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那间房子,我就打算去哈利的房间见他,但走到半路,却去了湖边。当我走到发现瑞秋尸体的地方时,心中突然对哈利有了一股愤怒,而且对艾薇也有了一股恨意。对于这种情绪我自己都很惊讶,我疯狂地跑起来,就那样哭哭啼啼地一路跑到了运动场的另一边,坐了下来,希望自己能够平静下心情。等到最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对自己刚刚情绪失控的样子很是陌生,我开始有点不认识自己了,我站起来试着走动一会儿,试图清醒清醒自己的头脑。

我想起了艾薇邮件中的那坚定的语气。她说自己很安全,知道我是不可能发现什么事情然后改变这一切的,而且她也承认自己隐瞒了一些事实,但那些事实都是值得隐瞒的,还让我不要相信哈利,最好是不要听他讲所谓的故事了,赶紧回到伦敦。这些她说得都很坚定,很真实。但我除了鄙视什么都没有,她以为我会因为她这么简单的劝阻方式就屈服,怎么可能呢。

但她对哈利的一切评价,说他的故事没有真实性可言确实对我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等到我最后又走到湖边,准备再次去他屋里的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艾薇真的没有去的话,要么就是哈利实在是太好骗了,被瑞秋编的谎言所骗了,要么就是他自己编了个故事。艾薇给我的感觉要我自己从这两种可能中去选,总有一个在说谎。但就算我相信了艾薇的,从哈利的有些事情中,我也觉得两个都不相信。我想我现在面临的事情要比预想的复杂得多。

哈利午夜开始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邀请我来是有目的的,而且也解释了他这么做的原因。我也同意要认真听他讲完这些故事,这才是我要继续做的事情,在我来之前,感觉哈利并没有特别地隐瞒他想做的事情,他开始就说这是一个又长又复杂的故事。艾薇建议我走肯定是没有仔细思考的:他确实是有些想法,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于他的这些想法我还想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所以说艾薇的邮件只是坚定了我要继续待在这儿的决心。我想,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的感情又有了新的变化,我比之前要更冷酷无情了,具体点说,就是感觉对什么都有了一种怀疑的态度。哈利也没有说自己说的故事就一定是权威的版本,而且我也已经从我这么多年处理的案子中学到了很多,能知道他说的这故事——艾薇说她没有去过医院的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话,接下来继续讲的过程中,一定会被揭穿的。而且我知道肯定会是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所以接下来的内容很有可能让整件事情又不一样,或者是说哈利编造的这个故事中的人们的角色也会有些变化。而之前的一件小事,很可能到最后成为关键事件。

于是带着这样的期待,我又再次到了哈利的屋子,敲响门,然后坐在他的对面,想着不要给他说任何艾薇邮件内容的事情,我就等着瞧他要怎么叙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考虑到已经到中午时分了,他问我要不要在喝茶的时候也吃点东西然后再继续开始讲,我同意了。他便走到了边房去准备。我往后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听着他在隔壁的脚步声,刀子撞击盘子的声音,还有反复开关冰箱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就等着他用故事来填充我的大脑。

出来的时候,他端着个托盘,上面有些芝士和饼干,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又继续开始讲故事了。他说其实当时并没有仔细想清楚,就在那次夏季学期之后,给瑞秋提供了免费的假期食宿。他完全没有想到后来瑞秋会成为他在伍德斯托克路房子里的房客,住了整个第三学年,后面还住了一段时间。艾薇其实在八月末的时候写信给瑞秋了,信中说她在秋季学期的时候不会再给予她经济上的支持了,很明显瑞秋第三学年的学费会是个问题。她的奖学金能帮到一些忙,但是瑞秋在九月末告诉哈利说她正在找工作,所以说她的课程就只能在晚上进行了,就在那个时候他就卷进这件事情里面来了。哈利给她提供了他房子里面的阁楼,说他本来就在找房客,但一直没有成功,所以说她可以现在就住进去。这就是他把房间给瑞秋的原因,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知道作出这个决定肯定也有因为孤独的原因,而且房子里面一个人住确实显得很空旷。

