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隔壁组织去背叛自己的组织,这事儿的性质算恶劣吗?

当然,要从道义上讲,背叛者必须被唾弃。

可是不久前,第一个被得摩斯窥破恐惧的、同样是还乡团组员的方脸,贡献了更无耻的行径——杀掉自己重伤伙伴,将其文具占为己有,再飚演技抱着尸体悲痛欲绝。

有了参照物,丛越这个“通风报信”就显得情节很轻微了。

不过这些都是围观者的想法。

既不属于还乡团,也不属于vip的他们,当然可以淡定随意,轻松评价。

然而身处其中的人们,却做不到。

祁桦算是最冷静的。

从头听到尾,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他不是还乡团的组长,丛越的背叛也好,偷袭vip的事情也好,都与他无关。

这优良的心理素质真是让其他闯关者自叹弗如。

非徽章阵营仅剩的两个还乡团组员,反应则有血有肉多了,在得摩斯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不可置信地望向丛越,希望自家兄弟能坚决打断守关者,骂一声你的故事编得太差了。

可是没有。

他们只看见丛越哑口无言,看见他神情越来越僵硬,等到得摩斯说完,他脸已涨得通红,连肉都在轻微颤抖。

真相很明显了。

明显得让两个还乡团组员胸膛剧烈起伏,先前和丛越一起痛斥方脸的情景,就像一个又一个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为什么啊……”其中一个组员终于出声,不是愤怒质问,不是割袍断义,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不解和受伤。

这一声让丛越自恐惧里惊醒。

他不敢看两个还乡团组员,只能继续看着得摩斯。

“对不起……”

这一句,给兄弟。

“但我不后悔。”

这一句,给自己。

丛越接连深呼吸,听见自己扑通通的心跳,在一呼一吸间稍有回稳,忽然发现,其实当你最害怕的事情真正发生了,好像也没那么世界末日。天没塌,人没死,甚至还有一丝终于不用再隐瞒的解脱。

“自从我加入还乡团,我就一直把这里当成我的信仰。还乡团的荣誉就是我的荣誉,还乡团被人看轻了,就是我们被人看轻了,所以不管任何人任何组织,只要敢对我们还乡团不敬,我就要给他颜色看看。直到遇见vip……”

这么长时间以来,丛越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

“我被vip打脸的事儿你们都知道,我被组长惩罚的时候,你们也在场。你们可能觉得我会去给vip通风报信,是因为训练场pk的时候他们放了我一马,是因为我对组长的惩罚怀恨在心……”

“如果你让我回答,我会说是,也不是。”

“是因为vip,但不是我想还他们人情,是他们让我第一次反思,组织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意义是什么?是争夺更多的资源?是排除更多的异己?是让每一个闯关者听见你组织的名字都噤若寒蝉?”

“不是的。我相信最先建立组织的人,是想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想用更团结更强大的力量去闯关。可是一年一年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组织的性质变了,然后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变了。但vip没有……”

“他们放我一马,不是看我有多顺眼,更不是为了策反我,他们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是他们比所有在这里经营多年的老牌组织都清楚,我们的敌人不是闯关者,是这个杀千刀的鬼地方!”

越胖子说完了,因为激动,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寂静的神殿里,格外清晰。

神殿考核进行到现在,还没人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内容还有些发人深省,不管认同不认同,每一个有组织的闯关者,都或多或少被带动了思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

江湖风起云涌,社会错综复杂,人一深陷其中,就容易被带节奏,然后忘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你原本就不需要在这里生活,你要做的仅仅是依靠所有能联合的力量,逃离它。

然而每一次各组织或者说闯关者们之间的内斗,都在消耗潜在的联合力量。

“啪啪啪——”

得摩斯的鼓掌,打断了众闯关者纷乱起伏的思绪。

“我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地听完了一个人的废话。”他的微笑很柔和,眼角眉梢却挂着讥讽,“你说得很动听,情绪也饱满,可惜,出发点就错了……”

他勾着丛越衣领,将人拉近:“你们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不是闯关,是生存。”他的微笑渐渐收敛,声音缓而低沉,“团结互助也好,自相残杀也好,吃里扒外也好,杀人嫁祸也好,只要能保证自己活下去,就是对的。毕竟……死人没有发言权。”

