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调查笹森恭子就读的高中是哪一所并不困难。她有担任教授钢琴的工作,而作为一个钢琴教师则受到某个全国性音乐教育组织的管辖,这个组织隶属于“V乐器制造有限公司”。要成为这个组织的教师,则要通过这家公司的考试。考试合格后,以派遣的形式被该公司分配到位于全国的“V器乐培训班”里担任音乐教师的职务。笹森恭子自开始从事这个工作开始,到三十五岁前一直以为派遣教师的身份在培训班里教授钢琴。但现在她的家也成为了“V器乐培训班”的一个分点,她可以在家授课。或许是因为她资格老的关系才有这样的特权吧。

“V器乐培训班”里留有她的履历表,从履历表上就可以知道她就读于哪家高中。那上面写着笹森恭子毕业于神户市滩区,兵库县立T高中。

从履历书上写的内容来看,笹森恭子现在状况是孤身一人。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双亲就离婚了,而和她一起生活的母亲,也在她就读于H音乐大学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鉴证科送来了在笹森恭子家发现的那把厚刃尖菜刀的分析报告。

那上面的黑色污迹果然是人血。粘附在刀柄处的血迹与因幡沼耕作的血型一致,刀尖处的血迹则于笹森恭子的血型相同。由此可证明笹森恭子就是杀害因幡沼耕作的犯人。换言之,笹森恭子在石神井公园杀害因幡沼耕作后回到家里,用水把凶器洗净,然后将菜刀放回刀架,最后才悬梁自尽。

吉敷返回一课,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主任与小谷。主任仍旧没好气地对他说:

“喂,吉敷,案子都查清了,你小子还要去神户干嘛?”

吉敷苦笑,他去神户是想到笹森恭子就读的高中看看。

“杀害小说家因幡沼耕作的犯人不是查清了吗?就是那个叫笹森恭子的钢琴教师。她本人也畏罪自杀了。不是吗?这不都结了!你还有啥不明白的?喂!”

“她杀人的动机不是还不清楚吗?主任。”

“不就是那啥‘去ら化’么?这不是明摆着嘛?疯女人杀了小说家。”

“但为这就杀人,也太……”

“我说你小子,去神户到底想干啥啊?哎?”

主任不快地耸耸肩。

“那个被杀的作家好像说过笹森恭子在高中时代因为某个理由而特别痛恨‘去ら化’现象。”

“那又咋样?条子的职责就是捉疯子!你管她怎么疯的呢。你小子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吉敷回到自己位子上,小谷对他也无话可说,最近这个搭档对前辈的态度可不怎么友好啊。

结果这天傍晚,吉敷还是一个人坐上了新干线。暮色渐浓,他把手肘靠在车窗上眺望着远处的多摩川。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爱管“闲事”呢?尽管是自嘲,但他却笑不出来。老是这样都让他都有些厌烦了,归根结底是自己不怎么适应这种处事原则。

但也不是说自己不适合警察这个职业,自己的适应性还是很强的。干到现在解决的案子也不在少数,而且自己经常肩挑那些别人都不愿接手的案子,一想到这些,吉敷就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十分自信。不然的话,自己也不会去做这种别人都不想干的事。

但有时候还真想大哭一场啊。就算自己查清了事件背后的真相,也没有任何人会为此高兴。至少在警界内部这么做只能让人下不来台,别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你看。总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哦。

自己年纪也不小,早就过了那种被幼稚的正义感冲昏脑袋的年纪。所以自己如今干的这些事,并不单单是为了寻求什么真实与正义。至于主任和小谷在工作中缺乏义务观念,吉敷是一点儿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愤慨。也不能说他们这样就不对,一课凶案组的名号听起来挺威风,但说到底大家还不都是娘生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大家只要在规定的职能范围内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不这样做的话,警界恐怕也无法长久维持下去。就算本案还有诸多疑点残留,但如果一直卡在这里,或会耽误其他案件的调查,所以有时候要学会灵活应变。

自己这种爱管闲事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吉敷思忖,并不是为了什么社会正义或者有勇气。总之自己永远都不需要那种听上去光明正大的理由。如今前往神户,为的是搞清事件背后的真相。他那种追求真相的欲求正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时泛起的涟漪,静静地在心中荡漾。

但当真相一个个被揭露时,吉敷却不知道世人是否真的需要知道这些真相,那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为社会付出而得到的骄傲也开始变得无关紧要。

