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的卧室并不大,这使他回得屋来第一时间就看到:在他紫檀木雕花的卧榻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半裸着卧在上面。

这样的情景并不是第一次。至少这样半遮的粉臀在他的眼里是时常浮现。否则他那毕生最为得意之作“春闺一品壶”,就不可能以女人的粉臀最饱满的部分做壶身。他研究了半生,终于在56岁时悟明白:最理想的臀形,是在臀部上方有紧绷的肌肉,看上去挺翘;而下方至大腿处则像上弦月的内弓;这壶掂在手里,弯弓的所在正是掌括的执着处,滑润得象凝着脂的白玉。

床上的粉臀正是这一种。

他是一个身怀绝技的艺术家,一个平生只爱紫砂陶艺和美女的老人,在这个时刻他还总是涌动春思,正是“明月随良椽,春潮夜夜深”。

“乖乖!我的茶真的有那么醉人吗?”

朱砂脱去自己身上的上衣,胡乱地挂到衣帽钩上,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粉臀。虽说这个场景不至于让他立即血液沸腾,但也着实让他血流加速,头有点热了。

床上的女人没有反应。

朱砂走近床边,背着手又小声追问一句:“怎么?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看清了,床上的女人正是最后到来的客人,当地电视台的著名女主播欧阳婷。

她身上的衣服已脱尽,文胸和藕荷色的纱裙扔到一边……

“婷婷,怎么睡在这儿了?给你预备的房间不是在……”

朱砂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送到欧阳婷的腋下,想抱她起来。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她的一霎,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婷婷的身体冰凉;待他扶起她,看到床单上婷婷双乳印上的两滴血,他被惊得失手扔下欧阳婷,倒退了几步,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欧阳婷的玉体已冰冷多时了。

陶居的二层小楼和阔大的院子顿时乱成了一团。

朱家上下五口以及昨日来参加紫色茶宴的七位嘉宾都慌乱地出门,有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忙不迭地跑到走廊里,奔向朱老的卧室。

朱家出了事,还是人命案子,朱镇派出所的周勤所长第一个出警赶到了现场。

朱家是这古镇最大的名门望族,朱砂是当地乃至全省的名人,仅说朱家大院门楣上,那出自民国时期政界要员陈立夫之手书写的“陶居”二字就有很深的说道儿,这里含着对朱家陶艺的首肯。

朱镇是中国江南湖中的一个岛镇,四面环水;岛的最南端是一座以佛得名的山,唤做朝音山,朱家的陶居便坐落在朝音山下。因为香火鼎盛,人们便传说此山仙气十足,就连这山上的土都是宝,能烧出天下最好的陶器。这也并非虚传,朱家就是靠了这土成就了一代代陶艺名家;当然仅靠这土是不成的,朱家还有一部使人垂涎的陶艺秘籍《紫砂秘籍》。

周所长对陶居并不陌生,不过在子夜过后,去那个全部被装成深茶色的宅院,他还是有点发怵。别看他在这小镇上当了十五年的差,起初是作民警,后又做了所长,他还没有亲自处理过谋杀案。

朱砂已经被众人抬到了他卧室隔壁孙女朱娇娇的房里。知道老先生习惯的人早就在报案的同时请来了天华道人。

周所长进门的时候,天华道人正在给朱砂喂食一个红色的丹丸。

周所长站在门口,看着众人忙里忙外地端水递茶,扶椅子,抚弄前胸,锤打后背。娇娇更是不住声地在朱砂耳边唤着:“爷爷,别吓我!快点儿醒来吧!”

虽说周勤学过几天刑侦学,这会儿还得细细回想当时老师所教的现场勘查的步骤。

这会儿,朱砂老先生缓缓地睁开眼睛,环视了四周的人,当他看到天华道人,第一句话就是:“……没事吧?”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只有天华道人握了握朱砂放在逍遥椅扶手上的手:“放心,没事儿的。”

朱砂又慢慢合上双眼,养了养神,忽地想起了欧阳婷,叫嚷起来:“快点报案,我们家出人命了,这还了得?!”

周勤就势走近了朱砂:“老先生,别急,我已经来了。”

“周所长啊,你可得仔仔细细查明白。我朱家还从来不曾出过这等事。那欧阳小姐是我家的客人。”

又寒喧几句,周所长开始在朱家五口和除了欧阳婷之外的六位客人中做询问笔录。

下半夜两点左右,两名年轻的警察路晓驿和朱金涛听到周所长的命令,也来到朱家,开始勘查现场。

现场因众人对朱砂的施救而被破坏了一部分。

朱砂的老式卧榻相当于现在标准双人床的大小,却是有顶有围。整张床都是用紫檀木雕镂而成,红漆描金,古色古香;床顶雕的是宋代官窑烧瓷做器的场景。床裙部分则雕凿着本地山水,高踞山巅的朝音寺,隐现在高大皂角树下的朱家庄和静谧的陶居;左侧床裙更有一个洞天,是一个完全央在水中的所在,从大小上看,几乎有半个朱家庄大,却是要驾小舟航行很远才可到达。左下角有字曰:天径有三两,藏路唯我知。华尘法吾道,韵真天然奇。

床上的陈设古朴,天然棉色的床单,只在角上绣着几把样式不俗的茶壶;用茶色的锦线勾勒,呼之欲出。

欧阳婷的胴体斜卧在榻上,脸侧向床外。勘查现场的警察一边用皮尺量着尸首与各参照物的距离,一边嘟囔着:“她能跟谁结仇,真有人能下此毒手?”

