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燃着篝火,肉香飘动,隐约还能听见将士们嬉笑起哄的喧闹声。而营帐里,牧云归在行军床前支了个小案,上面摆了几道简单清淡的小菜。

二人安安静静坐下吃饭,不够热闹,但格外温馨。

军营的饭菜自然比不上江都,可郁衍担忧牧云归的安危,从今日上午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此刻饿得胃里直泛酸,也顾不得挑食。

牧云归给他夹了点小菜,问:“所以,主人是担心属下遭遇不测,这才急忙赶来?”

“……嗯。”郁衍捧着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牧云归低声道:“多谢主人。”

郁衍把碗放下,有点不高兴:“云归,你怎么到现在了还对我这么客气?”

牧云归动作一顿。

这个人对待郁衍克制守礼惯了,哪怕这么久了,仍然改不过来。

郁衍又问:“上次我们见面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牧云归:“主人说……要对主人主动些,坦白些,心里怎么想的,都要告诉主人。”

“那你与我说说,是怎么想的?”

“我……”牧云归迟疑片刻,声音放得很低:“属下很想念主人。”

“见不到主人的每一日都很难熬,担心主人在江都过得好不好,膳食合不合口味,会不会遇到危险。想尽快结束战事回到江都,想尽快见到主人……”

牧云归那双俊美的眼眸注视着郁衍,一字一句认真道:“所以今日见到主人,属下很开心,得知主人是为属下而来,便更加开心。”

郁衍与他对视片刻,别开视线,耳根悄然红了:“别……别说了……”

牧云归这一年来变了很多,比先前更瘦,眉宇间也显得更为成熟。

若说先前的他还有意收敛自己的锋芒,如今,便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英姿勃发,锐利逼人。

再配上这样认真的眼神,叫人根本……把持不住。

谁说木头不会说情话?

郁衍臊得脸红,含糊说了句“我也想你”,便低头专心吃饭。

牧云归见他这模样,有点心痒,却又忍住了。

二人安静用完了晚饭。

或许是饿过了头,方才又吃得太急,有些反胃,郁衍没有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子。

牧云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担忧道:“主人可是身体不适,属下去寻军医。”

“别——”郁衍拉住他,“不用,我就是……”

郁衍抿了抿唇,没把话说完。

他还不打算现在就告诉牧云归。

局势未明,现在说出来会让他分心,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而这个惊喜,一定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能说出来。

“我就是太累了。”郁衍把牧云归拉过来,低声道,“你陪我躺会儿就好。”

牧云归虽有疑虑,但他向来听郁衍的话。他点点头,帮郁衍脱去鞋袜,搂着人躺下。

“这几天,我很担心。”郁衍轻声道,“我猜到送出的密信应当到不了你手里,一刻也不敢停歇,我真的很害怕……”

偏偏他不能骑马,只能乘马车赶来,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郁衍把脑袋埋在牧云归怀里,轻轻蹭了蹭。

牧云归抚摸着他的脊背,道:“主人应该相信我才是。”

“属下说过绝不会离开你,就算陛下当真要下旨处死属下,哪怕抗旨,属下也一定会活下去。”牧云归道,“主人忘记了吗?”

郁衍:“没有。”

但是关心则乱,他不敢赌。

牧云归垂眸看着怀中的青年,将对方垂到侧脸的碎发捋到耳后,略微低下头。

他想吻他。

营帐内很安静,静得郁衍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睫羽微颤,静静等待着。

可屋外忽然传来了人声:“牧副将,账外有两人求见,说是您夫人的亲眷。”

郁衍:“……”

什么玩意???

原本暧昧的气氛瞬间消失,郁衍还没来得及气恼好事被打断,就很快被听到的内容惊得差点跳起来。

谁的夫人???

什么亲眷???

他难以置信地瞪向牧云归。

后者吓得连忙坐起身:“我……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面面相觑,郁衍忽然想到了什么。

牧云归道:“属下去把人打发走。”

“等等。”郁衍不紧不慢坐起来,理了理衣襟,“让他们进来吧,我知道是谁了。”

牧云归似懂非懂地回复了下属,片刻后,营帐被人掀开。

两名年轻男子走进来,其中一名模样温润清俊的青年怀中还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小崽子。

小崽子安安静静躺在青年臂弯里,已经睡着了。

来人一见营帐中的气氛,立即笑开了:“看来我和晋望来得不是时候啊。”

这两位,自然就是长麓的国君和丞相大人。

“……”郁衍耳根微微红了,“瞎说什么呢,你们怎么过来了,还把小叶子也带来?”

