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会使用绿色墨水,所以由木刑事也清楚记得。

“那位尼黎莉丝持有的钢笔就是使用绿色墨水。”

在烧炭男人的尸体旁掉落着她的风衣,风衣口袋内有钢笔,由木刑事把钢笔、回数票和钞票一同还给她。不过当时尚未接触事件的剑持探长自然不知这件事。

“这么说,纸片上的数字是用尼黎莉丝的钢笔写的?既然这样,那就立刻向她求证。”

他们并肩自内玄关经过洗手间前,上二楼。走廊两侧的胡桃色房门皆紧闭,静悄悄的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右手边,亦即北侧的门旁,依序是松平纱缕女、尼黎莉丝、日高铁子的名牌,纱缕女遇害、铁子不在,因此尼黎莉丝的房间两侧皆是空房。

由木刑事轻敲黎莉丝的房门。门开了,露出黎莉丝怯怯的脸孔。

“打扰啦!有一些事向你请教。”

黎莉丝似未听见剑持刑事之言,没有回答,只用颤抖的声音问:“又发生什么事吗?”

“是的,是有一点麻烦。”由木将视线盯在这位畏缩的胖女人高挺的胸口一带,回答。

房间窗户只有纱窗关上,外侧地面的警方人员的声音隐约传入黎莉丝耳中。

“谁……被杀害呢?”

“我们就是为此前来找你。”

黎莉丝退后,让两人入内,再轻轻关上房门,背向房门站立。

“一直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我真希望今夜就回家……”她仰脸望着由木刑事,问,“你们想问什么呢?”

“你有一支绿色墨水的钢笔吧?”

“是的。”

“除了你,还有谁使用绿色墨水吗?”

尼黎莉丝的神情似难以理解警方为何会问墨水之事,摇摇头:“应该只有我吧!但是,墨水怎么啦?”

由木刑事未回答,取出那张字条让她看:“见过这样的字迹吗?”

“这……没有。”

“应该是用你的钢笔写的。”

“可是,这不是我的字。”虽然怯惧,黎莉丝似仍有自尊受伤害时的气愤神色,浮现无法置信那样丑陋的字迹会被认为是自己笔迹的表情。

“不,我们知道这并非你的字,但是,你记得曾把钢笔借给谁吗?”

被如此一问,黎莉丝似想起什么,大眼眸里突然湛出辉采:“啊,我曾借给花子哩!这是她写的字吧?”

“没错,万平老人认出这是花子的字迹……”

“嘿,果然……”黎莉丝瞠目,表情又转为怯惧。

“果然怎样?”

“被杀死的人是花子吧?听到吵杂的声音,我就觉得会不会是她被杀害……”

由木刑事颌首,说明花子不知何故非常重视这张字条之事:“从花子的举止动作推测,我们觉得这字条很可能和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联,不,不仅只是有关联,应该还是足以解明事件之谜的关键,换句话说,这六位数字中隐藏着能够指出凶手是谁的重要意义。”

黎莉丝默默凝视静听。

“乍看虽没什么特别,但……也因此我们希望知道花子有何必要记下这六位数字,当然,最好是也可以了解数字的涵义。”

听着之间,黎莉丝的神情也亢奋了,呼吸急促:“我想起当时的情形了。”

“请说出来,尽量详细些!”

“好的……那是我们抵达这儿的当晚,所以是二十日晚上十时左右吧?死去的橘和纱缕女宣布订婚,大家闹成一团之后……”

——两人宣布订婚后、安孙子宏和日高铁子又留在现场一段时间,不久就各自回房。行武外出,表示要至庭院散步。接下来纱缕女他们继续笑闹约一小时,这才各自回房,餐厅里只剩下尼黎莉丝一个人,她是留下来收拾盛宴后的碗盘、餐具。

她洗好葡萄酒杯,滤干水后,和酒瓶一同放回架上。这时,已收拾妥餐桌的花子好像想起什么事,突然问:“小姐,你身上有带着笔吗?”

“也许有,你等一下。”尼黎莉丝摸索衣服口袋,拿出钢笔,递给花子。

花子道谢后,从口袋内拿出字条,用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后,马上将钢笔还给黎莉丝。

“啊,这样就好了?”

“是的,我只是稍微记下来,否则会马上忘掉。”说着,花子把字条塞入围裙口袋,脸上浮现似想起什么事的表情,问,“小姐,局码二五是什么地方?”

前面曾提及,她以前曾在东京待过,讲得一口流利的东京腔,也明白东京的电话号码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一下子被问及,黎莉丝当场也没办法答复。

“局码?电话的吗?”