“好漂亮的女主持。”

“一个节目的主播那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死得好可惜呦。”

“凶手一定是个女的。不然,不然……”

他想说是妒杀。不过这会儿他正瞧见周所长走进来,不免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周所长圆脸严肅,踱着方步。

“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呢。”

“抓点儿紧!”

“是!”

周所长又踱了出去。

现场的焦点马上集中到了床单上的两滴血。

小警察在卧室门后找到了欧阳小姐白色半袖小衫。这小衫挺别致的,上部是一色的素白,只在腰际点缀着火红的郁金香花。

像白床单一样,衣服上有血渍,是在双乳乳头的位置,也是郁金香花的火红色,两滴血。

通体检查了一遍,除了双乳有出血点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破损之处。

周所长那里的询问也可以暂时告一段落,现场勘查的人也把现场图和勘查笔录做好。

三人一起来到了朱家的院子里。

朱家的院子比一般江南人家的院落大,两米高的茶色围墙下,种着开白花的茉莉花和玫瑰花。朱老先生认为,只有白色的花入得茶中才可能不使茶变色、变味,又可以在茶的香气之外有些许的花的清香。

院中一色是青砖铺就的地面,就如江南普通人家屋脊颜色那般。在院子的西侧,有一株硕大的皂角树,树的冠盖大如道观的房顶,半个院落都遮于他的伞盖之下。所以这里通常是朱家品茶、纳凉的所在。树下有大根雕制的茶几,在上面,茶具等一应俱全,更有趣的是,几旁还有一个不大的茶炉,昼夜拢着火,以备不时饮茶之需。

知道周所长三人要在树下探讨案情,朱家少奶奶早早地将茶几上方的宫灯燃起来。朱砂老先生认为:任何现代化的设施都会有损于品茗的情趣,所以就不用电灯,而选择中间有一只高烛的宫灯。看上去是红纱黄穗的宫灯六面六角,照到下面不知为何竟成为紫色的光。

几旁只有一个有椅背和扶手的摇椅,透着一家之长的威严,一看便知这是朱老先生平日里与子孙们品茗时坐的地方;其他的座位都是圆形的绣墩。

先到的路晓驿和朱金涛很自重地捧着刚刚形成的卷宗,坐在了摇椅旁边的两个绣墩上。周所长踱过来的时候,二人正在私语。

“辛苦了,兄弟们。”

他杀!

这几乎是大家一致的看法。

路晓驿说起他的理由:“从死者颈部的淤血看,死因大概是欧阳小姐被一个力气并不太大的人扼颈窒息而死。像是一个女人或者老人做的。”

“说说理由。”周所长点上在手里掐了很久的半支烟。取笔录的时候,他非常习惯地点上了这支烟。朱砂剧烈的咳嗽声让他又马上就掐灭了,一直掐在手里,并没舍得就地扔掉。

“颈上的掐痕很细长,又有长指甲留下的压痕,已经变成紫黑色。但是现场并没有搏斗的痕迹,可以分析为:死者在被掐致命前被灌了迷药,失去了反抗能力。”路晓驿把警校里学的刑侦学知识用得很透彻。

“嗯!还有呢?”周所长吐了一口烟。

朱金涛并没有跟老搭档商量,出口说出他的见解:“这也倒不一定,也可能朱老先生的卧室并不是第一现场。也可能是在陶居里任何一个房间里施害,再移尸那卧室。在陶居外面被害移尸进来也说不定噢。”

“那不太可能。根据朱家人的证实,欧阳小姐来陶居是参加茶宴的。茶宴结束大约是在午夜前后。茶宴上欧阳小姐一直非常活跃地在众人间转来绕去,说笑逗闹。朱老先生发现尸体大约在下半夜一点半左右。噢!对了!你们对死亡时间有没有推定?”

路晓驿和朱金涛大眼瞪着小眼,谁也没说出话来。

本来他们打算说完第一现场的问题以后,下一个汇报的内容就是二人对死亡时间的推断。二人已经有了推理结论,一致认为:勘查现场时距死者死亡的时间大约有五个小时,也就是说欧阳小姐死于前半夜的九点左右。他二人对自个儿的这点能力坚信不疑。他们还坚信:即使有误差,上差下差也差不上半个小时。让周所长这么一说,二人都大惊不已。

看着头上方在风中摇来摆去的宫灯,想想:就在几个小时前,就在这儿,就是这盏宫灯,还照着一个活灵活现的“死尸”!

路晓驿和朱金涛身上所有的汗毛孔都锁闭起来,防着冷汗冒出来,也防着鬼魂儿跑进去。

几乎有一刻钟的时间,三个人都闭口不再说话。周所长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在要熄灭的烟头上对着火,大吸了一口。可能对二个下属工作成绩不甚满意,他自己伸手拿过卷宗来,一页页翻看着。宫灯的光亮本来就很昏暗,再摇来摇去的,更没法看清纸上的草图和字迹。可是最后一页上赫赫然写着:“死亡时间大约为前夜二十一时许”却让他看了个明明白白。

原本路晓驿二人还有一怕,真要是他们哪一个口无遮拦地把他们对死亡时间的推断直陈出来,不得被这土匪一般的上司骂成什么奶奶样儿?可是周所长看到这行字时,并没有像他二人想象的那样张口骂起人来,反倒是大口地抽起烟来。

挨坐在茶炉旁边的路晓驿觉得自己的右臂被什么碰了一下,突地跳了起来,栽向摇椅上的上司。

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三个挨坐的大男人起了连琐反应,一个跟着一个地踉跄着从座上站起来,准备奔向楼里。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朱金涛个子高,慌忙间碰到了宫灯的长穗子。宫灯剧烈地摇晃起来,地上的东西一片大乱。

这时有人说话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位辛苦。喝口热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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