为了让瑞秋能够搬进去,哈利邀请了她去看地方,顺便去他厨房里喝点茶。他还时不时地给她介绍自己生活的地方,还有生活的方式,这样让她能尽快地了解这里的一切。哈利说了自己待在家里面的时间,还有她可能会见到的周围的人,什么时候清洁工会过来打扫,还有她要做的事情,以及家里一切她需要知道的事情。从一开始,哈利就说好了,不会收取任何的租金,希望瑞秋能理解,她能够搬进来,照看这间房子,是因为支持她的原因。哈利也不希望瑞秋抱有任何感激之情,同时他没有避讳说他之前和哈顿商量的事情——哈顿会一直关注瑞秋的,希望瑞秋能够意识到学校对她的学业要求还是挺高的,如果她能够尽快达到标准甚至是超过标准,肯定也是对她有益的。瑞秋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但是好像又同意了哈利所说的一切。同时,哈利也觉得最好是先让她知道哪些事情不应该做:晚会、嘈杂的音乐之类的事情是要杜绝的。

虽然就当时所知,瑞秋是没有和任何人谈恋爱的,至少是没有认真谈恋爱,所以哈利觉得如果要更安全的话,希望她不要做些事情同上学期被发现的一样。最后加上了一条:不要带人进屋过夜。但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她却提到说有可能会有人来看她,还问行不行。哈利说偶尔来的话,当然可以,但是希望他们来玩时能够优先考虑学习的事情,而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后来,哈利还在想这样会不会太过于苛刻了。不过他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样说也算厚道了,如果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人,也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协议生效后,他们就开始重新看待对方了,继续按照他们所期待的方式在一起生活,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大多数的晚餐,哈利都是在学校大厅吃的,而瑞秋好像也很满意自己一个人的日子,就一直待在阁楼里学习。最后形成了一种规律,他们经常见不到对方,阁楼感觉也是相对独立的,在瑞秋搬进来的时候,哈利给了她一把前门的钥匙。但是哈利一直都挺喜欢她在阁楼里的感觉,喜欢她制造出的各种声音:在浴室里唱歌的声音,还有头手倒立,突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在厨房里弄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

的响声,都让他很享受。如果她觉得自己有些孤独的话,会在晚上的时候到他的屋子问好,然后在壁炉边坐着聊天,可能就是聊一首最近令她困惑的诗,或者是她无法理解的一本小说。他说有的时候,会有种感觉她想用聊天的方式来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这就是她的方式。但他们在聊天的时候,她很放松,完全不是一年前他们在课堂上时候的样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来找哈利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了夏季学期的时候,她开始在花园里复习功课,就坐在哈利平常看书的草地的另外一边。所以有的时候,哈利也会为她拿一杯柠檬汁,然后休息一会儿。瑞秋可能会告诉他说有篇文章她有了新的思路,或者是说她现在正在写一篇哈利可能感兴趣的文章。

最初的时候,他还很确定艾薇会慢慢理解瑞秋并且释怀的,所以有一次他还给艾薇打了电话,希望能够给她解释一下瑞秋的情况,问她是不是反应有些过了。他还希望能够说清楚现在的情况,告诉她他们不是在演菲尔丁小说,她对瑞秋的惩罚是不是已经够了,是不是应该让往昔恩怨就这样过去了。艾薇回的话倒没有很让人伤心,让他吃惊的是她说话的方式,语言里让哈利感觉非常生气。因为她说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如果他真的知道瑞秋做了什么的话,他就不会对现在的情况有任何疑问了。甚至在她的声音里都能感觉到憎恶,所以最后哈利放弃了,而且瑞秋好像也很满意他俩现在这样的生活。在那一年,她的学业进步很快,在英国学院资助奖学金的时候,她拿到了第一名,需要再读一年研究生。

