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持探长和由木刑事都非常不高兴。即使已证实杯中含有砷化合物之证物,安孙子却仍无一丝毫动摇,顽固的不愿自白。

“松平小姐所饮用的可可茶杯内已证实被掺入砒霜,而且碰过该茶杯的人只有你。”

“这点我也承认。”

“那么,你何不自白?”

“没做的事不可能自白的,请你别无理强迫。”

探长的心情似受到影响,很明显转为不快的表情:“你知道吗?安孙子先生,既然从茶杯中检测出毒药,以逻辑而论,除你以外不可能另有凶手,这点不管在哪里皆能适用。首先,能够在那茶杯中掺毒的人,不是冲泡可可的松平小姐自己,就是唯一碰过茶杯的你,对此,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有疑问,但是待会儿再说,先听你的。”

“好!能掺毒的人物局限为两个人,据此,我们来追究各自的可能性。假定是松平小姐下毒,则她想毒害之人不是A就是B,因为其它人是喝咖啡。但是,喝可可的是尼黎莉丝和松平小姐自己,所以A和B就是尼黎莉丝和她自己了。”

探长是企图循逻辑推演来使最后唯一具可能性的安孙子陷入死胡同而认罪,但是,安孙子当然也是背水一战了,很小心谨慎的听对方之言,想要抓住对方逻辑的漏洞而予以反击。

“那么,松平小姐就是打算毒杀尼黎莉丝而下毒。现在我们来讨论这点……”

“前些天行武已经讲过了。”

“没错。依行武的推测是这样的,凶手是松平纱缕女,自很久以前就想杀害任性傲慢的尼黎莉丝而找寻机会,结果很偶然的见到伫立崖上、头罩风衣的人物而以为是尼黎莉丝,但是将对方推落时才发现是烧炭的须田佐吉。于是她再度想谋害尼黎莉丝而在可可内掺毒,却由于命运的捉弄,自己拿到掺毒的那杯可可。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很清楚这样的解释并非正确,这是因为松平小姐已死,第三、第四、第五桩杀人事件仍持续发生。假定松平小姐死后事件就告中止,或许这种推测是正确也未可知,但是现在根本不可能成立了。你有异议吗?”

安孙子默默摇头,一副懒得开口的表情。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种假设了,亦即松平纱缕女想毒杀B,当然那就是企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问题是,有谁会采取那样的自杀方法呢?

“在那之后,我曾问及关于松平小姐是否可能自杀的感想,尼黎莉丝说出很有趣的话,她说纱缕女天生就是浪漫主义者,是很可能在花朵盛开的毛毡花圃独自躺着、边仰望星空的服毒自杀,却不应该会选择当着众人面前搔抓喉咙、自椅子摔下来的丑陋死法。

“我心想,不错,或许应该是这样。尼黎莉丝是女性,所以能够了解女性的心情。因此,从心理上分析,松平小姐的死法很难认为是自杀。”

“是的。”

“另外,这是我的看法。假定松平小姐良心不安而放弃杀害尼黎莉丝,再因误杀烧炭的须田内心受到呵责,是可能会自杀。问题是,她若打算自杀而在可可中掺毒,应该不会让你分送饮料,毕竟就算她在杯上做记号,如果让不知情的人分送,掺毒的可可送至自己面前或尼黎莉丝面前的概率各为一半,很难认为她会这么做。”

“但是,也可能有这种情形存在的。如果做有记号的掺毒杯子被送至尼黎莉丝面前,她打算找某种借口让对方不喝那杯可可,但因有毒的可可正好送至自己面前,才喝下自杀。”

“不可能!”探长脸上毫无笑容,摇头,“刚才我也讲过,从心理方面分析,松平小姐不应该会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更何况她和橘先生才刚宣布订婚,处于幸福顶峰,没有自杀的动机。”

“这岂非很奇怪?”安孙子马上反驳,“松平大概因已宣布订婚而放心,向橘告白自己以前的过失,因此橘受到严重的打击,这点,牧已告诉过大家了,所以橘对松平的爱情当然会产生动摇,松平在绝望之余,应该有充分自杀的动机。”

