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迫不得已地跟刘老板到角落里“叙叙旧”,人家毕竟是在困难的时候借过他钱,虽然后来要债的手段不怎么阳光,好歹让他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算是他的恩人。

刘老板像给商品估价似的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小澜澜现在不得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

宁澜对他的遣词用句十分无语,客气道:“哪有,瞎混混,跟刘老板您站一块儿比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刘老板听得熨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小明星啊,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

“哪里哪里,讨生活罢了。”宁澜说了句大实话。

两人又寒暄几句,刘老板身后立着的大块头看到宁澜就气不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粗气,刘老板责怪地瞪他:“这什么态度呢?小澜澜现在背后有大靠山啦,以后见到了客气点儿。”

宁澜继续谦虚:“没有没有。”

应付这种极爱面子的暴发户,最好的方法就是示弱,满足他们没有边界的虚荣心。

刘老板疑惑道:“当真没有?”

宁澜迅速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怕给隋懿招惹事端,否认道:“当然没有,不然我还在这里又唱又跳的干什么?”

刘老板的一双小眼睛蹭地亮了:“哎呀,我就知道,我们澜澜这么好的品性,怎么会……哈哈。”说着搓搓手,“其实吧,那次你没来求我,我还真有点失望。”

宁澜怛然失色,他哪里会想到刘老板还记着这一茬。

“最近刚包的那个姑娘,泼辣得很,喏。”刘老板指了指后面大块头手上抱着的玫瑰花,“非要我带着花来给她撑场面,任性,一点儿都不知道让人省心,唉,你说是不是?”

宁澜额头冒汗,附和着说是。

刘老板往前一步,压低声音,有点暧昧地:“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小澜澜你这么可人疼呢?”

宁澜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笑容尽散,隐隐有了些怒气。他现在除了隋懿,谁也不欠,没必要再隐忍不发。他沉声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刘老板您忙。”说罢转身便走。

刘老板赖皮似的拽住他胳膊往回拉:“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先别走啊。”

宁澜正欲挣扎,另一条胳膊被从旁拉住,一个大力将他从刘老板身边扯过来,伴随着熟悉的低沉声音:“马上入场了。”

是隋懿。

宁澜的脑袋简直都要炸了,他觉得老天一定是有心作弄他,总让隋懿撞见这种窘况。

“哟,这不是,这不是……”刘老板在后头舌头打结半天,也没把隋懿的名字叫出来。隋家是京城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之一,跟他这种中年发家的暴发户不是一个阶级,他只觉得这小伙子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边隋懿已经拉着宁澜把人远远甩在身后,拐了几个弯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放开宁澜的胳膊。

宁澜被他没轻没重的手捏得生疼,揉着胳膊鼓着腮帮子看他:“你那么凶干吗?”

他这话意在撒娇,想让隋懿心疼他一下,像之前那样亲亲或者抱抱都好。自从前几天他失言问了小提琴的事,隋懿都对他不太上心,昨天晚上他再次冒着下不去的危险爬到上铺,隋懿也只是敷衍地亲了他一下,翻身到床下接住他,就又上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只能绞尽脑汁百般讨好,不敢靠太近,怕被他讨厌,又不敢离太远,怕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宁澜以为这下隋懿该消气了,虽然他从没说过,可宁澜就是知道他最吃自己受伤服软这一套。

孰料隋懿的表情没有丝毫软化,冷冷地问他:“还要多少钱?”

宁澜愣住:“什么?”

其实宁澜猜对了,隋懿这几天心情的确很差,但原因不在他。

这几天隋懿每天都会接到父亲的电话,他挂断,父亲就再打来,开勿扰模式不接,父亲就给他发短信,说老师病了,在XX医院住院。即便父亲把地址和床号发过来,他也没打算去看,他和老师的师徒缘分早在老师介入他们三口之家的时候就已经尽了,对方先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为了不再跟他们有瓜葛,都已经破釜沉舟地走到这一步,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头。

糟心的事似乎约好了要撞到一起,纪之楠也在住院。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小时候看到自己下水游泳都要捂眼睛喊救命,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他的公司居然这么快就安排他出来工作?

两件事隋懿都无能为力,却都盘踞在心头经久不散地烦扰着他,想避重就轻都做不到。

眼下宁澜居然也给他找不痛快,不是说债都还完了吗?为什么还在这儿跟明显对他有不轨企图的老男人牵扯不清?

