子怨气,直挺挺地冲将过来。

“砰”的一声,冯成才的肩膀撞上了李壮的胸口。李壮尚未停稳,借势又被撞进了洞里,后退了几步,脚底一滑,摔进了洞里的井底。

一股腥味冲进了鼻子,把李壮熏得冷静下来。

“妈呀!快拉我上去,那蛇就在这洞里!”原先井沿的长藤还耷拉在那儿。先前,他们无意钻进了蛇窝,就是靠这根长藤脱离蛇口的。

李壮不顾一切冲过去想往上爬,刚拉上长藤,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别,别——”李壮吓得浑身哆嗦。

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身后还传来了:“喂——”

李壮转过身去,更加惊恐了,背后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鬼啊!”他大叫着,“蛇精啊!”

他攀住长藤,上面突然收起了“绳子”。“快拉,快拉啊!”

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了,李壮被拉上了半空,可他的双脚被牢牢抓紧了。

上面停了一停,突然又使出了更大的劲,呼地把他们一起拉了上去。

李壮不顾一切跑出了洞口,“那蛇是妖精,现在现人形啦!”

一行人看着他,石晓静的脸上忽然洋溢起惊喜:“厉果!”

“石晓静!”厉果也惊喜地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马上厉果就看到了石晓静脸上恐惧万分的表情。

“怎么啦?”

厉果回头望去,他们身后,升起了一条十几米长的大蛇,咝咝地吐着信子,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蛇俯冲下来的瞬间,厉果奋力一推姚静曼,两人倒向了一边,大蛇扑了一个空。靠在最近的土豆瞄准位置,一拳打在蛇的侧身。伴随着一声咆哮,大蛇被击倒的同时,也彻底被激怒了。

略作停顿,它的尾巴横扫过来——却不是扫向土豆,而是扫向岸边的黎昕等人。众人来不及反应,像是被一堵压过来的墙无法抵挡地扫进了湖里。

土豆一走神,就着了那蛇声东击西的道,那蛇头扑将过来,一口咬伤了土豆的大腿。二丸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跨上大蛇的身体,紧紧勒住它,无奈它太有劲,太粗壮,一转身,反而被它紧紧箍住。大蛇在用力,二丸感到了窒息,土豆一拳打了过来,大蛇嘶了一声,却是越箍越紧。越是猛拳它就越是锁紧身体,眼看二丸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已经快不行了。

想必那蛇也是杀红了眼,要来个玉石俱焚。

急中生智,土豆一口咬了上去,血飞溅出来,腥味灌进土豆的嘴里和鼻子。土豆也红了眼,紧紧咬住不放,蛇终于松开了二丸在地上上下摔打着,要把土豆摔出去,土豆就是不放,砰地被甩在坚硬的岩石上。

那蛇扑向湖里,湖水立刻被染红了一片,它沉了下去,想溺死土豆,水面翻起白花花的浪头,又是漩涡,越沉越底。

终于,水面平静了,却不见了那蛇和土豆。

已从水里爬到岸边的黎昕,一边看着二丸,一边焦急地呼唤着土豆。

不一会儿,那蛇的尸体浮出了水面,一动不动。

“土豆!”黎昕大声地喊着。

噗的一声土豆从水里钻了出来,满脸带血!

“你没事吧?”黎昕问道。

“没事,快去找老师,二丸快不行了!”

黎昕转过身,蹲在二丸的身边。二丸的呼吸已经没有了,黎昕摇晃着她的身子。

“快去找老师!”黎昕也这样重复着。

众人抬起了二丸。黎昕在前面带路。

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他们照着原来的路走了回去。熟门熟路,路越走越窄,岔口纵横密布,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王宫。要不是有黎昕,断不可能走到他们要走的地方去,尽管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黎昕究竟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厉果突然发现,他们一直在走着下坡路,而且越来越抖。他们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往更深的地下走去。

前面泛起的红光。

居然有亮光从地下发出来?

接着往前走,越发的亮堂,而且那红光果真是从更深的地下泛上来的。

是一条裂缝,一股热浪袭来——厉果看清了,那是一条巨大的鸿沟,地下流淌着红红的岩浆。

这到底是到多深了,难道到了岩浆层?可这是人类根本无法生存的地质层,自己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到了鸿沟的边缘,黎昕立定了。他指着鸿沟的边缘,那里有浅浅凸起的石块,像一道天然的石梯,石梯的末端,又有一个窄小的入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厉果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而且若没有黎昕引路,自己也绝不可能找到这个隐蔽的入口。它通向哪里?黎昕口中的“老师”究竟是谁?

黎昕爬了下去,火焰时不时蹿上来,近在咫尺,他爬进了洞口,在下面接着传下去的二丸,一行人依次进入了这个通道。

厉果摸着光滑的石壁前行,红光将这条通道照得通透。

往前走,石壁上刻着横竖不一的线条。越往里走,越是能看出年代的久远。每隔一段还会出现阿拉伯数字,从12到1,然后是四位数的数字。

这不是数字!厉果恍然大悟,而是年代。有人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着年代。

他想起了神户丸。

没错,他有了一个站得住脚的推测:神户丸上有幸存者,他们发现了这个地下王宫!

是日本人。

再往前走,石壁上的数字越来越小。

1960

1950

1947

1946

1945

不——

数字还在缩小着。

1944

1943

1942

一直到了1938。

厉果的猜测错了,神户丸下沉于1945年。不是神户丸上的日本士兵,而起码在1938年,就有人已经进入过这个地下王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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