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顾家大姑站在门外面,看着顾琇和顾妈妈拉拉扯扯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琇琇要离家出走。”顾妈妈看着门外的顾家人:“你们快帮我劝劝。”

顾家大姑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因为啥呀?”

顾妈妈说道:“我说了他几句。”

“呦,这是翅膀长硬了,当妈的说几句话不爱听,都学会离家出走啦。”顾家二姑一边嗑瓜子,一遍哈哈大笑:“大嫂你别拦他。你让他走。今天大年三十儿,上市里的公交车都不通了。我看他能走哪儿去?炕头走炕梢,还是村头走村尾。”

“就是闹呗!稍有不顺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顾家大姑看了顾琇一眼,特别嫌弃的说道:“我说大侄子你这性格可不行。你妈说你两句能咋地。一个大男人,有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都不如个好老娘们。”

“反正咱老顾家没这种。”顾家二姑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一点事:“沉沉呢?我咋没看见沉沉?”

顾妈妈一愣,说道:“应该还在书房。”

“书房没有。”顾家堂妹说道:“我上楼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书房没人。”

“我哥回屋了。”顾家堂弟说道:“我本来想找我哥玩游戏,我哥看书呢!”

顾家大姑皱皱眉:“大年三十儿还学习啊?”

顾家堂弟说道:“我哥说是教授留给他的作业。”

顾家堂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比手画脚的说道:“老高一摞书,得有十来本。本本这么厚,我看着都眼晕。”

顾家二姑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后勺:“让你看书你就眼晕。成天就知道玩。来年都上高二了,我看你到时候能考啥大学。”

顾家堂弟捂着脑袋,一脸无语:“不是你说的过年了,让我放松放松嘛!”

“我让你放松你就放松?你一个大小伙子,咋这么没主见呢!将来也是个耙耳朵,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货!”

顾家堂弟生无可恋。顾家小辈们低着头憋笑。顾家大姑瞅了闺女一眼,说道:“你去给你哥切点水果送屋里。”

顾家堂妹点点头:“妈,我想吃榴莲。”

昨天杨帆送来的年货,除了衣服玩具还有几箱不常见的热带水果,顾家小辈们眼馋一宿了,也不好意思提。顾家大姑皱了皱眉:“那玩意儿多臭!”

顾家堂妹撒娇:“我想吃嘛!”

顾家大姑看了顾妈妈一眼。顾妈妈立刻说道:“想吃就吃。那些水果也不能放太久,要不然该坏了。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拿,我记得还有一箱芒果和山竹,你们都拿出来吃了。”

顾家大姑接口说道:“榴莲可别往屋里拿。我受不了那味儿。谁想吃谁躲厨房吃去!”

顾家小辈们听到这话,一阵欢呼,一窝蜂的全跑下楼。

顾家大姑看了一眼坐在行李箱旁边委委屈屈的顾琇,冲顾妈妈说道:“大嫂,你说啥了,能给他整哭了。”

顾妈妈满脸迟疑。

顾家大姑一看就明白了:“又是恶人先告状是吧?我看这孩子就是让你给惯出毛病来了。就是欠揍。”

顾妈妈不说话。

顾家大姑冲着顾琇说道:“大过年的你给我憋回去。家里团团圆圆的用不着你号丧。这个家你能呆就呆,不能呆也没人拦着你。顾家养你十八年,你爸你妈没指望你能养老送终,你要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赚钱养活自己,用不着顾家了。你也别搁这作妖。你不想过年我们还想过呢!”

顾家大姑说完这番话,也不再搭理顾琇。跟顾妈妈说道:“大嫂,你是长嫂,有些话我只跟你说。家里还有老人呢!咱爸咱妈今年都七十多了,过一年少一年的。凭啥大过年的还得看个小辈儿脸色!你让他轻点作。别逼我扇他。”

顾家二姑也附和道:“就是。大嫂你不能老惯着他。你瞅瞅昨天乡里乡亲来送个菜,他整那一出。大过年的干啥玩意啊!谁能受得了啊!你还是个人民教师呢!孩子就这家教,说出去不嫌丢人啊!”

“没文化的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还大学生呢!”顾家大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看是越学越回旋。”

顾妈妈不吭声。

顾家大姑又说道:“你有这个时间哄他,不如多关心关心沉沉。那才是咱们老顾家的长房长孙,是你的亲儿子。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羊肉永远贴不到狗肚子上。你可别因为这么个外边捡来的,回头再跟自己亲儿子闹生分了。”

有些话不好说太多。顾家大姑也只能点到为止。

顾沉在房间里闷头学了一上午。大概到了中午十二点半,顾家堂妹过来敲门,叫顾沉下楼吃午饭。

顾沉放下笔,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考虑到下午还要继续背书,也懒得收拾,起身就走。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门给锁上了。

刚下楼,就听到一阵欢呼声。原来是顾沉买的年货到家了。

满满当当的一货车,因为顾沉支付了加急的费用,快递专门给送到家。顾家老少爷们们站在车后面卸货,顾家村的乡里乡亲也都赶过来凑热闹。

顾家大姑拉着顾沉的胳膊说道:“你这也买太多了!该不是把人家商场都搬家里了吧?”