自己无需任何援助。今后只要贯彻自己的信念,远离那些明哲报省的想法,由此便可获得继续干下去的自信。只要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坚持自己的工作,即便花费再大的精力,这个社会也会有一点点的进步吧。

因此自己也没有那个必要非得去迎合主任他们。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无论这工作有多无聊,成就有多微小,我只走我认为是对的路。吉敷暗暗下定了决心。像那种圆滑的处世之道,自己是学不来的。

当晚吉敷下榻于三宫站前的某家宾馆。这家宾馆的规模不大,房价也很便宜。从房间内的窗户眺望出去,能看见神户亮丽的街景。远处山脉上有点点灯光沿脊而上,那里应该就是六甲山吧。旅馆舒适的气氛总是能消解旅途带来的疲劳。

吉敷在睡前去三宫街市逛了一圈,顺便去小酒馆点了些酒菜祭了祭五脏庙。酒馆里到处都是醉客那令人生厌的吵闹声。这里东京不太不一样,不过多接触接触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三宫站前搭乘地铁坐上几站路,然后再走上十分钟就来到了T高中。

T高中那钢筋结构的校舍一眼望去让人觉得清丽整洁,看来校舍最近刚刚翻修过。笹森恭子在这里上学,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啦。

吉敷本打算先在校门旁的电话亭里打个电话,后来觉得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去教员室拜访。

然而校门像是拒绝外来人员拜访似的大门紧闭。吉敷伸手去推那扇安装在轨道上的巨大移门,移门纹丝不动,应该是锁上了。

看来不打电话不行啊。正这样想时,吉敷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从大门后面经过。

“对不起!”

吉敷朝门后大喊,但对方好像没有听见,仍旧往前走去。吉敷又喊了一声,对方才转过身来,靠近门口。

吉敷从怀里掏出证件,并且告诉对方自己来访的理由。他说自己想打听一些当时发生的事,可不可以先把门打开。

那男人侧着一张布满青痕的脸,似听非听地在等吉敷把话说完。等吉敷说完后,他就说:

“请打电话到校长室。”

“我想直接去拜访校长,难道不能先把门打开吗?”

吉敷问道。

“这我做不了主……”

吉敷纳闷了。开个门这种事有什么做不了主的。

“只是开个门而已,又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谁叫我没大门的钥匙呢。”

那男人稍稍提高了嗓门。

“那告诉我电话号码总可以吧?”

“我不知道校长室的电话号码……”

男人抬腿要走。

“请等一下!那告诉我教员室的也行啊。”

“我很忙的……”

他歪着一张臭脸说。

“499-5XXX。”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吉敷在电话亭里按下刚才男人告诉他的号码,是一个女人接听的电话,他说明事情原委后,对方让他稍等一下。但这“稍等”就等了半天。

等了半天,那女人总算回来了,她让吉敷后天再来。吉敷说不行啊,自己是特意从东京赶过来的,现在就在校门外,能不能找当时任教的老师和自己谈谈,不会耽误对方太多时间。结果对方又让吉敷等等,看来事情没自己想象得那么顺利。大家都不想负责的态度倒是十分明显。学校和一般的商社也没什么分别嘛,吉敷暗忖。他们生怕自己做出什么要追究责任的决定,老师和公司职员一样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这次换成一个男人听电话,吉敷只能把来拜访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她是昭和几年毕业的?”

对方用尖锐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吉敷感觉自己如果没有马上回答出来,对方就会以此为借口立即挂断电话。

“昭和四十三年毕业的。”

还好他做足了功课。

“四十三年啊。也就是二十一年前。当时任教的老师大部分都已经退休了。有几个还在,但这么多毕业生,恐怕他们也记不清了吧。”

吉敷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那要问那些老师才知道吧?”

“哈,哈,您说得对。是我一己之见。”

“那,可不可以让校长先生接听电话啊?”