“绝对不是自杀!刚刚我说的纯粹只是假设。”探长满脸汗渍,“警察绝非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愚蠢。我们调查松平小姐留下的杯子时,并非只是在检测出毒药,还调查其它各种细微之事,因而确知茶杯上并无任何记号。尼黎莉丝和松平纱缕女的茶杯毫无可分辨之处,完全一模一样。

“一般若是九谷烧的茶杯,每个形状皆不同乃是其价值所在,但西式茶杯就不同,一套或半打,其形状全部相同,没有图案差异,也无瑕疵,所以在哪个杯内掺毒,松平纱缕女自己也不可能知道。”

“探长先生,我也明白从心理方面而言,松平不会采取那种自杀方法,但是,你刚刚有关茶杯的说词未免就有疑问了。就算茶杯本身没做记号,也能够藉可可的量之多寡来予以辨别的,譬如,一杯是七分满,另一杯为八分满,要辨别就很容易了。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逻辑推演的,事实上却漏洞百出。”安孙子矮小的身体后仰,孩子气的脸孔浮现微笑,“方才我讲过有疑问,亦即在于你们将有下毒机会的人物局限于我和松平两人。为何必须执着于茶杯呢?不是也能认为凶手可以在可可粉或砂糖中掺毒吗?那样的话,当时在那栋房子里的每个人皆有机会。”

“不必你讲,这些我们也调查过了,可可粉和砂糖都没有掺毒。”

听了探长的话,安孙子转为嘲笑的神情,轻哼出声:“是否这样就可放心还是一大疑问呢!真凶X假如在可可粉罐内掺毒,也能趁松平遇害、大家乱成一团之际再将那罐可可粉丢弃,换上另一罐未掺毒之物。”

“是有这种可能没错。退一步说,即使可可粉罐内事先掺毒,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的松平小姐应该是用同样可可粉调制两杯有砒霜的可可才对,不可能喝下其中一杯的人死亡,喝另一杯的尼黎莉丝却平安无事,因此可确定有毒的可可只有一杯。

“这样一来,事先在可可粉罐、牛奶瓶或砂糖壶内,甚至水壶里掺毒的论点就不能成立了,只能认为所有材料中本来就未掺入毒药,而是在调制好的两杯可可中的一杯内下毒。”

材料内可能掺毒的推论很简单被推翻,对此,安孙子也不得不承认。但是,如此一来,他的立场仍旧不利,所以他无论如何要咬定纱缕女乃是自杀的论点。

“你还坚持纱缕女小姐是自杀?难道不明白浪漫情怀的少女不可能暴露自己丑陋一面而自杀吗?”

“我就是不懂。难道有人宁愿手足被辗断的卧轨自杀?像我,也许你也一样,都不会希望手脚被车轮辗断、身首分离的悲惨死法,也不想吊在树枝上,两眼翻白、鼻孔滴血的死法,最合适的可能是吞服安眠药,在熟睡中悠闲的死亡。

“然而,卧轨自杀和上吊自杀的人却前仆后继,这表示自杀者的心理状况各不相同。即使你觉得讨厌某种死法,别的人却可能认为那是最迅速也最方便的死法,因此,不能以你自己所想象的来判断松平纱缕女的自杀方式。”

安孙子是竭尽全力反击。亦即,到了最后阶段,警方当局势必发现并未准备任何否定纱缕女是自杀的资料,更何况安孙子指出的疑点也没错:如果纱缕女是藉分量不同为记号分辨尼黎莉丝喝的是无毒可可,而自己喝的是有毒可可,又该如何推翻这种论点?

“由木,怎么办?”

“真是没办法哩……”由木刑事交抱双臂,蹙眉,脑海中想起二条义房所说的话。

——若未能确实查明松平不贞的内情,便无法解决事件的……

——想让安孙子在一、两天之内自白?这可难讲了,我倒是非常怀疑。请教一点,那个电话号码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不管如何逼迫安孙子,很抱歉,还是无法解开整桩事件之谜,但是我却可以。

隔着镜片,二条那柿子核般眼眸低头望着由木刑事的神情,很清晰浮现了,耳鼓膜深处也响起二条的嘲笑声,令由木心中恨得发痒。可是,事实却如二条所预料!