听他这么问,叶舒心虚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晋望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冷冷道:“还不是某人没轻没重,偷偷跟着孤来前线也就算了,把孩子也带着。”

“怎么能怪我嘛!”叶舒抗议,“小叶子现在离不得人,总不能把他丢京都吧。”

晋望:“你就不该跟来。”

叶舒:“……哼。”

郁衍:“……”

牧云归:“……”

郁衍按了按眉心:“你们是故意来秀给我看的吗?”

叶舒朝晋望吐了吐舌头,趁机挣脱他的怀抱,嗒嗒跑到郁衍身边。

“我是来看你和……的。”叶舒说着,眼神直望牧云归身上瞟,“我就说你和这小侍卫有什么,之前还不肯承认呢。”

“我们那会儿……本来就没什么。”郁衍越说越小声。

叶舒一脸怀疑,道:“真的?可我明明感觉——”

“阿舒。”晋望面无表情打断道,“我们还有正事。”

叶舒对上对方的目光,怂巴巴地闭了嘴:“哦。”

晋望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郁衍:“此物是我们在路上截到的。”

郁衍接过来一看,竟是燕王的密诏。

他拆开密诏,此诏是下令给三军统帅,要求统帅秘密处死牧云归。

郁衍眼眸暗了暗,低声道:“多谢。”

他将密诏递给牧云归看过,随后便转身将密诏丢进火盆,火舌飞快窜起,将信函焚烧殆尽。

叶舒笑着道:“你又欠我一次了。”

“是啊。”郁衍道,“还有这几月间,边境打下的那五座城池,也要谢谢你们。”

晋望淡声道:“这些城池本就是你大燕的领土,如今算是归还于你们。”

叶舒小声戳穿:“不用谢他,边境驻军大多都是从西夏抓来的战俘,狗皇帝用你们练兵呢。”

“……”晋望问,“你叫我什么?”

叶舒秒怂:“夫君!”

晋望似乎忍了忍,但没忍住,嘴角露出点笑意。

他偏过头轻咳一声,又正色道:“先前二皇子计划先夺兵权而后施压燕王立储,但如今燕王杀心已起,恐怕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徐徐图之。”

“我本来也不想再拖延。”郁衍道。

且不说燕王已经对牧云归起了杀心,就说他自己……

郁衍藏在袖中的手轻轻覆上小腹。

他有不得不加快计划的理由。

郁衍定了定心神,道:“父皇对云归起了杀心,一次不成就会有第二次,我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叶舒与晋望对视一眼,道:“总之,无论你想怎么做,我和晋望都会帮你。”

“多谢,不过这次不必了。”郁衍道,“你们已经帮我够多,剩下的便是我与大燕皇族的恩怨,我会自己处理。”

叶舒点点头,怀中的小崽子忽然动了动。

这小崽子比郁衍第一次见他时长开了不少,他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好奇地左看右看。

郁衍顿时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被可爱得心都软了,凑上前:“小叶子,你还记得我吗?”

小崽子困惑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爹……爹爹……”

郁衍:“……”

叶舒:“……”

“不是爹爹,是叔叔。”叶舒戳了下小崽子的脸,“学了这么久就学会句爹爹,管谁都认爹。”

小崽子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朝郁衍伸出手,越叫越来劲:“爹爹!爹爹!”

叶舒想了想,正色道:“这么喜欢叫他爹,以后就把他儿子或女儿娶过来当老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叫爹啦。”

郁衍:“?”

郁衍道:“谁嫁谁还不一定,说不定是你家小叶子嫁到燕国来。”

叶舒想了想,摇头:“不行,我舍不得,我儿子一定是乾君。”

“可我也舍不得,那该怎么办……”

二人坐在行军床上认认真真讨论起来,两名乾君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晋望磨了下牙:“你们现在想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天色不早,晋望和叶舒不便呆得太久,便向郁衍道别离开。

二人离开军营,上了马车。

小崽子刚睡饱了觉,此时坐在晋望腿上抓他腰间玉佩的穗子玩。

叶舒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我没想到你愿意这么信任郁衍。”

“你信任他,我便信任他。”晋望顿了顿,又道,“更何况,能兵不血刃达成两国交好,总比派兵压境,致百姓家破人亡来得好。”

“说得也对。”

叶舒把玩着崽崽的手指,却被晋望将手扣进掌心。

“先前某人是不是答应过,只要带你来看郁衍,你便任由我处置?”晋望轻声道。

叶舒耳根发烫,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晋望跟着靠过去,低声道:“说话,是这样吗?”