哈利说,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几年他都会是瑞秋攻读哲学硕士学位时的导师,一直等到她到了伦敦读博士的时候,才算是“断了”,哈利就是这样描述的。而且因为读博士学校都会有资助,例如提供一些教师的职位,这样也就意味着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联系得非常紧密。哈利一直都很高兴看到她每年的进步,而且因为她取得的那些成绩,他也有些自豪。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在大英图书馆见一面,至少会一个月一次,有时候还更多。如果哈利要去伦敦做调查的时候,或者是有其他原因去伦敦,都会在一起喝咖啡,或者吃个午饭。她还给哈利说了再次和我见面的事情,说以前在伍斯特就认识我了,这次很惊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而且还给哈利解释说,因为我们结婚比较仓促,所以没有时间想要请哪些人来我们的婚礼,最后只请了我们的见证人理查德和露辛达还有就是艾薇。听到这些哈利还是有些受伤的,但是他知道,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而且他也能够理解我们。但是他要求瑞秋一定要让他有机会请我们去宴会贵宾席吃次饭,当作是庆祝。

瑞秋还给他寄了那天的照片,而且给他写了信,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哈利她有多么高兴,希望他能够享受到有女儿的感觉。而且令哈利高兴的是,瑞秋告诉他说因为她结婚,她和艾薇和好了,至少是到了一种她俩会交流的地步,有的时候还会更亲密一点。

再就是到了今年初夏时候的事情了。

过了很多年,哈利都从未想起过安东尼或者是茜茜,也完全没有再次想起那次纪念活动当晚发生的事情了。没有听到安东尼的任何消息,其实也并不会感到特别奇怪,其他被学校开除的学生,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不会有联系的,特别是对于这种做了一些让自己很丢脸的事情的学生。

他想安东尼可能已经定居国外了,而且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包括他同年级的人。

之前谣传说他在另一所大学毕业了,现在已经在美国的某个地方重新生活了,但是哈利总是避免去过多了解。瑞秋也从未说起过他,而哈利也不会让瑞秋说,所以差不多哈利都要忘记安东尼这个人了,直到五都很高兴看到她每年的进步,而且因为她取得的那些成绩,他也有些自豪。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在大英图书馆见一面,至少会一个月一次,有时候还更多。如果哈利要去伦敦做调查的时候,或者是有其他原因去伦敦,都会在一起喝咖啡,或者吃个午饭。她还给哈利说了再次和我见面的事情,说以前在伍斯特就认识我了,这次很惊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而且还给哈利解释说,因为我们结婚比较仓促,所以没有时间想要请哪些人来我们的婚礼,最后只请了我们的见证人理查德和露辛达还有就是艾薇。听到这些哈利还是有些受伤的,但是他知道,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而且他也能够理解我们。但是他要求瑞秋一定要让他有机会请我们去宴会贵宾席吃次饭,当作是庆祝。瑞秋还给他寄了那天的照片,而且给他写了信,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哈利她有多么高兴,希望他能够享受到有女儿的感觉。而且令哈利高兴的是,瑞秋告诉他说因为她结婚,她和艾薇和好了,至少是到了一种她俩会交流的地步,有的时候还会更亲密一点。

再就是到了今年初夏时候的事情了。

过了很多年,哈利都从未想起过安东尼或者是茜茜,也完全没有再次想起那次纪念活动当晚发生的事情了。没有听到安东尼的任何消息,其实也并不会感到特别奇怪,其他被学校开除的学生,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不会有联系的,特别是对于这种做了一些让自己很丢脸的事情的学生。他想安东尼可能已经定居国外了,而且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包括他同年级的人。之前谣传说他在另一所大学毕业了,现在已经在美国的某个地方重新生活了,但是哈利总是避免去过多了解。瑞秋也从未说起过他,而哈利也不会让瑞秋说,所以差不多哈利都要忘记安东尼这个人了,直到五月末的一天,也就是在瑞秋被谋杀的前几周。

那天早晨,哈利坐在大英图书馆较为安静的珍贵书籍和音乐间,而且是自己最爱坐的桌子前,之前他和瑞秋很喜欢坐的位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看一下自己的怀表,想还要多久瑞秋才会示意他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看了一两次瑞秋坐着读书的地方,她的一缕头发就落在她面前的书上,眉头时而会皱起,她每次聚精会神的时候,都会有这个表情。但就在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正在盯着瑞秋。