丛越想争辩,却在下一秒,对上得摩斯的眼睛。

他没在那双瞳孔里看见自己。

他看见了深渊。

自打越胖子被得摩斯挑中,唐凛的注意力就没从他身上挪走过一分一毫,哪怕是“通风报信”的事情被窥破,还乡团震惊,丛越剖白内心,他都没放松警惕,就怕得摩斯一个出其不意,便轻轻松松取走丛越的命。

而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丛越骤然一僵的神情,突然涣散的双眼,就是得摩斯发动袭击的信号。

他根本不打算再和丛越“聊聊”,或许早在鼓掌时,他已经给对方判了死刑。

丛越不是vip的人。

但唐凛要救。

冲他给他们通风报信,要救。

冲他刚刚说的那番话,更要救!

[狼影独行]几乎在丛越僵住的同一时间启动,只见得摩斯斜后方的半空猛然现出一道黑影,迅疾而凶狠地向得摩斯后肩扑去。

“咻——”

狼影的行动划破了空气。

得摩斯闻声回头,尚未看清,身体已往旁边敏捷闪躲,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竟比视觉还快。

狼影同他擦肩而过,扑到地上,转过身来,挡在丛越前面,朝得摩斯威胁地低吼。

对视中断,丛越失焦的眼神慢慢凝聚回来。

得摩斯对此无所谓,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众闯关者身上。他想杀丛越,随时可以,他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谁这么不自量力,上赶着替胖子挡刀。

唐凛想从徽章营里走出来,身形刚一动,就被范佩阳狠狠抓住胳膊。

抓得太用力,唐凛吃痛地皱了下眉。

转头,范佩阳一脸愠怒,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那双眼睛都要冒火了。

唐凛动手之前根本没征兆,如果范佩阳早点察觉,连[狼影独行]都不可能让他放出来!

“啪”地一声,唐凛甩掉了范佩阳的手。

这动静也成功让得摩斯锁定。

唐凛出列不出列,意义已经不大了。

“你想救他?”得摩斯脸上看不出情绪,声音平静得像秋日无风的湖面。

唐凛摇头:“你应该不认为我有成功营救他的能力,我也不认为,”他停顿一下,“所以换个说法,我不想你杀他。”

得摩斯打量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意味不明:“明知救不了,还要救?”

唐凛说:“尽人事,听天命。”

话音刚落,立在丛越身前的狼影,纵身一扑,直奔得摩斯面门。

得摩斯这次没后退,反而等着狼影来到面前,霍地抬手,以手为刀划向狼影腹部。

谁也没见过得摩斯这一招。

但如果他的手真能作刀,狼影的下场就是开膛破肚。

唐凛心弦一紧,立刻想让狼影散成黑雾。

可狼影的自主攻击意识极强,硬是不散。

转瞬,得摩斯的指尖已经碰到狼影,眼看就要往下划。

凌空突然飞来一个东西,速度快得你根本看不清它是什么东西,炮弹似的“咣”就打在了得摩斯手上。

强大如得摩斯,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手刀”一下子就歪出去了。

狼影随着惯性顺利抵达,两个锋利前爪“唰啦”就在他黑色礼服的胸前,留下两个平行“三道杠”。

从礼服到衬衣,划得透透的,白皙的胸膛在三道杠里,若隐若现。

一击得手,狼影咻地散开,狡黠的攻击者知道什么时候要死磕,什么时候不恋战。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得摩斯都忘了生气,他揉着被撞得发红的手,第一件事就是低头去找“不明飞行物”。

一个铁皮罐头躺在离他脚边不远的地上。

他看清了。

闯关者们也就看清了。

然后非徽章阵营里,就传出了全麦后知后觉的泣血呼喊:“我的午餐肉——”

那是他今晚闯关唯一的精神慰藉,差点被[深海恐惧]逼疯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吃。

范佩阳。

[懒人的福音]。

唐凛想看自家范总,刚要转头,就被一只大手按住脑袋,强迫他继续看得摩斯:“别分心。”

丛越没人拦着,所以想回头就回头了。他望向唐凛和范佩阳的眼神,不是一句“感激”能形容的,而是糅合了更多更深更复杂的情感,这让他的眼眶酸胀得厉害,不受控制地泛红。

得摩斯的视线在三人之间过个来回,就清楚局面了。

不悦,一点点染进他的眼眸:“不自量力,还很自我感动,这真是我最讨厌的场景了。”