“校长他现在在忙……请等一下哦。”

那男人说话也不是那么爽快。

真是漫长的等待啊。等了半宿终于听到听筒那边有人说:“我是校长长田,请问您有何贵干啊?”吉敷无奈,只得把自己的来由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您想问的那个学生是二十多年前毕业的啊。当时任教的老师大部分已经不在了。就算有几个还在,他们可能也不记得那个学生,叫笹森恭子是吧。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那个笹森小姐的事。”

这话说得真是换汤不换药啊。吉敷真是小看这次调查了,他没想到学校竟然这么难对付。

“那个,我们不知道那个笹森小姐做了什么事,但说是我们学校的责任……”

“你搞错了,校长先生。我不是来追究你们学校的责任的。”

“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我只想打听一下,笹森恭子在高中时代是个怎么样的学生。”

“那我们会调查的,到时候再给您打电话。”

“没必要那么麻烦,直接问不是更省事吗?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只不过想和那些老教师见个面,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那就请把门打开。”

短暂的沉默。

“那我现在就过来,请您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校长的话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在校门外等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白发瘦小的老人从校舍里走了出来。他用钥匙打开锁,然后用身子去推那道大铁门。一个瘦笑的老头自然无法推动这么一大扇门,吉敷见状急忙上前帮忙。

吉敷刚刚走进校内,校长就把门拉上锁好。

“校门平时都是关着的吗?”

吉敷问道,校长却没有回答。

“这边请。”

校长先把吉敷带到校长室。两人聊了几句,提起笹森恭子是昭和四十三年毕业的,校长便拿起电话,让人把那年的毕业相册拿来。

校长煞有介事地翻开那本相册说:

“这位笹森小姐已经死了啊?”

“是啊。”

吉敷回答道。

“是自杀?”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自杀。”

这些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那您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呐?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吧……”

T高中校长说出来的话居然和一课凶案组主任说的如出一辙。吉敷明白了,这位深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校长是为了自保才会如此紧张。

“没什么,只是为了慎重起见。”

吉敷敷衍道,如果说得太详细,难保对方不会耍什么花招妨碍自己的调查。

“唉,我想您也知道。现在高中都在为来年春季的高考做准备。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不得不为学生的将来做打算啊。高考可是影响学生一生的大事,所以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让他们分心。”

“您说得对。”

吉敷说。

“但我想见的是老师,不是学生。”

“这个,您听我说。”

校长抬起手。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您看那些学生的家长,肯定不希望在这种重要的临考时期,还看见有警察来学校里吧。”

吉敷苦笑,最不希望看见自己来学校的人肯定就是面前的校长。

校长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一直盯着吉敷。他重整了一下精神,便又拿起那本相册翻了起来。

“哦,有了。这大概就是笹森小姐……”

吉敷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校长的身旁去看那本相册。他还记得笹森恭子长什么样子,但

照片上要年轻许多,并且穿着水手服。照片下面写着三年C班。

“班主任是……大竹平吉老师。这位大竹平吉老师现在在哪里?”

“大竹老师他……”

校长一时语塞。吉敷看出来了,这位大竹老师一定还没有退休,因为照片上的他的年纪还不是很大。

校长那窘迫的神态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他半天没有言语,如果让大竹老师和这个刑警见面,到时候该怎么介绍呢?校长在脑内想象着两人会面时的场景。

“大竹平吉老师应该还学校任教吧。”

吉敷开口道。

“你有什么问题想向大竹老师请教的?”

校长觉得吉敷比较年轻,所以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新任教师来问话了。

“也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请问他今天在学校吗?”

“啊?哦!在的,大竹君还在学校。”

校长走神了,才反应过来。

“那我去教员室问一下,可以吗?”

“这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上课。”

校长歪着脑袋说。

“那我等他,请不用招呼我了。”

说完吉敷站了起来。他嘴里说着,请把这个借我用一下,也不等对方作答,手已经伸出去从校长怀里抢过那本毕业相册。

走出校长室,吉敷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再拉开校长室的大门。面前神色慌张的校长像见了鬼一样正抓着听筒注视着自己。

吉敷苦笑了一声,便又把门关上。看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校长就拿起电话打到教员室下封口令。现在他打都打了,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走廊左侧排列着几间教室,从里面只能听见老师说话的声音,他们应该是在上课。

有两三个男学生并排蹲在走廊上。

“怎么了?不去上课吗?”

吉敷盯着他们那刘海被剃得齐平的前额问道。

“要你管。”

他们其中一个小声说道。吉敷抿嘴一笑,他感到气血通畅,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看来当高中教师还挺有意思的。

“可以告诉我教员室在哪儿吗?”