“是的。”

但是,这边的局码黎莉丝不可能会知道,所以她才省悟花子问的是东京的电话局码:“你讲的是东京的局码?”

“是的,没错。我一向性急,总是有头没尾的,连我那老头子都很困扰呢!”花子笑了,再度问“二五”是什么地区的局码。

不过,黎莉丝也不可能记得东京几十个区的各个局码,没办法当场回答。

“你等一下!不是玉川,也不是青山……”——玉川是学校所在处,青山是自己家所在处,她当然知道——“嗯……不是日本桥,也非和田仓……啊,我想起来了,二五是神田的局码,我有同学住在那儿,绝对不会错。”

“哦,是神田的局码吗?这……”花子以非常意外的表情凝视墙壁,不久,端着放茶杯和陶壶的盘子,道谢后,走向厨房了——

“神田的局码?”由木刑事情不自禁喃喃念着,盯视字条。

字条上是但是,59789。这么说,这六位数字乃是电话号码,也就是神田区的9789。在谜的数字已知是电话号码时,由木刑事和剑持探长都感到可笑了,而且更有些乐观,毕竟这类问题只要找出头绪,再抽丝剥茧就简单多了。

所以,由木刑事显得轻松许多,说:“靠你帮忙总算搞清楚啦!那么,请休息吧!”

“对不起。”黎莉丝低垂肥胖的颈项,恳求似的说,“我不能回家吗?”

“希望你能够再稍微忍耐一下,因为你是事件的重要参考人,若能与其它人一同留在这儿,我们会非常方便。”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留在丁香庄,不知什么时候会失去性命。”

“放心,我们不会再让杀人事件发生了,尤其现在已掌握如此重要的线索,应该明天就能把事件解决了。”

黎莉丝怯惧的神情仍未消失。

“你不必担心,事件不会有其它发展了,但是,房门记得要上锁。”

剑持和由木留下仍一脸担心的黎莉丝出了走廊,下楼梯,走过餐厅前,来到管理员的起居室。六榻榻米房间的正中央摆放圆桌,万平老人双手托腮茫然坐着。找花子留下的字条时拉开的衣橱抽屉仍置于榻榻米上,似乎他根本不想收拾整理。

“万平先生。”

“嗯……”但是,老人连头也不抬。

“关于写在字条上的那组数字,已知道是电话号码了,是东京神田区的9789,对此,你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

“这可是很重要的问题哩!花子那样感兴趣,更因此送命……当然,是不该说她感兴趣,但是,那绝对是揭穿凶手真正身分的重要线索,所以希望你能仔细想一下。”

被由木刑事这么一讲,万平老人这才抬起脸来,伸出枯瘦的手接过纸片,盯视上面的数字,但是,很快又摇摇头,叹息:“不知道,我不知道……”

“花子曾经打电话去东京吗?”

“偶尔会打。藤泽先生还在世时,时常会和藤泽先生以电话连络,先生去世后,则与这栋房子的持有人、学校的办公室连络。我不太会说话,所以懒得与他人交谈,不过花子比较爱说话,因此总是由她打电话……”

身为管理员之妻,和房子持有人经常通电话,接受指示或报告事项,也是人情之常。而打惯了电话,会记下这个电话号码,或许是打算日后有空时再拨号。

但是,探长和由木刑事同时在想的却是:花子到底从哪里拿到这个电话号码?

若考虑她不记下来会忘掉而向尼黎莉丝借钢笔,则花子拿到这个电话号码应是在借笔之前——用“拿到”两字也许有些奇怪,不过是见到或听到应该就不会错了。

那么,当时在她四周的人是谁呢?首先是尼黎莉丝。另外,之前还有牧数人、橘秋夫和松平纱缕女,以及出去散步前的行武荣一、回房之前的安孙子宏、目前回东京的日高铁子。

亦即,包括后来死亡的纱缕女和橘,还有在厨房附近的花子的丈夫园田万平。所以等于是全部之人皆在场,那,情报来源是谁呢?

“剑持先生,何不问二楼的其它人看看?”