说罢,他忽然一晃就到了丛越面前,并拢的四指像尖刀一样直刺丛越脆弱的脖颈。

丛越吓一跳,瞪大双眼根本来不及躲。

“嗷——”

狼影毫无预警扑来,不是扑得摩斯,是扑丛越。

越胖子轻而易举被扑倒,“咣-->>

当”一声摔地上,惊险躲开了得摩斯的攻击,比他自己去躲要灵活敏捷百倍。

与此同时,又一个利器破风而来。

有了前次经验,这次众闯关者都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利器轮廓”。

同是甜甜圈一员的五五分,在似曾相识的轮廓里,一摸自己腰间:“靠,我的刀——”

刚失去午餐肉罐头的全麦,心里平衡了。

“失物者”的控诉没干扰得摩斯的反应,他脚下未动,只上半身稍微向后一挪,根据他对利刃路线的判断,这一躲,完全可以轻巧闪开。

然而他才刚向后去,就发现不对。

速度不对。

他的闪躲动作变慢了!

余光里,那个早就该死的胖子表情郑重专注,浑身的肉绷紧,显然在操控文具树。

“减速”效果?

得摩斯最烦被束手束脚,胖子连文具树的类型,都戳在他最讨厌的点上。

利刃已到跟前。

以得摩斯现在的动作速度,根本躲不开,所以他也不躲了,而是猛然集中精神,瞬时增强身体操控,直接抬手握住了刀锋。

未参战的闯关者们看呆了:“……”

这他妈是空手夺白刃啊。

就在这时,又一道疾风从得摩斯背后袭来。

明亮的金属色泽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

众闯关者都快审美疲劳了,范佩阳这是又偷了哪家的刀?

下山虎及时给了大家答案:“啊,我的铁核桃——”

众闯关者:“……为什么你的画风这么奇特!”

下山虎:“带刀容易误伤自己太危险!”

众闯关者:“铁核桃是不危险,有屁用?!”

下山虎:“没事儿在手里盘着练握力啊——”

众人:“……”

稳妥易行,朴素健身,还有文化底蕴加持,你赢了。

战斗伊始,不相干的闯关者们就自动自觉让到两旁,而现在,战场中央,双方攻击稍歇,得摩斯站一旁,唐凛、范佩阳、丛越站一旁,彼此对垒,阵营分明。

得摩斯衣服烂了,人却不狼狈,仍气定神闲,连皮肤都还是那样没有血色的白,连番的闪躲,并未带给他一丝一毫的疲惫。

对面三人却不然。

不论是发动攻击过多的范佩阳,次之的唐凛,还是后半程一直辅助的丛越,都有不同程度的体力消耗,范佩阳表现在呼吸稍稍不稳,唐凛则是鼻尖已挂汗珠,丛越最明显,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气声起伏。

得摩斯静静看着对面的三人,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哪一次守关来着,他也是想送走一个闯关者,结果另外一个多事的出来保护……

想起来了。

得摩斯嘴角不着痕迹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霍栩。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二次想起那个家伙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有趣的是,霍栩那一晚的角色,是眼前这个胖子。

不是他跳出来保护别人。

是自己想杀掉他的时候,有人跳出来保护他。

后续的发展更有趣。

那个热心的保护者跳出来之后,他们就形成了和眼前差不多的双方对垒局面,结果霍栩根本没领情。

他对那人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是:“滚开,别碍手碍脚。”

那场景美妙极了。

美妙到得摩斯现在想起那个“热心者”的表情,都回味无穷。

唐凛、范佩阳、丛越:“……”

其他闯关者:“……”

守关人不说话,不攻击,就静静站在那里冥想,放空,脸上挂着诡异笑容,这是什么新型战斗状态?

“不打了。”得摩斯忽然耸耸肩膀,目光重新投到丛越身上,“胖子你运气不错,我现在心情很好,算你过了。”

丛越:“……”

前一秒他还打算壮烈,后一秒就通关,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刺激了。

“不过你俩不行,”得摩斯话锋一转,看向唐凛和范佩阳,“你们勾起了我的兴致,就要负责到底。”

“可以。”唐凛敢帮丛越,就做好了最坏打算,“你喜欢什么花样,说出来。”

“不不,我喜欢传统款,”得摩斯说,“就是聊聊你的恐惧。”

唐凛坦然迎战:“来吧。”

得摩斯摇头:“我要把最想吃的留到最后。”

众闯关者:“……”

战前挑衅、放狠话都行,但……花样,传统,想吃,这是什么魔鬼用词!