“这得花多少钱呀!”

花了能有二十来万吧!

顾沉笑了笑:“一点心意。别在乎钱。”

“这是一点心意吗?我看你这心意都能把顾家村给装下!”顾家二叔擦了擦满脑门的汗,气喘吁吁道:“大侄子,叔跟你打听个事儿,你这几个月在外头究竟挣了多少钱啊?”

顾沉刚上大学头一个月,就打电话给家里说他找到兼职了,今后不用家里再给他寄生活费。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当时还感慨顾家孩子懂事孝顺,知道心疼爸妈,也有能耐,刚上大学就能赚钱。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顾沉到底赚了多少钱。看着眼前这一大车年货,都傻眼了。

“这得好几万吧!”有村里人忍不住估算道:“那黑漆漆的大块屏是啥呀?”

“液晶电视。”顾沉说道:“先放着。等过完年,找师傅安装上。”

乡亲们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知道价钱的砸吧砸吧嘴:“这液晶电视,我听说得一万多块呢!”

“那大沙发是干嘛的?”

“按摩椅。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家一个。年岁大了,每天按摩一下舒坦筋骨。”

还有按摩浴盆就是一家一个。顾家长辈们大都是农民出身,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份辛苦只有真正种过地的人才能知道。顾沉考虑到家里长辈们都是实惠人,要是真买什么名牌货,一来是没场合穿,二来估计也舍不得穿用,也就不买那些“不实惠”的东西。一家一个澡盆,女性长辈们一人一条金项链,男性长辈们一人一套衣服一双鞋,弟弟妹妹就是衣服鞋帽玩具和辅导书。又去超市买了不少龙虾鲍鱼之类家里不常吃的海鲜。

可以说这份年货是顾沉活了两辈子,花的钱数最少,采购的品种最多,款式最“庸俗”的一份年礼。

但顾沉准备的特别用心,现在看看收到礼物的人,也都收的特别开心。

看到大家高兴的样子,顾沉也跟着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之前费尽心机的给别人准备礼物,换来的除了挑剔就是嘲讽。

果然送礼物这种事,要收礼物的人开心,送礼物的人才会更有成就感。

顾家人光是搬快递就搬了能有半个多小时,以至于所有人回到屋里时,饭菜已经彻底凉透了。顾妈妈和顾家大姑又张罗着去热菜,顾爸爸把开车的师傅留下来,让师傅吃完午饭再走。

吃饭的时候,顾家大姑想起一件事,让自家闺女上楼传话:“你去问问你琇琇哥。他不是要离家出走吗?这会儿有车了,他要走就跟着师傅一起走。不走就下来吃饭。”

“哎!”顾家堂妹撂下碗筷,特别欢快的应了一声。起身就往楼上跑。

顾家堂弟也忙不迭的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我也去。”

“你去干啥!”顾家二姑瞪了儿子一眼。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虎,啥热闹都想跟着凑。

几分钟后,顾家堂妹跑下楼,大声说道:“琇琇哥说他难受。不下来吃饭了。”

那就是认怂了呗!

顾家大姑撇了撇嘴,也懒得跟晚辈计较:“吃饭吧。”

吃完饭,顾沉想要出去走走,顺便消化消化食儿。顾爸爸拿了一包烟,起身说道:“咱爷俩一块儿出去。”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家门。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直到今天早上雪才停。积雪没过了脚脖子。顾爸爸深一脚浅一脚的,嘴里嘟囔道:“应该把道清清。”

顾沉没说话。

顾爸爸看了顾沉一眼,说道:“你说你好不容易赚点钱,怎么不留着自己花。给家里买那么多东西。”

顾沉说道:“就过年买这一次,平常孝敬你们的机会也不多。”

顾爸爸“嗨”了一声:“你才多大,孝敬父母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我跟你妈能走能动的,也能赚钱。不给你增加压力。你好好学习就行。”

顾沉不吭声。

顾爸爸想了想,还是说道:“琇琇的事儿,你也别怨你妈。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这么想,就算养条狗,十八年了还有感情呢!何况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妈那边,还有我呢!”顿了顿,顾爸爸又补充道:“其实就算是你妈,真到节骨眼上,肯定也是向着你的。”