叶舒被他逼得无路可退,被人一口咬在耳垂上,才抿着唇点了点头。

副将营帐内,牧云归帮郁衍倒了杯茶。

郁衍将杯子接过来,问:“从方才就不说话,在想什么?”

牧云归道:“属下……属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牧云归迟疑片刻,如实道:“长麓国君与丞相自京都而来,与江都城分明是两个方向,为何会在路上截到陛下的密诏?”

“原来在想这个。”郁衍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有叶舒在。”

“那家伙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这也是我这些年如此信任他,并决定与他合作的原因。详细的缘由改日我再慢慢告诉你,至于现在嘛……”

郁衍朝他勾了勾手指。

牧云归弯下腰,被郁衍拉近。

郁衍有些不好意思,眸光微微闪动,小声道:“方才没做完的事,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牧云归心领神会,低头在郁衍额前落下一吻。

……就这样?

郁衍不满地皱眉,正想说话,却被对方含住嘴唇。

牧云归吻他的时候动作格外温柔,先是轻柔地在表面舔舐,随后才缓缓探入,由浅入深,轻易将人勾得意乱情迷。

淡淡的坤君信香溢了出来。

牧云归吻得兴起,手指挑开郁衍的衣带。

后者却像是忽然清醒过来,用力抓住牧云归的手腕:“不行。”

“主人?”

郁衍眼眶泛着水汽,但还是固执地摇头:“今天不行。”

“可是……”牧云归抬起空闲的手,指腹在郁衍眼尾摩挲一下。

明明就很想要。

二人无声地对视片刻,牧云归迁就地妥协下来:“好,听主人的。”

他重新搂着人躺下,抬手一扫,熄灭了营帐内的烛灯。

.

郁衍在军营一待就是七八天时间。

他那天夜里说,他不想再拖延下去。可这么多天过去,郁衍除了收发几封密信,了解江都的动向外,没有再做任何事。

边境这几日恰好太平,郁衍仗着没人敢把二皇子殿下往外轰,拉着牧云归每日外出。

名为巡视,实则游玩。

转眼过去了七八天,这日傍晚,牧云归与郁衍策马返回军营。

二人出门时是一人一马,离开军营视线范围后,便成了二人同乘牧云归的坐骑小黑,由牧云归牵着另一匹红棕马。

到了距离驻军还有几里地的树林,牧云归让小黑停下来。

“主人,该换马了。”

郁衍正靠在牧云归怀里昏昏欲睡,听言迷迷糊糊睁开眼:“唔……到了吗?”

牧云归:“是。”

郁衍揉了揉眼睛,偏头把脑袋埋进牧云归怀里:“困,我要再睡一会儿。”

郁衍这几日始终精神不佳,整日睡不醒,说是出来玩,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牧云归怀里睡觉。

牧云归也不着急,低声在郁衍耳边道:“可是再不回去,主人就赶不上开饭了。”

听见那两个字,郁衍似乎恢复了点理智。

他目光呆滞地抬头,与牧云归对视片刻,凑上去在对方唇边亲一口,含糊道:“赶不上你晚上你再帮我做。”

牧云归嘴边勾起一抹笑意,故意劝道:“可是主人说过不想总在军营里开小灶。”

郁衍困得意识不清,抬头又亲了他好几下:“让我再睡会儿,乖,最后一次。”

牧副将被他亲得心满意足,不再吵了。

可郁衍到底没睡得安稳,没多久,天边传来一声鹰啸。

牧云归仰头望去,一只苍鹰盘旋在二人头顶。牧云归抬起手臂,苍鹰俯身而下,稳稳落在他小臂上。

苍鹰的鸟喙中,正衔着一枚竹筒。

牧云归摸了摸苍鹰的脑袋,取下竹筒,苍鹰重新腾入云霄。

这是从江都来的传信。

牧云归拆开信函,刚扫了一眼,便僵住了。

“……怎么了?”郁衍的声音半梦半醒般传来。

牧云归将信函上的内容又读了一遍,缓缓道:“相国联合大殿下,反了。”

郁衍没有表示出惊讶。

他轻轻笑了下,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我还当他们能撑几天,没想到这么快……”

牧云归:“主人早有预料?”