他又扫视了一下房间,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感觉很不安,不知道为什么,然后那人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再盯着看的时候,发现站在那儿盯着瑞秋的人就是安东尼。他看着瑞秋又看着安东尼,才确定了安东尼看着的就是瑞秋,而且瑞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观察者。

突然,瑞秋抬头,用嘴形对哈利说“咖啡”,然后就笑了,眉毛都上扬了。这时,哈利站起来,非常确认瑞秋肯定看到安东尼了,但是他回头想再次认出他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哈利那天喝咖啡的时候,并没有提起安东尼。他想如果她看到了安东尼在图书馆,一定会给哈利说起这件事情的,如果她没有看到的话,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提醒她这件事,就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巧合而已,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安东尼,只是某个长得比较像他的人而已。但是等到第二个星期,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而瑞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哈利有些不情愿地决定,去接近安东尼,跟他聊聊,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真的有机会了。那是在六月上旬的一天,瑞秋那天最后走的时候,没有约上他一起,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在大英图书馆咖啡馆站着排队。他在想着安东尼,想着怎么会这么奇怪。甚至他不是很确定安东尼是不是知道他也在图书馆里,但是他知道,从一开始,他们的目光就相遇了的,所以说肯定是看到了。但当他们真的见面的时候,的确挺让人惊讶的。

他站在队伍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一声笑,这让他想起了安东尼、茜茜和瑞秋一起上课时他的笑声。这时,他有些感觉自己在做白日梦,但却想到了如果他们聊天的话,他要说些什么。第二次他听到的是一声很温柔低沉的笑声,感觉就是从他右边发出的声音,而且近得就像他俩的头已经挨到了一起。这时,他才慢慢缓过神来,刚刚并没有做白日梦,听到的笑声是真的,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安东尼。

他脸上一副以前很喜欢的斜嘴笑,而且脸上的眉毛也稍稍挤在了一起,感觉有些熟悉的困惑表情。然后安东尼说了哈利从没想过他们会说的话。

“要不要顺便去我家看一下,我就住在街角那儿,花不了五分钟的。”

“不好意思,我想我不——噢!安东尼,是你吗?安东尼·特里希克?”

他知道只要一说出口,安东尼就会看出他是在伪装的。

“饶了我吧,哈利,我知道你刚刚一直都在看我。我想我要和你谈谈。但是我不想在这儿说。拜托,我已经没事了,相信我。”

然后他转身便走到了门那儿,哈利跟在他后面,感觉安东尼知道哈利一定会去一样。他们离开图书馆,穿过天井后,安东尼在他前面一次跳两级阶梯似的在表演着,哈利还停了一会儿,观察他这是在做什么,所以后来他都要慢跑着赶上安东尼,他都已经跑到街上去了。等到最后哈利赶上他能看到安东尼的地方时,他一下子又消失在了人群里。哈利觉得他已经完全迷失方向了,但是突然又看到了,安东尼就站在马路的另一边,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一只手。

哈利穿过马路后,天居然下起了雨。

是那种只会在初夏时下的雨,非常大,但是不冷。哈利这才想起把自己的伞忘在了咖啡馆的柜台上,还有其他的东西都遗落在那儿了。但是他除了跟着安东尼慢跑,也没有办法回去取东西了。这时安东尼正在躲避着路上的出租车和公交车,迅速地转到了一条往主路的南边走的一条小巷子,然后出来后就到了一栋红砖大厦的后面。就在那,安东尼停下来了,回头看了看哈利,哈利正在努力赶上他。于是他又开始跳位于他们前面的阶梯。经过一段狭窄的梯级,然后穿过一个感觉像是庭院的地方,但因为走得实在太快,而且雨也下得很大,哈利除了看到那里满是蕨类植物,还有些热带地区的树,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那些从枝丫掉下来的水滴,让人有些发抖。