顾爸爸说着,想要抽根烟。摸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忘了拿打火机了。顾爸爸把嘴上叼着的烟又放回烟盒里。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你跟琇琇这几个月,变化都挺大的。”

顾沉明白顾爸爸在说什么。他重生一次,算上上辈子那十来年,也是年近三十岁的老男人了。事业无成一败涂地,就连脊梁骨都是被敲碎了又重新黏上的。跟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凭自己本事考上a大的高材生肯定没办法比。

他早就过了可以凭借考试成绩得意洋洋的年纪,但是在顾爸爸眼里,他的儿子还是那个从山窝里走出去的状元之才。

至于顾琇——

老实说,现在的顾琇跟顾沉记忆中那个乖巧伶俐,被所有人喜欢的顾琇也不太一样。上辈子的顾琇顺风顺水,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顾沉到死都没见过他发脾气。

可是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不顺心的事经历多了,还是暴露了本性,顾沉总觉得顾琇的性格比起上辈子来,要更加尖锐刻薄。脾气也是越来越差。

至少拿离家出走威胁人这种事情,上辈子的顾琇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顾爸爸见顾沉不说话,还以为顾沉是在介意顾妈妈对顾琇的态度,也就不再多问。两人走着走着,撞上出来窜门的乡亲。乡亲一看到顾爸爸父子俩,立刻站住了。堵在道中间,拉着顾爸爸就开始唠嗑。一句接一句,不停的夸顾沉有出息了,能赚钱,还孝顺。给家里买那么多东西。

“来,沉沉,吃瓜子花生。”乡亲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花生递给顾沉,还有一块牛轧糖:“这是你二婶自己做的,你要是爱吃,回头我让丫蛋给你们家送点儿。”

顾沉笑着道谢。其实他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乡亲是谁了。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顾爸爸和乡亲继续聊天。顾沉站在旁边,耐心的等。他上辈子很讨厌在街边聊天这种行为。因为凌家人说过,只有无所事事的底层人才会站在街边聊天,因为他们的时间足够廉价。而真正成功的人,会把每一分每一秒都专注在事业上。

顾沉上辈子不觉得这种话有什么问题,还真心为此感到自卑羞愧。直到他亲眼目睹了凌飞是怎么在各种场合,费尽心机的巧遇西部派的重要成员。顾沉才意识到,原来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谁。

“沉沉?沉沉?”

顾沉正搁那儿胡思乱想呢,就听到有人叫他。顾沉回过神来,就见顾爸爸瞅着他,刚刚跟顾爸爸聊天的那个乡亲已经走远了。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爸爸问道。

“没想什么。”顾沉将手里的瓜子花生递给顾爸爸,自己留了那块牛轧糖:“再往前走走吧。”

“再往前走就是村小学了。”顾爸爸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今年雪这么大,等开春雪化了,这道又得泥泞。”

顾沉听着顾爸爸的话,就想到他上小学那会儿,这趟道就是晴天灰土暴尘雨天到处水坑,几乎就没有干净的时候。

“怎么不修路呀!”顾沉随口问了一句。

“谁修?修这条路至少得个十几二十万。乡政府不给批钱,谁能修?”顾爸爸说道:“你以为咱们村不想修吗?你们校长年年都往上递申请,就没批过。”

“那我修。”顾沉说道:“不就是二十万嘛,我来拿。”

顾爸爸一脸震惊的看着顾沉,脱口说道:“跟你爸就不用吹牛逼了吧?”

顾沉:“……”

顾爸爸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过度震惊,一不小心在儿子面前爆了粗口。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吧!这是公家的路,又不是咱自己家的。再说你也不是啥名人,用不着搞这种名声。”

“也没多少钱。”顾沉本来是随口一说。听到顾爸爸的话,却忽然心下一动,若有所思道:“就当攒功德了。”

“你说这条路,要是我拿钱修的话,能叫顾沉路吗?”

顾爸爸一脸复杂的看着顾沉。倒是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还有这个喜好。

顾沉一看顾爸爸的脸色,就知道顾爸爸误会了。但是他也懒得解释:“我们去村长家一趟。”

“你等会儿!”顾爸爸拦住顾沉,特别认真的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在外头到底挣了多少钱。”

关键是挣再多钱也不够这么败祸的啊!

“我跟你妈还能动弹,家里暂时不指望你赚钱养活,你挣的钱你自己留着花。我跟你妈也不惦记。”顾爸爸想了想,还是说道:“但村里情况可不一样。你无缘无故拿出来十几二十万修路,他们指定会猜你在外面挣了好多钱。就不怕他们以后有啥事,都来找你吗?”

“要是真的做实事的话,我出点钱也不是不行。”顾沉淡淡说道:“爸你放心,我也不是冤大头。不会什么钱都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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