吉敷问。

“我们也不知道。很久没来学校了。”

另一个开口说。他们说话不带关西腔,这让吉敷感到很奇怪。

教员室很好找,因为房门上挂着写有“教员室”三个字的木牌。吉敷走进室内,向门旁桌前的一位中年女教师询问哪一位是大竹平吉老师。女教师停下笔,用圆珠笔尖无言地指了指窗角的位置。

举目望去,教员室内人员稀少,但幸运的是,大竹老师正坐在位子上。看来他这时段没课。

从背影看,大竹老师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他消瘦的后背弯成了一张弓,头顶的白发也已经变得非常稀薄。

“您是大竹老师吗?”

吉敷在他背后开口问道。

“唔。”

大竹老师粗声回答道,他见吉敷拿出自己的证件,自我介绍说:“我是从东京一课来的,名叫吉敷,请多多关照。”便堆起笑容柔声细语地指着一张椅子对他说:

“来,请这边坐吧。”

大竹老师的眼睛很小,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埋没在满脸的皱纹中。他的面颊极其消瘦,笑的时候整排牙齿就露在外面,其中有好几颗是金牙。金牙露出来的同时,那红红的牙肉也都露了出来。

他的头发差不多都掉光了,只有脑袋两侧还仅存这一些,但也只有那么零星的几挫。老师的嘴唇十分厚实,周围无精打采地长着几根白色的胡须。

大竹老师满面春风,笑口不绝,说话的声音也细细柔柔的。这样一位老师站在讲台上,想必会给人留下亲切、温柔的印象。

“其实我来的目的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她叫笹森恭子,是昭和四十三年从贵校毕业的。”

吉敷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但他怕校长刚才已经向大竹老师打过了招呼,说有刑警要来找你问话,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那他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时,说不定会有所保留,这对自己的调查非常不利。

“哦哦,原来是为这事来的呀。”

大竹老师点点头,装出一副刚刚听说的样子。

“您还记得她吗?”

“呀,有点困难。你看我有这么多学生,而且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唉,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你看他们变化这么大,就是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一定认得。”

大竹老师无奈地摇摇头,他回答时的态度很好。吉敷不得已,只能取出死者的照片给他看。那是笹森恭子从绳索上放下来后拍的,那样子像是在睡觉,但说是“死相”更为贴切。

老师取出眼镜,戴上后仔细地看了一看,然后抬起头说:

“这人是我的学生?我还真记不得了。”

老师连想都没想就回答吉敷,看来他是早有准备,想用不记得来蒙混过关,那客客气气的态度可能也是演技吧。吉敷想了想,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

于是吉敷又拿出那本毕业相册,翻到了三年C班那一页。物是人非,眼前的教师老得不成模样,他看看吉敷指着的那个女学生,仍旧抬起一张笑呵呵的脸对吉敷说:

“唉,您看我带过这么多毕业生,突然让我回忆一个二十多年前毕业的女学生,这实在有点……”

“您就不能试着想想吗?总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吧。”

听吉敷这么说,大竹老师变得越来越客气,他终于禁不住笑出声来。

“唉,您看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的学生里,您让我回忆其中的一个。我想不起来,这也不能怪我吧。这实在是……”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能试着回忆一下。拜托了。”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回忆啊。但您看我都这把年纪了,记性差得离老年痴呆也没几步路。应该算得上是风烛残年吧。”

吉敷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心想:“你根本就没在回忆嘛,只是一味地在逃避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吉敷在想招法对付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对方大概以为再继续糊弄记几下,我就会打退堂鼓吧。

“那我们换个话题。请问大竹老师你是教哪一科的啊?”

“哎?我什么都教。”

就像蜡烛头上那被吹熄的火焰,大竹老师脸上的和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老人不带笑意的脸孔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他没料到吉敷会转换话题,诧异之色溢于言表。

“什么都教?”

吉敷反问,他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又不是小学,各科应该有各科专门的老师吧?

“是啊,我兼任学校的课外辅导员,有时候也教学生们做人的道理……”

“哦,那您的专科是什么?”

“哎?这就难说了,也教古文,反正什么都教。”

“那现代语文也教吗?”

吉敷严肃地问道。现代语文是一个重点,他感觉自己接近问题的核心了。

“您教现代语文吗?”

“我的专科是古典文学。所以说,没错,您说的没错。既然古典能教,现代汉语也没问题啦。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您没异议吧?”

