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林秀暖转过头, 吃惊地叫了一声,“大哥。”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林沉畹看向大奶奶冷桂枝, 六姨太云缨也看着冷大奶奶,大少爷林庭申的手还扶在瑾卿的腰上。

林沉畹和云缨都是见过大少爷林庭申小公馆的女人, 只有四小姐林秀暖没见过,手指着瑾卿, 期期艾艾,“她就是……”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大少爷林庭申反应过来, 尴尬地把瑾卿往前推了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顿了一下, 有点讨好的看着冷大奶奶, “瑾卿,她早就想拜见你。”

又干咳了两声,对瑾卿说;“这是你大奶奶。”

林沉畹担心,一直看冷大奶奶的脸,此刻,冷大奶奶面色惨白, 唇不住地哆嗦,冷大奶奶身体瘦弱, 像要摔倒的样子, 林沉畹赶紧扶着,担忧地叫了一声,“大嫂。”

冷大奶奶的一双眼盯在瑾卿的肚子上,直直地看着, 林沉畹有点害怕,冷大奶奶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孕育子嗣,林家没有说什么,但她自己心里想来是不好受的,大太太明面对她还客气,顾着脸面,背地里婆媳没有半分亲近,对她很冷漠,大太太在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媳。

冷大奶奶压力可想而知,至于什么原因不怀孕,说不清楚是不能生养,还是夫妻感情不好,大少爷经常不回家。

瑾卿大概被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吓到,瑟缩地往大少爷林挺申身后躲。

四小姐林秀暖听说大哥外面有小公馆,今天头一次见到那个女人,还怀了身孕,着实有些吃惊,同情地看着大嫂。

大少爷林庭申看场面尴尬,想缓解一下气氛,赔笑对冷大奶奶说;“你们来看首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付账。”

对林沉畹和林秀暖说;“喜欢的尽管买,大哥掏腰包。”看看云缨,“还有六姨娘,刚才相中手镯了,全打包…….”

他话还未说完,冷大奶奶一转身,朝外跑去。

林沉畹拔腿就追了出去,怕大嫂想不开,珠宝店里,六姨娘云缨着急说;“你把小姨奶奶送回去,快回家给她陪个不是。”

大少爷林庭申方才事发突然,一时乱了方寸,此刻才醒过神来,对瑾卿说;“我先送你回去,我回家看看她。”

冷大奶奶冲到外面,出店门就是马路,马路上过往车辆,林沉畹吓得死死抓住她不放手,“大嫂,你冷静点,先回家再说。”

四小姐林秀暖也追出去,跟她一起拽住冷大奶奶,“大嫂,先上车。”

司机王师傅在汽车里看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赶紧下车,拉开车门,两人把冷大奶奶连搀带劝弄上汽车,云缨从珠宝店里出来,急忙上车,林沉畹对王师傅说:“回府。”

一路上,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把冷大奶奶夹在中间,既为她担忧,又不知道怎么劝她,怕那句话说不好,火上浇油。

冷大奶奶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互相看看,知道她突然受了刺激不小,大少爷林庭申在外面花天酒地,冷大奶奶知道,没想到丈夫在外面养小公馆,更没想到的是外头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车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不好说什么,六姨太云缨回头劝,“大奶奶,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自己气坏了身体,回家你跟大少爷好好谈谈。”

林秀暖扯了扯她,“大嫂,你说句话,别自己憋着,我们知道你伤心,好歹想开点。”

林沉畹知道说什么冷大奶奶这时候也听不进去。

林家客厅里只有三姨太薛曼琴,跟底下一个佣人说话,林沉畹跟林秀暖陪大嫂绕过客厅,直接回房去了,大嫂要面子,张扬出去,让下人知道不是什么光彩事。

六姨太云缨提着冷大奶奶的手袋,跟过去。

冷大奶奶房中的侍女鸣凤跟使唤的一个老妈子,看这阵势,唬了一跳,便悄悄地问;“少奶奶怎么了?”

林沉畹拉着冷大奶奶的贴身侍女走到外屋,小声嘱咐,“看好你家少奶奶,千万别让她一个人留在房中。”

鸣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够呛,连连点头,“是,六小姐。”

“给你家少奶奶倒杯热水。”

鸣凤答应一声,掀帘子进屋,找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给冷大奶奶,“少奶奶,喝口水。”

冷大奶奶像木头人似的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没喝,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几个人互相看看,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是撞破丈夫的私情后,冷大奶奶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人不放心就走,林秀暖说;“大嫂,我们陪着你,等大哥回来再走。”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男人略重的脚步声,门口一声轻咳,大少爷林庭申掀起门帘进屋,神情泱泱地,没话找话,“六姨娘,两位妹妹也在。”

六姨太云缨站起身,对坐在那里的冷大奶奶说:“我们回去了。”

林沉畹和林秀暖往外走,林秀暖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角,朝大嫂使了眼色,意思是哄哄大嫂。

三个人出去,云缨说;“我们在这听一会,小俩口没事再走。”