然后他们就到了一面低绿门前面,不断地抖动着身上的水滴,安东尼摸索着自己的钥匙,最后他们就进屋了。

哈利说,当时他们站在门口,互相看着对方,只让他想起了一个词,唯一一个可以用来描述安东尼厨房的词,是“绝望荒废的地方”。

“夏天的时候,这种事经常发生,没有办法的。”

安东尼一边用手扇开飘浮在房间中央嘈杂又窒息的空气中的苍蝇,一边说。

“而且住在一楼又很潮湿,没有办法的。”

他递给哈利一块擦杯盘用的抹布,要他用那个弄干头发,然后他脱了自己的鞋子,在里面塞满报纸,也给哈利的鞋子里塞满报纸,并且把鞋子立在了墙边,示意哈利在厨房坐着。其实哈利想到“绝望荒废的地方”这个词不是因为那天一直盘旋在他们头上的苍蝇,也不是因为从安东尼桌上的报纸就能看出的潮湿环境,而是因为这房间感觉已经有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没有任何东西移动了。感觉一切都很脏,而且“结痂”了,毫不夸张。

我知道哈利说的安东尼去的那个咖啡馆,就在大英图书馆的里面,瑞秋死后我曾经去过一次。那是在我回去工作之后,但还没有开始休假的一个周末。那段时间,每周都过得很混乱,周一到周五都是在工作中度过,我已经觉得要没有了任何瑞秋或者是我俩的回忆的痕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投入在工作中了。但是周末的时候,瑞秋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也许是某个周六的早晨,一醒来,想到的就是她,最后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床上的不过就只有我自己罢了,心中竟如此期待她也睡在身旁。其实那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于是心中起了去了解以前我工作时她都在做些什么事的念头。所以我开始出门去寻找她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些地名。坐在布鲁斯伯里广场的长椅上,她曾经给我讲过经常在这儿吃午餐,或者漫步在温德尔街上,书店里有个咖啡馆,我通常会在那儿看看周末的报纸。为了她曾经说过的这些话我甚至有一次去了南岸的诗歌图书馆,只为寻找她曾经的身影。

那之后便也去了大英博物馆。在她死后的几个月的某个周六早晨,我没有躺在床上臆想我们之间的谈话,而是沿着河,走到了国王街十字路口的北边,在尤斯顿路上漫步,看着风景。我想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办一张读书卡了,这样,我便能长期来这儿读书,而且有可能会发现值得研究的项目。等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却只走到了天井中庭的地方,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知道就算我这样做也无非是徒增伤悲。于是我便站了起来,盯着王室图书室看去,感觉那是靠着很多的玻璃建起来的。

然后我便过去看了看展厅的地图,就在那儿发现了有一张寄给哈利的明信片。然后走上了一个台阶,给自己买了杯咖啡,看着人们吃着东西,谈论着事情,或者是大笑着,我突然心中生出一股愤怒之情,自己本来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很幸福的。我又坐了些时间,直到我自己毫无目的地盯着别人,别人发现后也回盯我的时候,我觉得还是赶紧走吧。走下楼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当时瑞秋邀请我来这里吃午餐的时候,我没有说出我很忙的话,没有说我要见客户。那时候如果有时间吃午饭,而且要和别人一起吃的话,那陪伴的人一定是客户。

“每次都是工作,”她这样说过一次,“又不会杀了你,偶尔一两次放松自己,看看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吧。”

我记得当时我还说大英图书馆又不是什么见世界的好地方,于是她也就没再要求我了。

我问过一次,为什么每次她都愿意去那儿,而不回学校看书。她说,有时候很喜欢那种感觉,她不仅是要查阅资料,而且还想要待在人群中间。她说,无非就是生活场景的改变,看些新鲜东西而已。但她却从未说过,在那儿会见到哈利这件事。