“嗯,那样会比较好。不过,凶手不可能会坦白回答,其它人又尽是很有个性的人物,大概很难期待有什么收获。”

翌八月二十三日,由木刑事离开因浦和地检处检察官一行赶抵而乱成一团的丁香庄,搭乘东上线快车前往池袋。

虽然他已三个月没至东京了,每次到东京时仍会感慨不已,心想,居然会有这样多的人!当然,另一方面也有强烈的厌烦,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而深深体会到聚集了这么多人,当然住宅会不足,失业人口也就多了。

因此,他心情总忍不住变得晦黯,因为不论是谁掌握政权,都不可能圆满解决一切问题!不过,看每个人脸色都很悠闲自在,毫无绝望表情,情不自禁又感到沮丧了,毕竟自己是乡下人才会如此多愁善感,大都市里的人们早就司空见惯。

搭乘省营电车至神田,下车后,由木刑事预定先前往司町的神田电信局,调查9789的电话号码是由谁持有。如果能查电信局的资料,很简单即可知道,但是,法律上却禁止妨碍通信自由,因此一般人难获准调查,只好靠着电话号码簿从第一页第一行开始查索。

由木刑事出示身分证件,循正当申请手续查明持有人是神田练塀町一六○号、若尾大楼内的钢铁公司“德恩”商事。他有些意外的搭电梯下楼,前往电车街。

凭钢铁公司这种僵硬感觉的公司,要想象到底和丁香庄内那名一脸若无其事、如同戴面具般的凶手有何种关联,实在非常困难。

昨夜,后来又问牧数人等三位大学生有关那六位数字之事,果然不出所料,每个人皆回答“不知道”,所以由木刑事才打算直接和电话持有人见面,希望让真相大白。

来到电车街时,由木刑事忽然浮现困惑表情了。省营电车、都电和地下铁及巴士并行,但是不管搭乘哪一项,都只有两站距离。

结果,他考虑之后决定步行,约二十分钟抵达练塀町,这儿乃是因歌舞伎狂言的描述而被众所熟知的古代恶和尚河内山宗俊曾居住之处。

若尾大楼位于由大马路进入不远处,青灰色外墙很漂亮,右手边二楼敞开的玻璃窗上写着“德恩商事”四个金色大字。

五分钟后,由木刑事面向在会客室集合的十八位员工和董事长说明事件概况,要求众人协助。由于正值上班时间,必须尽可能简洁扼要说明。

“对于我所问的事,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即可,这样也可以节省大家的时间。”

在众人带着兴趣和期待的视线中,由木刑事以清楚的声调开始问问题。

“首先是关于姓名为园田花子的女性,此人是丁香庄管理员之妻,各位有人认识吗?不很熟也无所谓,就算只见过一面也行,没有吗?那么,下一个问题是……”

他用这种方式,边让众人看他带来的大学生们的照片,询问是否有人认识其中的谁。但是,根本没有反应!这样一来,由木刑事也失望了,而聚集前来的员工们或许本来也期待会出现如小说中惯见的刺激情节吧?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

又继续问过三、四个尖锐问题后,由木刑事明白一切努力终归白费,马上道谢后,让员工们回工作岗位。

“你特地前来东京却一无所获,实在很遗憾。”理平头、白发皤然的董事长眼眸深处浮现柔和的光辉,笑着说。

“不,所谓的调查原本就是这样,常常走到两条腿都麻木了,还是一无所获。”由木刑事回答后,点着香烟。

而,尽管这是事实,却因为这次抱着很大的希望,当然失望也就愈大,所以这样的回答里透着些许不甘心!

但是仔细一想,内心却感到极端不可思议。由木刑事在神田电信局已证实这位持有人过去七年间皆使用同一电话号码,因此花子所记的号码绝对是“德恩商事”的电话!

花子所记的但是,59789这个电话号码到底隐藏什么样的秘密呢?而且,对凶手来说,又具有何等致命意义呢

由木刑事是专家,如果是外行的花子皆能注意到的秘密,他应该也可以看穿,问题是,他亲自到东京见了电话号码持有人,却仍未能揭开谜底。

离开“德恩商事”,由木刑事再度回电信局,请对方调查“德恩商事”之前使用该号码之人,然后往该处查访。前一位持有人是位于尼古拉堂下的耳鼻科医院,老院长一面用细毛笔在病历卡上填入德文,一面回答和“德恩商事”同样的内容。

在行道树投入浓密叶影的红砖道上,由木刑事一手拿着扇子,落寞的走向御茶水车站。与丁香庄不同,东京彷佛被烘烤般闷热,尤其对调查毫无所获的由木而言,这种闷热更为酷烈。

路过咖啡店前,一股想吃冰淇淋的念头诱惑着他,但他仍旧忍住了。他本来抱着一旦调查顺利就要先去喝大杯生啤酒庆祝的心思,而且在抵达“德恩商事”之前,也一直深信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是在一切归于徒劳的此刻,他已甚至连一杯冰淇淋都不想吃。

