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为衡开车, 匡为衡是老上海,对上海的街道了如指掌,他开车走最近的路, 林沉畹心急如焚,去晚了, 日本人先到了,就来不及了。

上海街道沿途不少地方废墟刚刚清理, 仍能看出这座城市曾经饱受战火的摧残。

性命攸关,匡为衡的车疾驶, 超过前面无数辆汽车, 二十多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家小医院门前,这是一家英国人开的医院, 这条街偏僻, 地方隐蔽,周围没有闲杂住宅,很幽静。

车没等停稳,林沉畹跳下车,跑进医院,医院大厅里很肃静, 不像刚发生什么事故,林沉畹的心稍稍放下, 庆幸日本人还没有来。

前台一个女护士问:“请问小姐看病吗?”

“有一位叫高树增的患者住在那间病房。”林沉畹问。

邵勇、匡为衡紧随着她身后进来。

护士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许向陌生人透漏患者的信息。”

两个人对话,这时,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走过来, 对护士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对林沉畹说;“陈夫人,你跟我来。”

林沉畹看看这个男人,她没见过,不知道他为何认识自己。

刚才太心急,林沉畹这时才注意到医院大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男人,盯着进门的每一个人,显然是保护高树增的。

这个男人领着三个人上楼,带到一间病房门口,一推门,病房里面,两个乌黑的枪口,两个持枪的男人,看见领头的男人,把枪收起来,林沉畹一眼看见半靠在床头的高树增,脸上失去血色,显然受了伤。

高树增看见她,眼睛徒然亮了,换发出奇异的光彩,“林小姐。”

她已经是陈夫人,他还是叫以前的称呼。

林沉畹心里紧张,日本人随时能赶来,走过去,来不及寒暄,“日本人很快要来杀你,快走。”

带她们来的男人是高树增的秘书主任姓邱,对她的情报不疑,招呼屋里的保护高树增的两个人,“扶着局长快撤离。”

那两个人扶着高树增下地,往外走,楼下的两个人看见他们下来,走在前头打开大门,一行人刚走出医院的大门,突然,医院楼房左侧急速行驶来三辆汽车。

邱主任喊:“快扶局长先上车。”

匡为衡跑到驾驶位置,打开车门上去,两个人扶着高树增先上汽车。

这里,前方三辆汽车停下,从车里跳出来一伙人,朝他们开枪,林沉畹看这伙人化妆成中国人,长相是日本人的脸,陈道笙跟日本人打仗,如今生死不明,强烈地愤恨,仇人相见,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陈道笙报仇,为千千万万死去的中国人报仇,她举枪打死了一个正要朝高树增射击的日本人。

邵勇开枪打死一个日本人,双方交火,负责保护高树增的邱主任边打边对林沉畹说:“高局长安全重要,你们先走,我们掩护。”

在邱主任和四个警卫的掩护下,林沉畹跟邵勇边打边撤,退到汽车旁,上车,匡为衡从车里探出头,朝后面的日本人开枪,林沉畹说;“快走。”

匡为衡发动汽车,急转弯,有两个日本人朝汽车开枪,被林沉畹和邵勇开枪打死。

邱主任带着四个人拦截日本人,有两个人中弹身亡,邱主任看高局长的车已走远,带着剩下的两个人,跳上汽车,追前面匡为衡的汽车。

匡为衡开车一路朝法租界行驶,高树增支撑着靠在后排座椅上,对前面副驾驶座位的林沉畹说;“去我法租界的公馆。”

林沉畹指路,汽车开到高树增在法租界的秘密公馆。

随后,邱主任回来,邱主任断后掩护,跟两个人警卫不同程度的负伤。

邱主任手臂受伤,伤得较轻,林沉畹细心地替他包扎伤口,邱主任说;“林小姐,你很奇怪我认识你,我们局长前几年,每年去一次加拿大,到你就读的大学看你,不过你不知道。”

“你们局长怎么受伤的?”

“我们局长有美国人庇护,日本人不敢公开杀我们局长,只能背地里动手。”

高树增经过这一番折腾,身上的伤口严重了。

“你们局长的伤势,需要送医院治疗,上海被日本人占领,不能确保局长的人身安全,我们已经跟美国大使馆联系好了,高局长很快飞往美国治伤。”邱主任说。

林沉畹跟邵勇的行李都留在大饭店,准备回上海大饭店,林沉畹去跟高树增告别。

高树增这个秘密公馆,林沉畹曾经来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依稀还有记忆,不算陌生,她走到卧房门口,轻轻推开门,高树增阖眼躺在床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你来了。”

他睁开眼,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卧室里窗帘遮住,光线不太明亮,朦胧中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朝他走来,他心里算了一下,林沉畹今年正好三十岁,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你要走吗?”高树增有几分惆怅,意外见面,很快又要分离。

“我要去找道笙。”

她轻柔语气,透着不能动摇的执着。

他真羡慕那个男人,令她如此牵挂,为了那个她爱恋的男人,远涉重洋,不惧危险,孤身到战乱的上海。

“谢谢你救了我。”

他庆幸日本人的暗杀计划,她和他才有现在的重逢。

“你也帮过我。”

她轻轻地说。

他微微笑了,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他跟她走在杂志社门前的街道上,那年秋季,梧桐树落叶缤纷。

“保重!”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

匡为衡开车送她跟邵勇回饭店,匡为衡问:“陈夫人,你有什么打算?”