看到之前一直都有哈利寄来的明信片,我知道他们还有联系,会偶尔见上一面。但瑞秋却从未说过,他们如此亲密,而且她在牛津读书时,哈利为她所承担的责任。

这一切,居然都在她死后,我才得知的。

虽然我只觉得艾薇作为一个女人,真的是看错了太多事情,但在邮件中,她写到她的教女很不喜欢分享,喜欢把事情放在心里这一点,倒是完全没有看错。我知道瑞秋平常是会撒些小谎的人,就像以前她趁我不在的时候,会使用我的桌子,用完后,抽屉还半开着,却从来也没有给我说过她用了我的桌子。但如果哈利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我想,瑞秋可能有更多秘密没有告诉我,还有更多的谎言。但是,想到她是在艾薇那种人的管教下长大的,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那天下午,坐在哈利的房间里,看着他慢慢地在面包上涂抹黄油,然后又拿了一块芝士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我其实一直也在这些故事中,当他也在猜测着的另外一半故事中,在那个暑假结束的时候,他劝瑞秋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事情,他知不知道当时瑞秋的男主人公就是我呢。当我看着他一边嚼着手中的食物,时不时还拿餐巾纸擦擦自己的嘴角,头脑里想到的却是他坐在厨房里,对瑞秋说出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然后给了她住进阁楼的很多条件,这时我便开始有些讨厌这个老头了。我讨厌他干涉了我俩之间的关系,讨厌他为瑞秋做的一切,还有为我做的一切。

我问过瑞秋,为什么在秋季学期开始前,她要突然就抛弃我的事情。这时,我明白了,哈利曾经说过,她的钱都由哈利来解决,但是给出了很多的条件。我们曾经说起过这个事情的,那是在理查德和露辛达婚礼后的有天早晨,我们躺在我公寓的床上,一起醒来,吃完早饭,又钻到被子里睡觉了,我说起了这个话题。我们谈起了那次在学校里一起度过的暑假,说起了我们当时每天晚上在湖边散步,度过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俩都说起了我俩第一次接吻的画面,那天午夜,我们躺在哈顿秘密花园的草地上,就是那一刻,我疯狂爱上她了。听到这里时,她笑了,我用手遮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笑了,我是很认真的,而且,就是从那时起,我一直爱着瑞秋。

“怎么可能?”

她说,“你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爱上我?那时候我们甚至都还没有开始约会呢?亚历克斯,那时候,你完全都不了解我。什么啊,你意思是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都在追求我吗?因为想着我,每天都与苍鹭为伴,然后日渐消瘦吗?”

我也笑了,当然在那之后我偶尔还是交往了一些其他的女人的。我和那些女人也会在海布里区走走,月夜下树影婆娑,我的手会放在她们柔软的头发上,吻着对方。有时候,我还会带她们回家,一起睡下后,听着她们讲自己的故事,偶尔还会在第二天早上走之前,一起吃个早饭,允诺说下次还会再打电话的。瑞秋问我,之后有没有按照说好的再打电话给她们,我没有否认,但是真的打得很少。她们在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我心中的空虚,每次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都会感觉自己身处异地,感觉那个一直在我身上动着的那个人并不存在,自己完全心不在焉。就在那之后,我问了瑞秋,为什么在那个暑假结束就抛弃我了。

“出了什么事?”我们缠绕在被子里,我的手捧着她的脸问道。我又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抬头与她目光对视,把头挨过去。

“你再也不要提起来了,再也不要。”

她把头退了一点,躺在了枕头上,然后盯着天花板看,手挡住自己的嘴巴,在我还想继续说的时候,她便闭上了眼睛。

“你明白的,很恐怖,你所做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很恐怖的。我无法理解这一切,在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暑假之后,你居然抛弃了我。”

谁都不知道暑假的那个吻对我来说意义有多么的非凡。第二天早上,我去了哈顿那儿,因为前一天午夜他冲出那扇法式门把我们赶出花园的原因,我都一直很担心他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好事。但是当我见到哈顿之后,他只是说想要把它“当成秘密”,给我说了一些他对瑞秋的看法,但都是一系列无法理解的评论。