说完唐凛,得摩斯又把目光转向范佩阳,仍笑着,眼底却渐渐凉下来:“可口的东西,放一个在最后就好了,所以接下来,就是你。”

范佩阳并不意外,但谨慎起见,还是再明确一下:“你要和我聊?”

得摩斯轻轻歪头,随意打量着他:“你们三个和我动手,如果一点代价都不付,我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所以,一个通过了,一个留在最后暂时安全,那眼下,我只能找你了。”

“行。”范佩阳对聊天顺序无所谓,“但是聊之前,”他看向唐凛,“我要先和他说几句话。”

他说的“要”,而不是“想”。

这一字之差让得摩斯挑眉。

或许别人察觉不到,可对于考核过无数闯关者的他来说,感受十分明显。

要,是要求。

想,是请求。

请求甚至恳求过他的闯关者有很多,直接提要求的,寥寥无几。

且眼前这位毫无刻意,完全真情实感,自然流露。

讨厌他。

得摩斯在心底先给这家伙盖了个死刑的黑戳戳。

盖完了,他才准备发一下善心,允许对方的要求,结果刚要张嘴,那边已经说上话了——

范佩阳:“刚才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得摩斯:“……”

所以和他提要求只是象征性地走个流程吗!

没人管守关者心情。

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范佩阳和唐凛那里。

马上就要“致命性聊天”了,范佩阳还非要和唐凛交代几句,想也知道,一定非常重要。

不成想,范佩阳一开口,竟然是刚才的事情?

救一个越胖子,而且救成了,结果在生死关头,又拿出来重新掰扯?

围观者诧异。

唐凛却只觉得“看吧,该来的总要来”。

从他为丛越出手,从他看见范佩阳冒火的怒气值,从他甩开范佩阳冲出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要被对方秋后算账。

唯一意外的是,对方都没等到“秋后”。

“刚才那样的事情,”范佩阳直视唐凛眼睛,又缓而低沉地重复一遍,“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绝对两个字,语气加重,不容置疑。

唐凛定定看他:“丛越帮了我们,我们也应该帮他。”

范佩阳说:“应该,但不是你拿自己生命冒险的理由。”

唐凛问:“你气我擅自行动?”

范佩阳不语,但态度已经很明确。

可唐凛不甘心,非要把话挑得更明:“你怕我死了?”

范佩阳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字,尤其不喜欢从唐凛嘴里说出来,只听一下,心跳都要加速。

唐凛轻轻呼出一口气,像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绪:“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范佩阳怔住,毫无预警的提问,让他一时茫然。

唐凛也没指望他一点就透,上次在气头上,他不想说,也顾不上说,最后只给自己争了个“队长权”,可现在正好遇上契机,他就必须要让范佩阳明白——

“我擅自行动,你会生气,所以同样,你擅自行动,我也会生气。你知道一觉醒来,发现人没了,只留一张字条,上面写的还是一眼就能识破的拙劣谎话,这是什么心情吗?”

范佩阳语塞,他以为私自去海底洞穴群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突然被翻出来,还是正正好好将他一军,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都是擅自行动,他再去说唐凛,的确理亏。

但……

“没有但是,没有不过,没有然而,”唐凛把范佩阳想要声辩的念头精准阻击,“你有多担心我,我就有多担心你,比你……”他忽然停顿,语调平缓下来,语气却更笃定,“比你以为的,还要担心。”

也许他现在还无法回应范佩阳的感情。

但范佩阳,从来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范佩阳手心出了汗。

听见唐凛说担心他,他竟然在乎到紧张。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从前的唐凛回来了,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不是,从前的唐凛不会把心底想的一股脑丢给他,不会这样释放,坦诚,热烈。

他想抱他。

神殿的光线彻底暗下来了,昏黄变成静谧的蓝,偶尔还有淡淡的银色。

像晴朗的夜。

月光洒下来,照着一对神仙眷……

等一下。

得摩斯:“……”

众闯关者:“……”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两个男人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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