等下去希望很渺茫,她不能一直留在上海,“我准备先回加拿大,过段时间我还会过来。”

她实在太思念两个孩子,她也不会放弃寻找陈道笙。

两日后,傍晚,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上海,只身返回加拿大,邵勇要留在中国,她一个人乘飞机回去。

跟匡为衡说好,匡为衡送她去机场,客房地上放着一个皮箱,还是她来时提的皮箱,她最后看一眼,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有种预感,冲过去把门打开,匡为衡站在门口,走得太急,喘息着,“楚行风找到了。”

“楚行风在哪里?道笙呢?”她激动得声音震颤,

匡为衡表情沉重,“行风受了重伤,上海沦陷后,有个爱国志士把他隐匿起来,他的伤口一直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伤口恶化,人已经昏迷,日本人搜查很紧,不能送上海的医院,那个爱国志士找到我,必须送行风离开上海。”

“我送他回琛州。”

林沉畹果断地说,楚行风是陈道笙的兄弟,过命的交情,为了道笙,她也要救楚行风。

“好,这样安排最好,你们要走,尽快走,晚了我怕行风他挺不过去。”匡为衡说。他也是这个意思,林沉畹和邵勇送楚行风离开上海。

“我们马上就走,求匡先生给我们准备一部汽车。”

“这没问题,节省时间,你们开我这部车走,”

林沉畹走到隔壁敲门,“小勇。”

邵勇走出来,急问:“姐,有消息了?”

“小勇,行风找到了,他受伤了,我们立刻送他回琛州治疗。”

饭店的侍者提着两个皮箱,姊弟俩下楼,匡为衡已结算了房款,在门口的汽车里等他们。

上车后,匡为衡掏出一本特别通行证,“这是我搞到的,没有这个你们一路怕遇到麻烦。”

匡为衡开车去接楚行风,汽车开了一会,下主道,驶入杂乱的平民区,楚行风藏在平民区一户人家里,汽车停下,匡为衡说:“你们在车里等,人多目标太大。”

日本占领区,日本人和汉奸警察到处抓人。

林沉畹在车里朝外看,焦急地等待,过了许久,匡为衡才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背上背着一个人,林沉畹和邵勇赶紧下车,打开车门。

那个男人把楚行风放在后车座上,林沉畹看楚行风意识不清楚,脸色黑红,发高烧,伤口恶化发炎了。

林沉畹坐上副驾驶座位,邵勇托着楚行风坐在后车座。

由于姐弟俩对上海的路不熟,匡为衡送他们一程,汽车驶出上海市区后,匡为衡告诉他们路怎么走,说;“我不送你们了,一路小心。”

“谢谢匡先生的帮助。”

林沉畹真诚地说。

匡为衡顿了一下,“秀暖好吗?我很对不起她。”

“四姐很好,现在法国,都过去的事了。”

不管匡为衡做过什么,现在所做的一切足以抵消他的过错。

匡为衡下车,“一路顺风。”

林沉畹告别匡为衡,楚行风伤势严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林沉畹跟邵勇带着楚行风连夜赶往琛州。

汽车一路不停,沿途城市都被日军占领,匡为衡给她们弄到特别通行证,林沉畹跟邵勇又是外籍华人,邵勇能说几句日语,楚行风受伤,只说上海战乱时,误伤的百姓。

边行边问路,一路顺利,林沉畹跟邵勇两个人轮流开车,楚行风伤重,林沉畹尽量开平稳。

一日两夜,清晨到了深州地界,汽车驶入轮船渡江,林沉畹才稍稍喘口气,提着心的放下,回头看后座上躺着的楚行风,黑铁塔似的人,由于重伤异常虚弱,总算他支撑着回到琛州。

林沉畹看见前方江岸边,靳泽林、曹震带着一帮弟兄等在江岸,匡为衡已经给琛州这边打电话,告知林沉畹带着楚行风回琛州。

汽车一驶出轮船,开到岸边,靳泽林和曹震等一帮弟兄围上前,靳泽林等看楚行风,叫,“行风。”

楚行风似乎意识到到家了,眼睛半睁开,微弱的声音,“我还没死。”

片刻没耽搁,直接送楚行风去医院。

林沉畹跟邵勇几乎两夜没怎么阖眼,等在医院走廊里。

一个中年外科男医生走出来,众人围过去,男医生说:“楚先生身体里的几颗子弹取出来了,但伤口感染,伤者发高烧,等高烧退了,才能脱离危险。”

楚行风还要熬过危险期,曹震等兄弟站满医院走廊,靳泽林走过来,对林沉畹说;“大嫂,你跟邵兄弟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我没事。”

也许大脑高度紧张,林沉畹没有一点困意。

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廊一头疾走来两个人,陈蓉和姚志伟闻讯赶来,陈蓉看见林沉畹,开口便问:“嫂子,我哥找到吗?”