他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作用,我也不太关注,我只是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他没有过多地管这件事情。那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走了,好像是因为假期的原因去了国外,所以直到后来十一月我才见到他。那天,也没有其他任何人见到我或是瑞秋。学校很多的其他房间都用于暑期课程和来访的学者了,所以我们相当于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生活。我们一起生活的局面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感觉整个学校都是我们的,只需要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就可以了。

日子就一直这样平淡地过到了九月的最后十天。这时局面被搅乱了,因为她开始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直到有一天,就是开学前那一天,我们就站在牛津站等她要上的火车来,突然她把手从我手中抽了出去,对我说“一切都结束了”。那天站台上非常拥挤,而且也很嘈杂,所以当她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约会了”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都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我再次去拉起她的手时,她又说了一遍,“再也不要这样了,可以吗?我们再也不要这样了,亚历克斯?我们就是玩玩而已,不是吗?我想我们俩都是因为太孤独了吧。”

她说的时候,感觉也没有设想好说辞,就像是在做一件她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还在犹豫要怎样开始,所以还带着奇怪的笑容,总之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笑容。我想要问她为什么,她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一定是一时想错了,我们很开心啊,而且我们可以再沟通,她可以告诉我我哪里还需要改正的啊。但她却只轻松地说了一句,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我们在暑假前也不是什么朋友,所以我想以后也没有必要见对方了吧,真的不要了。她还说,她的朋友这一两天就要回来了,我的朋友也是一样的,学习上的事情肯定也会变多,这就是个暑期的小插曲而已,我真的反应过度了。

我被她的一番说辞惊呆了,怎么会这样的。想想那些我们在每个早晨一起醒来时,谈论的那些事情,多么的真实和美好。但现在她却要我不要再傻了,难道她就这样否定了那些我们在一起的开心的日子?

就是那个时候,我告诉她我爱她。听到这个后,她哭了,安静地流着眼泪。没有抽泣,没有颤抖,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眼泪从脸颊上静静地流下来。也没想着要擦一下,就让它们那样落下来,盯着我。最后,我忍不住了,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擦眼泪,但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把它们推开了,说,再也不要对她说那样的话了,她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是有些事情发生了,但是她无法解释,发生了一些她希望我永远都不要知道的事情,因为所有发生的这些事情,她不得不一个人承担。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被分心了,只能关注自己的学业,真的没有选择。对我们两个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也不要说话了。我就那样站着,盯着她的眼睛,完全不能理解这一切,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于是道别后,我便走开了,离开了她,留她一个人等着她要上的火车,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所以我情愿潇洒一点。

那之后,我真的就没有再见过她了,更不用说说话了。理查德回学校了,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想把我拉回来。他的那些办法也挺有帮助的,我想这就是她说的,我们的朋友们都要回来了的意思吧,我们都得回到暑假之前的日子去。但是我还是很疑惑,那就是我认为的那些她的朋友在那个学期并没有回来,而且她也完全像搬离了学校的感觉,再也没住在之前的地方了。

理查德婚礼后的第二天早上,在我公寓的床上,我问起她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她回答说,她已经不记得了,让我们谈谈其他的事情吧。我拒绝了,我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于是我开始帮她一起回忆,非常详细,包括那天我们在站台上说的每一句话。但说到一半的时候,她便打断我了,说拜托了,够了,她当然记得,只是不想再提起罢了。我就那样看着睡在另一边的她,盯着天花板,脸颊落下了一滴泪。

“我无法解释,亚历克斯,真的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是走吧。”

她说完,便开始起床,去拿衣服了。

“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就因为我说了那件事,你就突然要走?”