虽然向牧、尼黎莉丝、日高铁子询问过松平纱缕女有过何种不贞行为,但是每个人皆表示不知道。电话号码的意义依旧不明,无人可猜透花子从那些数字里解开什么谜团。另外,如二条所预测,事件完全碰壁了!尽管并非钢铁般牢不可破,而是如塑胶般半透明、乍看很容易戳破之壁,但是在纱缕女是否于茶杯做记号之点,却没办法让安孙子屈服。

“剑持先生,虽然很遗憾,但是,还是向二条义房求援吧!”由木刑事难堪的望着探长。

在警局内被微脏墙壁环绕的这个房间里,每走动一步,地板就发出轧轧声,这声音更令他不快了,何况,今天从一早就飘着小雨,又闷又热。

“胡说!不可能找那种倨傲男人帮忙的。”

“可是,据日高铁子所言,他是相当具备推理才华的人物,就是因为知道丁香庄发生这样的事件,才抱着解决事件的目的和她同来。”

本来以为对方纯粹只是前来度假的剑持探长很意外似的眉毛往上挑。

“每个人都有缺点的,何不对其傲慢睁只眼闭只眼,只听取他的意见。”

探长当然也听过由木刑事详细说明二条义房讲过的一切。

“但是,那家伙不是普通的傲慢不逊,一旦我们求助,更不知会跩到什么程度哩!坦白说,我心里还暗暗希望那家伙被凶手杀死呢!”

“我也一样。不过诚如俗语所言,令人厌恶之人反而命大,像那种家伙就算被杀,也不会轻易死掉的。”

剑持探长毫无笑容,咬着小指头。像这样拖延下去,一旦羁押期满,就必须释放安孙子,而若纵虎归山,很可能又会发生第六桩命案……或许,是该忍辱借重二条义房的智慧。

“由木,没办法,就依你的。”探长以勉强压抑心中愤怒的语调表示同意。

由木刑事的心情当然相同。

二条义房搭二十四日下午的列车回东京,因此由木刑事至丁香庄找牧,请他帮忙连络。

昔日溢满年轻人笑声的丁香庄现在给人有如巨大坟墓的黯翳印象,而还在这儿的学生只剩牧数人、尼黎莉丝和日高铁子三人。

“嗨,后来怎么了?”由木刑事问出到玄关的日高铁子。

铁子低头,悄声说:“刚刚接行武的骨灰回来。”

“啊,对了,实在太忙,连昨天的守灵夜都没办法前来……”

“好寂寞哩!二条回东京去了,我们和万平老先生总共也只有四、五个人守灵,又下着小雨……”

“在客厅吗?”

“嗯,还是在那里……”

四、五个人在那样宽润的房间守灵终夜,再加上外头持续飘着阴雨,那种萧飒景象恍如浮现由木刑事眼前。

“我和行武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希望给他上香。”由木刑事低声说。

“谢谢。行武的哥哥来了,却接完骨灰就回故乡,好像工作很忙,要我们代替向你和剑持先生致谢。”

由木刑事试着想象捧着小骨灰坛的行武的哥哥之情景。

“安孙子好吗?”

“咦?啊,你是问安孙子?他很好。”

“现今的警察不会像以前那样刑求逼供吧?”

“这点请放心。”

由木刑事不明白这位像男人一样剪短发的女性为何惦着安孙子。不,也许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吧!说不定是从彼此都失恋、度过失眠夜的翌晨在洗手间意外碰面之时开始就产生某种特异的感情吧!

但是,铁子自己也没有注意及此。

牧和黎莉丝在餐厅。或许是心理因素,黎莉丝那脂肪过多的脸感觉上有些憔悴。

“啊!”

“又来打扰了。”

“真是难得!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牧似想挥除阴翳的空气般,开朗的说。

由木刑事和铁子坐下后,黎莉丝开口:“由木先生,明天我就打算离开这儿了。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

“是的,能回家真好,不过万平老人一定会很寂寞吧!”

“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牧打岔,“万平老先生说要找附近的农夫们来陪住。像这么宽阔的宅邸,一旦少了人气,总是既寂寞又可怕吧!”