林沉畹回到琛州,就好像回到了家,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撑着,此刻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我真没用,我没找到你哥。”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靳泽林、曹震等兄弟想起大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忍不住掉泪。

这些年,姑嫂二人一直不亲近,现在同为一个人担心,难过痛哭,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感情。

姚志伟红了眼圈,一旁劝解,“楚爷都能活着回来,大哥也一定能活着回来。”

熬了一夜,天明时,楚行风高烧退了,人已经清醒了。

众人围着楚行风,楚行风醒了,陈道笙的生死就知道了。

陈蓉实在忍不住,开口问:“楚哥,我大哥呢?”

楚行风刚清醒,似乎努力回忆着,声音嘶哑,“我们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日军猛攻,飞机轰炸,我们的军队死伤惨重,我中弹受伤,被人抬下去时,我看见阵地上就剩下十几个人,我大哥抱着一挺机枪,打死不少日本兵,一颗炮弹在我大哥身旁爆炸,然后,我大哥就……”

楚行风用手挡住眼睛。

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林沉畹两耳轰鸣,眼前一黑,身体朝下滑去,众人惊叫,“大嫂。”

天地间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沉畹醒来时,睁开眼,四周是雪白的墙壁,一张张熟悉的脸,可是没有那张最想看见的,最渴望见到的人。

两世两人都没有过到白头,前世她离开,他痛不欲生,今生他走了,她生不如死。

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她整天不说一句话,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冬季,梧桐树枝干已经光秃,整个世界的颜色变成晦暗的灰色,陈道笙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厌倦了,心已经枯萎。

她对周遭的一切已然全不在意,医生跟靳泽林说话,“患者身体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有点低血糖,属于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怎么治疗?”靳泽林担忧的声音问。

“失去亲人的伤痛,只有时间能治愈。”

医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那里几个小时了。

她心里的疾病,恐怕后半生都不能痊愈了。

她突然开口说;“我要回加拿大。”

哪里有她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是陈道笙生命的延续。

林沉畹送邵勇登上北去的列车,邵勇到东北日本占领区,投身到抗日战争中。

港口码头上,林沉畹跟赶来送行的众人告别,靳泽林、范先生、曹震还有陈道笙的一帮兄弟,陈蓉和姚志伟,唐昀玉夫妻,黑压压站满了海岸边。

唐昀玉拥抱林沉畹,“回去以后给我写信。”

陈蓉抱住她,洒泪告别,“大嫂,多保重,有时间我和志伟带着孩子去加拿大看你。”

十年间陈蓉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姚志伟收购几家电缆厂,工厂规模越来越大,陈蓉生活安逸富足。

靳泽林走上前,“大嫂,大哥有消息,我们通知你。”

楚行风伤势已经痊愈,“大嫂,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有什么需要,我楚行风万死不辞。”

曹震提着皮箱送她上船。

林沉畹跟众人告别,转身朝邮轮走去。

天空阴沉沉,海风夹着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冬季的雨,冰凉,直凉到心里。

每走一步,脚步无比沉重,她孤凄地站在海边,心境就像这冬季的大海,一片苍凉,她回头最后看一眼,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贴在潮湿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曹震把她送上船,“大嫂,保重!”

挥手告别岸上的人们,她走进船枪,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她找到座位坐下,拿出手绢捂住脸,双肩抖动,旁边一个小女孩问;“妈妈,阿姨怎么哭了?”

“阿姨离开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心里难过。”

一个船员走到她身边,“小姐,请您出来一下,有人找您。”

林沉畹收住泪,跟船员来到邮轮甲板上,一望无际,辽阔苍茫的大海,甲板上背身站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海风卷起他的风衣下摆,像展翅的雄鹰,斜风细雨中,他的背影坚毅,岿然不动。

这个背影瞬间占据她整个心房,他转过身,张开双臂,她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踮起脚尖,仰头半张开小嘴,他俯身低头,眼底醉人的暖色,深情地拥吻她。

汽笛长鸣,邮轮驶离琛州,朝远方浩瀚的深海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玻璃心,不虐了,幸福吧!正文完结,还有一章番外,番外等两天写,谢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支持和陪伴,鞠躬!谢谢!

接下来开两篇存稿文,大家有兴趣先收着。

暂定名:简介:她成婚半年,发誓一生不纳妾的男人背信弃义,为称霸天下的野心联姻,她由嫡妻降为妾,又贬为奴,看着夫君与新人洞房花烛……..

暂定名:简介:民国背景,故事合集,不同风格,总有一款亲们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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