“你想要我留下来吗?”她又坐回床边,看着我,疑惑地问我。

“当然想要你留下,当然想了。”我说。

这时她又回到了被子里,我给她说,没关系,如果她真的不愿意说起这件事的话,我们就不要说好了。反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而且这次她再也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好不容易才又得到了她,再也不想要她离开我的视线,永远都不要。

“什么意思?永远不要?”她轻声说道,把脸埋到了我的脖子里,抱住了我。

“我爱你,瑞秋。”我说,“我给你说过的,我是认真的,我不在乎以前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在乎是因为什么,不重要了,再也不重要了。我就是不想要你再离开我了,真的不要了。”

她说,“好,我留下来。但是有些事情是我真的不会说起的,希望你能够理解。”

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亚历克斯,是这样的,有些故事是永远不能说的。你不应该说你爱我的,因为你不会,真的不会。你都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的话,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真的不会的。”

但当时我告诉她说,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而且我也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的。我很确定我能够真正地爱一个人,而且这也是我所理解的无条件的爱。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无条件地爱着我,亚历克斯?你疯了吗?”

她问我的时候,笑中带着泪。我说是的,那就是我要说的话,虽然这过程有些复杂,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感谢她又再次回到了我的怀抱。

“证明给我看,”她说,“你是无条件地爱着我的。”

“怎么证明?”我问,“我应该怎么证明?”

因为她把脸都埋进了我的胸膛,而且说话的时候嘴巴就在我的胸口,我都完全看不见她的脸了,也无法听清楚她的回答,我把她的头拉上来,这样她说话的时候,我们四目对视。就在那一秒,她说,“娶我吧,亚历克斯,娶我,证明给我看。”

后来,等到晚上的时候,她说,“让我们出去会儿吧,就我们两个,让我们去阳台上吧。”

她给我说,本来求婚的应该是我,所以我得做一遍。

那个场景后来还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在那傍晚的余晖中,我跪在她前面,她从上面深情地望着我,表情极度放松,那是我极少能从她脸上看到的。那场景在我心中回演了无数遍,我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一切美好的回忆,生怕每次美好回忆的后面都会有伤心随之而来。有的时候,这场景也会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有的时候,还真伴随着悲伤,早上一起来,发现自己在睡觉的时候陷入了一个悲伤的框架中,无法逃脱。

当这一切发生时,我只能发呆,感觉头上头下有很多的梭子在飞来飞去,感觉越来越多,直到有种全被充斥满的感觉,成千上百个梭子在穿梭着。每个飞梭在开始的时候都还有自己的形状,到了最后,会快得像光线一样从眼前飞过。开始的时候,感觉有一种颜色的梭子比其他颜色的都要来得频繁,在搔弄着我的皮肤,最后却变成了碎片,散落在我的身体上,然后另一种不一样的颜色又开始做同样的事情。

我想要读读这些碎片,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根本就没有可能,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我看到记忆画面里在一个周日的早晨,我们在别墅前的草地上跑来跑去,突然就下雨了,却没有带外套和雨伞。而我们俩却毫不在意,瑞秋的头发都已经淋湿了,等到我们跑到树下时,我把她揽入怀中,开始吻她脸上的雨滴。

画面瞬间消失了,又切换到我俩正走过剑伯沙滩,在一块很小的毯子上,挤满了我们带来野餐的事物,那次野餐就是我们重逢之后的那个暑假的最后一次野餐。好像是在理查德和露辛达婚礼后两个星期的样子,是个周末,还很热,我们吃过中午饭之后便开始画起了水彩画。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并排坐着,描着画。瑞秋说她知道我肯定不想要被打扰,但是不得不聊聊。她拿着一本我连同水彩画工具送给她的一本书,说我们必须开始了。

之后,我说我得先完成我的画,她便伸过头来看我画的,再看看海,又看了一眼我的画,说,“亚历克斯,你是不是色盲啊,你检查过吗?”

回忆里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一直这样缠绕着我了,就这一件事,不断重复着、碰撞着,在我的记忆里撒野。

哪里都是她,却又觉得哪里都没有她。

在剑伯沙滩的那天,雨来得很早,在我们回车里的路上,她的手迅速地握住了我的,而且步子比我的都还要快,这样我们才能步伐一致。我又回看了一眼,看到了沙滩上满是我们的脚印,散落在这白色的沙滩布上一样,还可以看出我们因为不一样的节奏,而差点摔倒的印迹,在湿润的沙滩上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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