“对。”郁衍将密函细细折好放回怀中,解释道,“我告诉过你,临走前父皇曾要我留在京都扳倒相国,这并不全是拖延之计。”

“父皇重病这些年,相国的势力逐渐扩大,乃至把持朝政,父皇早就忌惮于他。可惜父皇久病不愈,大燕又面临内忧外患,他不能也不敢轻易与相国撕破脸。”

“这半年间,我瓦解相国势力,你平定边境局势,算是帮了父皇一个大忙。”

“他不再有后顾之忧,所以开始想要除掉相国。”

“可父皇明白这个道理,相国更加明白。”

“这半年来我们的所作所为,无疑都是在将相国往谋反的路上推。”

“那为何会在这时候?”牧云归顿了顿,反应过来,“是因为陛下决定立储?”

“不错。”郁衍道,“相国拉拢我失败后,便与大皇兄结盟。父皇往日对大皇兄颇为赏识,相国自然不用着急。可一旦他知晓父皇打算立我为储君……”

牧云归问:“主人将此事泄露出去了?他们为何会信?”

“那要看是谁泄露的。”郁衍笑了笑,“江都城内不还有个郁鸿嘛,扮猪吃虎,可是那小子的强项。”

听见郁衍提起这个名字,牧云归有些微妙的不悦,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

郁衍收敛了笑意,道:“其实就算没有郁鸿,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大皇兄背后有相国,老五背后有皇后秦氏一脉,这皇位除了我,父皇给不了别人。”

“边境掀起战事,大多将士都被派来此处,父皇身边只剩下禁卫军。加之我这个未来的储君又不在江都,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只需让人在江都煽风点火,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就够了。”

牧云归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回营地,搬救兵。”

郁衍的传信向来比寻常信件来得快,军营中尚不知晓江都发生的事情。

还没到开饭时间,营地各处将士仍在操练。

郁衍带着牧云归直奔主帅营帐。

帅帐中只有统帅季将军及其亲卫在场,见郁衍到来,问:“不知二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郁衍不紧不慢道:“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季将军眉头微皱,看了眼身旁的亲卫,道:“此人是我亲信,值得信任,二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也好。”郁衍倒也痛快,将手中的密函往季将军桌上一丢,“相国联合大皇子逼宫,我想请季将军出兵,随我回江都救驾。”

他这话一出,营帐内那两人齐齐愣住了。

季将军半晌才回过神来,拿起密函。

“这……这……”季将军脸色剧变,惊诧道,“这怎么可能?”

郁衍道:“这是来自江都的传信,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派亲兵回去一探。不过这一来一回就要两日光景,父皇恐怕凶多吉少。”

季将军沉默下来。

郁衍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此人乃镇国大将军,为燕国出生入死多年,立下过赫赫战功。他手中有兵权,又素来只听从燕王的命令,其实很不好对付。

郁衍将牧云归送来军营,也是想借机架空此人,便于日后夺取兵权。

不过现在他改主意了。

去他的循序渐进,他现在就要皇位。

季将军许久没回答,郁衍又道:“本殿下救驾心切,若季将军仍心存疑虑,不如借一支精锐给我,由我与云归赶回江都。”

他这建议还算合理。

可季将军依旧没急着回答。

他注视着面前那清俊的青年,缓缓道:“在下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将军请讲。”

“若殿下在我这里借不到兵,您会如何?”

郁衍:“独自前往。”

季将军:“江都如今必然水深火热,殿下此去不怕引火烧身?”

郁衍淡声答道:“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让那狼子野心之人夺取皇位。”

“在下还有一问。”季将军道,“江都既然水深火热,殿下如何能得到江都的传信?”

“有几个眼线在江都随时关注动向,不奇怪吧?”

郁衍走上前,随意靠在他面前的桌案旁:“我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其一,你担心逼宫是假,骗取你精锐威逼江都是真。其二,你担心逼宫虽然是真,但我才是幕后主使。”

“将军多虑。”郁衍轻轻笑了下,“若逼宫是假,将军给我的这支精锐是否服从我的管束还未可知,我如何率兵威逼江都?若逼宫为真,父皇现在危在旦夕,谁在他身边,谁获得储君的几率便越大。”

“……我为何要放着储君之位不顾,来骗取将军一支精锐?”