“没有。”

吉敷说。

“是吧,我觉得就是这样。”

大竹平吉这位语文教师如此断言道。

“那大竹老师您知道‘去ら化’吗?”

吉敷见缝插针。

“什么?‘去ら化’?”

大竹老师像鹦鹉那样反问。笑容一旦从他那皱成一团的脸上消失,就没有半点想要再次出现的意思。

“我告诉你,这世上有一些不美的语言。所以必须有人站出来排除这些不美的语言,保护日语不受到污染。这就是教授日语的人的义务。我说的没错吧?像你是个警察,你的义务就是抓捕罪犯,把坏人从社会上排除掉,守护这个美丽的社会。是这样吧?所以对我来说,如果发现了不美的语言,把他才能够日语中排除,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就像警察那样?”

“哎?”

语文教师像在挑衅似的瞪着吉敷。他那双小眼睛里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去ら化’的词句就是不美的日语吗?”

“那还用说!”

他像在惨叫似的大声喊道。

“毋庸置疑,没有比‘去ら化’更肮脏的说法了。那是最下流,最低级的言词!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的确算不上是漂亮的日语。”

“就是啊!你说的没错!非常正确!”

“但还有比它更难听的说法啊。”

“这种事要说起来可就没个完咯。就像你是当警察的,你认为这坏人能捉得完吗?的确还有很多难听的说法和用词,但都大同小异,只能看一个排除一个。如果坏人捉不完,你也不至于就辞职不干了吧。”

吉敷点点头,他感觉真相呼之欲出。

“如果您的学生里有人说,或者写这种句子,您会怎么处理?”

“不作处理,顶多让他们注意。”

“就这样?”

“当然啦,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以为您会像警察那样行使自己的权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干了什么吗?我可不记得对你说过这种话。”

下课铃声响了。

“下课了。接下来有我的课,我要预习一下教案。您还不走吗?”

大竹老师瓮声瓮气地说。

吉敷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站了起来。要想和这个老师近一步地深谈,貌似是不可能啦。不过已经得知笹森恭子毕业于三年C班,接下来只要去拜访C班的毕业生就行了。

在教室里上课的老师们纷纷回到教员室。吉敷向一个较为年轻的老师询问哪里有复印机,他想把毕业相册上写有三年C班毕业生地址的那一页复印下来。

这时吉敷的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猛地用力抓住相册。吉敷一回头,见那人原来是大竹。他原来这么矮小,站起来居然连吉敷的肩膀都不到。

大竹脸色苍白,用不容分辩的口气大声叫嚷着说:

“这时学校重要的资料,赶快还给我们!”

“大竹先生,这涉及到某个凶杀案的调查,我只需要复印一页就还给你。希望希望您能够配合。”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大竹像只怪鸟那样高声喊道。教员室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在场的老师都注视着他们两人。

“你有什么权利夺走老人这小小的幸福?”

大竹这么说的时候,眼眶里渗出了泪水,而且摇摇晃晃地几乎就要摔倒。

“我没有夺走你的幸福,只不过想复印一下而已。”

“你这是犯罪!现在的学生呀,如果不给他们来这么一下,他们怎么会听你的!你这种没当过老师的小年轻又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啊!”

大竹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吉敷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思量这是大竹在教员室里,花大心思演给众人看的一出戏。周围的老师听到他俩的对话,就像在看热闹似的围着吉敷和大竹议论纷纷。

在这出戏里,大竹打算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对学生动怒的老教师,正在对吉敷这个不了解情况的小年轻严加指责。他这样做是想获得周围教师们的认可和同情。所有的戏码和台词,他都在短时间内想好了。

姜还是老的辣,大竹连时间也算好了。此时吉敷被下课后刚刚走进教员室的教师们给围了起来。

“这是学校的财产。”

一个中年教师冷静地说。

“也可以说是记录我们隐私的资料。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请拿出相关文件来。”

吉敷料到现场变化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事先把食指夹在三年C班那一页,以便迅速翻开。看来早做准备是对的,有几个老师上前把手伸了过来,吉敷在推搡间迅速翻开相册,记住了第一个女生的姓名和住所。

秋田清见,神户市生田区北野町2-21-XX。刚记住,相册就被夺走了。

走出教员室,吉敷趁自己还没忘,赶忙把秋田清见的信息写在笔记本上。这是吉敷调查了半天获得的唯一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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