“我问你,还要多少钱。”隋懿沉声一字一顿地重复。

宁澜还懵着,嗫嚅道:“我……我不要钱啊。”

隋懿听了他这话,忽然勾起唇角讥诮地笑了下。

宁澜像被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无异于被公开处刑。

是啊,拿了人家那么多钱之后说自己不要钱,和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不要钱?不要钱还爬他的床,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

隋懿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莫名觉得刺眼,丢下一句“半小时后集合”,便转身走了。

宁澜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是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将他唤醒,刚接起来,母亲赵瑾姗就大着嗓门喊说自己出车祸住院了,需要几万块钱,不给就要死在这儿了,宁澜静静听着,听到她嚎不动了,才默默地挂了电话。

这是母亲这个月第三次车祸住院了,老家最近的交通治安似乎不太好。

他浑浑噩噩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经过纪之楠的专属休息室时,稀里糊涂地顿住脚步。

里面现在有人了,摄影师把机器架在门口拍摄,纪之楠笑容可掬地坐在那里接受记者采访。最近粉丝们总说他和纪之楠长得像,他不喜欢被拿出来跟别人比较,也不喜欢这个说法,所以有点抵触和里面的人接近。

可宁澜还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是想跟纪之楠要一张签名照作为隋懿的生日礼物。

隋懿也许从来没期待过自己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吧?宁澜惶惶然地想,他之于隋懿究竟是什么呢?随便养着的一个东西?有必要那么尽心尽力吗?

就像隋懿刚才说的,他只是要钱而已,那为什么要把这么多捧到他面前?

别人身上有的劣根性他都有,随遇而安,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他还会期待,会做梦,他的欢喜都掏出来给隋懿看了,他为什么不躲闪不拒绝,反而越给越多,多到远远超出正常的范围和界限?

“那么我们进入下一段访问。”里面的记者对着台本道,“这个问题来自网友飞天小女票,她想问纪老师有没有小名?”

纪之楠心情似乎不错,笑着说:“有啊,她们都叫我楠楠,或者小楠。”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还有个大家不知道的别名,叫纪星。”

“新?崭新的新?”

“不是,是星星的……”

外面的摄影师突然插嘴道:“暂停一下,这边没录上,刚才那段再来一遍。”

记者摆摆手:“没关系我做了笔录,开着继续拍吧,时间有限,马上开场了……好,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是……”

还站在门口的宁澜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脑子里乱得厉害,茫然无措地抬手摸耳朵上的耳钉。

星,星星的星……星星形状的耳钉。

星星。

他想起隋懿却两次打开的那部电影,每次都只看完纪之楠的片段就暂停了。

还有纪之楠落水时隋懿几近疯狂的反应,连自己胳膊被划伤流了那么多血都浑然不知。

这个耳钉原来根本就不是给他的,怪不得会藏在行李箱里,隋懿大概也没想到会被他翻出来。

宁澜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仅心盲,眼睛也是瞎的。

隋懿哪里像个会追星的人啊,他少年老成,勇敢果决,面对所有场合都说自己没有偶像,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心情,没有人比宁澜更清楚,怎么会是粉丝对偶像的状态呢?

宁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耳朵上反复发炎化脓的伤口被牵扯着隐隐作痛。

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聚集起来,串成一条合理的线。他忽然又想起上个月一场LIVE打歌后,王冰洋在车里给大家念评论,有个粉丝说:“泡泡澜今天的透视装好像纪老师穿过的一件哦,脸也像,尤其是眼睛。”他当时不太高兴,说“我才不像”,然后偏过头去问隋懿:”队长你说像不像?“

隋懿当时是什么反应?他看着他的脸,张了张嘴,脖子微微动了动。车里光线太暗,宁澜看不清他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只看见他瞳孔深处弥漫着的难以言状的沉沉雾霭,短短一瞬,便像从未出现过似的藏了起来。

可是宁澜记住了这个眼神,并且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企图把它当做隋懿待自己是不一样的、甚至可能是喜欢自己的证明。

宁澜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记性好是一件这么可恶的事情。

……他还是不信。

他抖着手打开手机浏览器,在输入框里输入“纪之楠”三个字,生日一栏后面大刺刺的几个数字,好像悬在他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3月18日,0318,银行卡密码990318,隋懿的出生年份,纪之楠的生日。

就在前不久,宁澜还偷偷把自己的所有密码都改成了940109,存的也是这样一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旖旎心思。

——我出生的那一年你的生日,我将你刻在我的生命里。

在这段关系中,他卑微,惶恐,又执拗地想寻找一份证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一缕不可磨灭的印记,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叫做浪漫了。

可浪漫应该是温暖的,甜蜜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血液里掺了冰似的冷,冰渣子溶不开,化成冰刃扎在心上,扎得他快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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