季将军:“这么说来,殿下对储君之位毫无兴趣?”

“当然不是。”郁衍道,“将军问了这么多问题,只有这个问到了点子上。”

郁衍悠悠道:“我对储君之位有兴趣,所以江都我必须要回。”

季将军怔愣一下,似乎没想到郁衍会这么坦率。

“事态紧急,我就不与将军绕圈子了。”郁衍道,“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一,助我回江都救驾,皇位非我莫属。第二,漠然不理,任大皇兄打入皇城,父皇被迫将皇位拱手让人。”

“要怎么选,就看将军的想法了。”

营帐内一时悄无声息,半晌,季将军悠悠道:“那便按殿下所说去办。”

亲信:“是。”

亲信领了军令,离开营帐去办。

郁衍带着牧云归正欲离开,季将军忽然道:“季某此举并非为了殿下,而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还望殿下记得今日承诺,无论如何,切莫伤及陛下。”

郁衍脚步一顿,轻声应道:“这是自然。”

.

江都,燕王寝宫。

寝宫外围了不少禁卫军,皇后守在床榻前,太医跪了满地。

燕王躺在床榻上,双目微阖,似乎是睡着了。

门外隐约有人声传来:“还没找到?再去找!把整个甘泉宫掘地三尺,也要把传国玉玺找出来!”

殿内,郁殊跪在榻前,低声道:“父皇,您将传国玉玺交出来,儿臣便让相国撤兵。”

燕王漠然不理,甚至就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郁殊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再劝,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声音:“皇兄!二皇兄他们打进城了,带了许多兵马!”

郁鸿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苍白:“皇兄,这该怎么办?”

郁殊暗骂一声,朝燕王磕了个头,起身道:“老五,你留在这里,我亲自去会一会他。”

“可是二皇兄他……”

“听话,乖乖待在这里。”郁殊说着,偏头看向燕王,“儿臣绝无意兄弟相残,若父皇肯将传国玉玺交出,儿臣就此退兵。”

燕王仍旧没有理会。

郁殊眼底泛起一丝冷色,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甘泉宫。

待郁殊走远后,郁鸿脸上的惊惧之色才消退下去。

他转身,朝皇后燕王俯身行礼:“父皇,母后,儿臣的人已经安排妥当,请父皇母后与儿臣离开甘泉宫暂避。”

燕王终于睁开眼:“你要如何……”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厮杀之声。

皇后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希望,忙道:“陛下,宫内如今到处都不安全,您快与臣妾逃吧。”

燕王沉默片刻,点点头:“……也好。”

门外厮杀声止,郁鸿与皇后左右搀扶着燕王离开甘泉宫。

宫门处有人看守,三人只带了少量侍卫,不能往前门去,只得一路向后宫行去。

直至来到一处后妃寝宫。

临走近时,燕王忽然停下脚步:“等等,这里是……”

皇后早被吓坏了,对燕王的异常恍然未觉,道:“陛下,逆贼随时会追来,现在还耽搁什么?”

她说着推开寝宫的门,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院中。

这间院子已经与过去很不一样,庭前那株梨树开得正好,白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听见响动,院中人扭头向他们招了招手:“父皇,母后,儿臣等你们好久了。”

皇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本能感觉不妙,正想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侍卫拦住。

郁鸿淡声道:“母后还是进去为好。”

他话音落下,立即有侍卫架起皇后推进院子。

“放手!郁鸿你疯了,我是你母亲!”皇后被人推倒在地,头上的珠钗散落开。

可没有人扶她。

往日雍容华贵的皇后摔倒一片落花之中,形容憔悴,狼狈不堪。

郁衍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走到燕王身边:“父皇,儿臣从季将军处借调了一支精锐之师,如今云归正率兵抗击逆贼。还请父皇进殿歇息,儿臣现下要处理一些私事。”

燕王欲言又止,看了眼伏在地上的皇后,摇摇头:“也罢。”

他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寝宫。

郁衍这才将目光落到皇后身上。

“母后现在记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郁衍轻声道。

皇后身体剧烈颤抖着,没有回答。

“十八年了。”郁衍注视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浮现一丝快意,“十八年前,你就是在这里,逼迫我生母投井自尽。你当时是怎么对她说的?”

——“你不跳,就先把那小畜生丢进去吧。”

——“要留他的命,还是留你的命,你自己挑。”

郁衍走到皇后面前,蹲下身:“儿臣真的很好奇,为何真凶能毫无愧意,甚至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凭什么只有我还困在那天夜里?”