对于看不见的凶手,由木刑事抱持一份执着,他暗中发誓:除非事件宣告解决,否则别说啤酒,连冰淇淋都不吃了。

由木刑事前往附近的邮局,打电话回秩父警局向局长报告结果。局长虽失望,仍慰劳他的辛苦,也因此,他的心情总算轻松一些。

从御茶水搭乘中央线电车再度前往池袋。他很高兴能返回凉爽的琦玉县,毕竟早上虽然好些,可是白天里的东京,那种闷热实非他所能够忍受。

昨晚,由木刑事回到丁香庄。丁香庄笼罩在鲜艳的晚霞里,似已预告明天又会是一个大晴天,很难令人联想到这儿是发生过连续杀人事件的不祥场所。

但是,见到并排停在门前的警车,马上一抹阴惨的空气沁心,而且随着进门后逐渐接近丁香庄建筑物,那种空气似乎愈浓翳了。

剑持探长至玄关前接他。两人进入客厅后,面对面坐下。

“局长已告诉我详细情形,我和局里通过电话。”

“是吗……打电话报告后,我就直接赶回这儿。”

“辛苦啦!”

明明只离开不到十个小时,由木刑事却觉得像是经历一场漫长旅程。

“碰上这种事件真是奇怪!我陪不久前才走的检察官他们彻底调查过,去了烧炭男人被推落的崖边搜证,也前往狮子岩,同时解剖报告也出来了,尸体已被送回,包括花子在内,总共三具尸体,一下子忙得焦头烂额。目前是使用干冰分开置放,等今晚守灵夜过后,明天就送往火葬场了。橘和松平大概想不到会在这种乡下的火葬场被焚化吧?如果他们能开口,不知会何等感慨呢!”剑持探长语气感伤的说。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告诉我谁是凶手。”

“你是现实主义者。”

“没办法,刚从闷热的东京回来,差点热坏了。”

“哈、哈、哈,这也难怪。对了,有一位新客人呢!是独自回东京买绘画颜料的日高铁子。”

“她回来了?”

“嗯。不过,她也是位颇特立独行的女性,幸好事件发生时她不在,否则我们就得更苦恼了。因为她可以算是女中豪杰,而且也有动机。”

“所谓女中豪杰是什么意思?”由木反问。他尚未见过日高铁子。

“你见到就明白了。而且,和她同来的客人也是奇妙人物。”

“哈、哈、哈,长得那么丑吗?”

“不是女性,是男人。说是自艺术大学尚未并校前的西画系毕业,因此有前来丁香庄度假的充分资格。大老远由东京前来,我们不可能赶他回去,所以我提出不得妨碍调查为条件,让他住下来。可是,这家伙却一直炫耀他曾留学巴黎,不停谈起凯旋门啦、蒙马特区啦之类的,我不喜欢那种型的男人。”

“哦,看样子是相当怪物型的男人了。”

“令人厌恶的个性,真佩服他不会因为自己这样的个性而悲观。”

“其实那也是当然之事。我这人也很讨厌毛毛虫,可是即使我们看起来极尽丑态的毛毛虫,而毛毛虫彼此之间一定是相互欣赏的,搞不好其中还有些会窃声交谈,说是谁向自己抛媚眼呢!”

“毛毛虫至少还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如果是蜈蚣或蚰蜓就……我每次见到蚰蜓,总是想到,如若对这种东西还有美的感觉,绝对会自我厌恶的。不过,蚰蜓本身似乎没有这样的思维神经,所以它们彼此之间才会相恋、产卵。在此种意义下,那男人可能和蚰蜓相同。”

连很少批评他人的剑持探长都这样,可窥知绝对是相当可憎的人物!

“对啦,我忘了,先让你看解剖报告吧!花子只是被凶手以毛巾勒毙,没有其它问题。橘虽后脑遭殴击,却只是晕迷不醒的伤势,致命伤当然是延髓部位被刺,至于死亡时刻则如那位法医所说,未能得到正确数字。”探长从公文包拿出报告,边翻动边接着说,“要让你知道的重点是这个,松平纱缕女是死于砷化合物。”

“嘿,如医师的推断吗?”

“另外,可可和砂糖中皆无法分析出砒霜成分,也未掺有其它毒物。”

“原来如此,这么说,毒药是掺在纱缕女的杯中?”

“不错!杯内的可可残渣中检测出同样的砷化合物。”

假定纱缕女胃内之毒和她饮用的杯内沉淀物之毒同为砷化合物,那么毒害她的凶手是谁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因为只有一个男人碰触过她使用的杯子!

“剑持先生,你的推测果然正确。”由木刑事想起昨夜两人在客厅交谈的内容,说。

但是,如果说由木因此认为事件就这样能够解决,未免是一大谬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杀人事件之牺牲者并非只有一人!

作者注:东京都的区域局码自一九六○年二月以后改为三码,二五变成二五一,因此这一连串事件是在那之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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