那也是当然了。若让幻想之翼肆意逞威,说不定在深夜的这个走廊上,死不瞑目的花子、橘、纱缕女和行武的灵魂会无声无息的徘徊留恋也未可知。

“是呀!到昨天为止还好,可是在大家带着骨灰离去后,瞬间感到寂寞难耐,所以,你今夜能住下来吗?我很担心这两位女性半夜要上洗手间怎么办。”

“讨厌,连这种事也讲得出口!”

“可是,不讲出来的话,由木先生不会住这儿。”牧似是开玩笑。

但是,两位女性却很认真。

“拜托嘛!由木先生,你今夜就留一个晚上吧!在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我不可能睡得着。”

“是呀!拜托你,由木先生。”两位女性似在哀求的说。

由木刑事忍住笑,转脸望向牧:“对啦,牧先生,你有办法和二条先生连络吗?”

“有啊!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哦,那正好。”

“那是因为他说,如果由木先生或剑持先生想和他连络时,就告诉你们,所以我才记下。”

“嘿!”由木刑事轻呼出声,说不出话来。对方怎会考虑及此呢?而且,为何能够如此自信呢?也许,二条义房的脑部构造和自己不一样吧!

“要打去哪里?”

“我帮你找他吧!不过他可能会外出,那就不容易连络上了。”说着,牧走出走廊。

不久,门外传来牧通电话的声音,然后是挂断的声音,接着,牧回餐厅。

“我打去二条所住的公寓,但他果然外出了,不过知道他要去哪里,所以管理员会帮忙连络到他。”

“谢谢……对了,昨夜的守灵夜很寂寞吧!”由木刑事知道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下后,打开话匣子。

“是呀!行武是无神论,所以并未找和尚诵经,只有万平老先生、行武的哥哥,以及我们三个人。坦白说,我也想到要找同学前来,可是现在放暑假,大家可能都不在东京……所以,真的很寂寞呢!不,应该说是悲惨更恰当。”

“是的,和橘他们的守灵夜相比,的确是这样。尽管行武活着时经常跟他人有所冲突,可是人死了,总是很可怜。”

像这样随兴聊了约莫三十分钟左右,走廊的电话铃声响了。

“好,我去接听。”由木刑事小跑步出餐厅,抓起话筒。

“啊,我是二条。”——出乎意外,声音很清晰——“找我有什么事?”

“那件事想请你帮忙。”为了不想让牧他们听见,由木刑事尽可能简略的说。

二条得意地笑了:“没问题!不过,答应我的条件了吗?”

“带安孙子来吗?可以。”

“好,那么我立刻出发。谜团几乎已完全的解开了,譬如像‘蓝色夕阳’。其实那隐藏着很重要的意义,也难怪行武会生气了。”

“这么说,电话号码之谜也解开了?”

“那种东西早在那边时就已知道。”——仍旧是傲慢的态度——“还有关于松平的不贞也查明白了。我大概六时半至七时之间会到,请等我。”说完,不待由木刑事回答,二条已挂断电话——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由木刑事马上和局里连络,向剑持探长报告,请他带安孙子来丁香庄后,回到餐厅。

这时,三双眼睛盯着他。

“安孙子要来吗?”

看样子,他们已听到通话内容了。

“嗯。”

“他获释了吗?”铁子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不,是二条先生要求的。”

三个人皆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神情有所疑惑。

“也就是说,二条先生今天傍晚会回来这里,面对安孙子揭开一切事件之谜团。由于我们的调查尚有缺失,二条先生回东京针对这些缺失调查了。”

日高铁子很明显浮现失望的表情。

黎莉丝默默凝视墙壁。

“真讨厌,同一所学校的学长揭穿学弟的罪行!总不会要求我们也在场吧?我不希望见到那种场面。”

“我也是。”黎莉丝仍盯视墙壁,表示同感。

“但是他希望这样哩!也许认为观众和掌声愈多愈好吧!”

“那家伙是很可能如此。”牧恨恨的说。

由木刑事抬头望向墙上的钟。三时十五分,距二条抵达这儿还有三个多小时。虽是对他会有什么样明快的推理觉得气愤,却也有着迫不及待想知道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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