“不、不是我……”皇后仓惶地摇头,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郁鸿,连忙爬过去,“鸿儿,我是你母亲,这些年我待你的态度是有些恶劣,但我以后会改,我会改的!”

她声音尖锐:“我养育你这么多年,你真要眼睁睁看他杀了我吗?!”

郁鸿喉头干涩,别开了视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皇后道:“不,你们不敢杀我,秦氏一脉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敢——”

“母后放心。秦氏一脉儿臣同样不会放过,不过那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郁衍偏过头,“母后自己跳吧,也算留个体面。”

皇后脸上癫狂的表情消失了,她怔怔看着郁衍,似乎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郁衍没再理会,拍了拍郁鸿的肩膀,道:“我进去看看父皇,这里……交给你了。”

郁鸿:“好。”

寝殿内凌乱不堪,一派萧条。

自从逼宫之后,宫里的人四散逃离,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

郁衍合上房门,燕王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目光打量着这间寝殿。

“这里当真和过去不大一样。”燕王悠悠叹了口气,“都快认不出来了。”

郁衍垂眸不答。

燕王道:“你母妃是死于皇后之手,你怎么从来也不说?”

郁衍苦涩一笑:“说了有用吗?”

那时的皇后风头正盛,燕王又对郁衍不闻不问,他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郁衍不想与他追忆往昔,低声道:“事已至此,父皇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甘泉宫龙榻后方第三块砖下,玉玺和诏书都在那里。放心,是你的名字,一直都是。”燕王深深注视着他,“你会是个明君,至少比我做得好。”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像是重物落水之声。

一门之隔,郁衍俯身跪地,朝燕王郑重行了一礼:“谢父皇。”

.

相国联合大皇子逼宫,险些打进皇城,幸得二皇子郁衍及时赶到,联合禁卫军殊死抵抗。而随后,护国大将军也率兵回到江都,很快将谋逆之徒镇压。

大皇子被生擒,而相国则在混乱当中,被牧副将一剑毙命。

燕王经历此等变故,再次大病一场,无法再继续处理朝政。

谋反平息,燕王传位二皇子郁衍,于两月后正式继位。

登基大典准备得如火如荼,眼见时辰将至,新帝却迟迟没有露面。

门外传来老太监尖细的催促声:“陛下,吉时要到了,您还没好吗?!”

“没有,给孤等着!”

郁衍朝门外吼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冕服的腰带。

他正想弯腰去取天子环佩,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帮他递了过来。

牧云归站在他身后,眉宇带笑:“常公公急得就差一头跳进甘露宫外的莲池了,逼属下来看看主人怎么还没好。”

郁衍眯起眼睛:“大将军叫我什么?”

牧云归:“陛下。”

郁衍笑了起来,展开手臂:“帮我戴上。”

牧云归低头帮他系上环佩。

系好后,还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郁衍。

郁衍问:“怎么了?”

牧云归手掌在他腰间虚握一下,不确定道:“陛下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郁衍脸色瞬间变了。

还不都怪燕国的皇帝继任流程繁复。

明明两个月前就拿到了诏书,结果处理相国党羽、对付朝堂上那群迂腐的老东西、走继位流程,一系列事务处理下来,竟然硬生生拖了快两个月才到登基大典。

这还是郁衍催促后的结果。

再拖下去,他冕服都要穿不下了!

郁衍本想在登基大典后,向牧云归求亲并告诉他真相,可登基大典一拖再拖,加上这些时日事务繁多,他至今没有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眼看登基大典即将开始,郁衍顾不得解释,拉着牧云归出了寝宫。

登基大典流程繁复,郁衍先去祭拜先祖,又听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诏宣,最后还得去奉天殿接受百官跪拜,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

捱到礼成,百官退出奉天殿,前往另一处大殿用膳。

郁衍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又没来得及用早膳,早饿得腹中泛酸,头晕目眩。

他强忍着腹中不适从龙椅上站起来,身形微晃一下,险些头重脚轻地摔倒下去。

身边的人连忙来扶他。

尚未离开的百官一时间全乱了阵脚。

郁衍脸色苍白,耳畔阵阵翁鸣,意识只勉强撑到看见牧云归快步朝他走来。

他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失去意识前,甚至听见牧云归高声命令:“宣太医!”

……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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