“是呀!我们跟大嫂一起出门,我不放心大嫂。”林秀暖朝屋里看看。

林沉畹私下后悔,她要是不拉着大嫂出去,大嫂眼不见为净,等什么时候事情败露了,或许她有心里准备,也没这么突然,这个打击太大了。

心里内疚,更不能走,三个人站在窗根下注意屋里的动静。

听了半天,没听见只字片语,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喊,刺激耳膜,接着爆发出一阵争吵,三个人吓了一跳,冬季,关窗子,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椅子倒地茶杯碎裂的声音,房门突然被撞开,大少爷林庭申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嘴里骂了句,“泼妇。”弹弹棉袍,扬长而去。

“大哥。”林秀暖在他后面喊。

林庭申连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三个人听着心惊肉跳,云缨说;“这样不行,我怕出事,我去告诉大太太。”说着,朝小洋楼急急忙忙走了。

屋里传来叫嚷,哭喊声,“少奶奶。”

侍女鸣凤和老妈子的叫嚷,林沉畹和林秀暖赶紧跑进屋里,看屋里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大奶奶冷桂枝手里握着一大块玻璃碎片,三角玻璃碎片尖头对准自己手腕,鸣凤拼命抢夺,那个老妈子帮忙去夺,哭喊着:“大少奶奶,你可不能糊涂啊!”

人在急怒之下,力气比平常大,两个人夺不下来,冷大奶奶手里死死握住玻璃碎片,手上流出殷红的血,林沉畹一急之下,顾不得玻璃锋利,手抓住玻璃刃,直到鸣凤喊了一声,“六小姐,你手出血了。”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冷大奶奶愣住,手一松,玻璃片被鸣凤拿下来,一不小心,鸣凤也划了手,手掌心流的血比林沉畹手指流血还多,林秀暖慌了,不知所措,板着林沉畹的手,“六妹。”

林沉畹按压两侧止血,鸣凤按压手腕部,那个老妈子赶紧取药箱,跟三个人的伤口消毒上药,林秀暖帮忙包扎好。

这里手忙脚乱刚处理完伤口,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大太太的声音,“上街也能惹出点事。”

老妈子赶紧上前打起门帘,“太太。”

大太太袁正芬迈步进门,一瞅屋里,满地玻璃碎片,地上还有血滴,冷脸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秀暖小声说;“大嫂要寻短见,六妹跟这个丫头拦着,划了手。”

云缨吓得瞪大眼睛,“这一会功夫,出这么大事。”

大奶奶看婆婆来了,站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太。”

屋里地上碎玻璃片没扫,老妈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干净的地方,大太太没坐,看着儿媳,语气不善,“大少奶奶脾气刚硬,我要像你,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冷大奶奶不说话,大太太缓和了语气,“庭申做得不对,不该瞒着你讨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样的脾气,他敢对你说吗?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偏心,护短,你跟他针尖对麦芒,把他硬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你有本事笼络住男人,生个一男半女的,何至于闹到今日。”

“如今庭申外头的女人有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林家的骨血,你要是听我的话,过两天把她接进府里,好好看视,你不生养,我做主孩子生下来养在你名下,你到老了有个依靠,我这做婆婆的,替你着想,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在闹了。”

四小姐林秀暖忍不住,“太太,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养,这不是往大嫂伤口上撒盐吗?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

大太太皱眉,肃色道;“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成日价爱呀爱,你懂什么?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难道男人花心,都不要活了吗?”

林秀暖不敢吱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冷大奶奶,手臂垂下,双手握拳,涌上一口气,“我要离婚。”

“你要离婚?”大太太诧异。

“是,我要离婚。”

大奶奶白着脸,又重复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让出少奶奶的位置,成全庭申跟外头的女人?”

林秀暖着急地小声说:“大嫂,你可想清楚,离婚不是闹着玩的,离婚对女人不利。”

六姨太云缨劝说;“大少奶奶,只要你不让,你就是明媒正娶的林家大少奶奶,谁也撵不走你,你离婚了,难道要回你娘家住吗?不回娘家,自力更生,女人到外面工作要吃很多苦,我同学就是男人找了小老婆,一赌气离婚了,现在一个人找了份工作,钱不多,要租房子吃饭,平常还要受人欺负。”

林沉畹不赞同云缨说的,靠男人养,笼子里的金丝雀,自食其力,才不受男人欺负。云缨是姨太太,观念跟她们不一样。

云缨喜欢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当然,人各有志,这还要看本人的意愿,别人不能替做决定,林沉畹没插言。

大太太袁正芬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媳,不听自己好言相劝,她诸多不满,“你要离婚,我明天找你父母来商量。”

不挽留了,任她去,林沉畹方看清楚,大太太和善的外表下,一颗冷漠的心,毕竟一个屋檐下住好几年,大太太对儿媳没有一点情分。

“送太太。”

大太太态度很明朗,死活任她去。

大太太心肠冷硬,撒手不管,五姐说过,大太太当年跟大奶奶一样的境遇,督军伯父爱上二姨太,二姨太有了林家的骨肉,后来二姨太被指通.奸,胎死腹中,人疯了,现在时过境迁,在督军府里跟没有这个人一样。

大奶奶注定做不了大太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也成不了二姐那样敢作敢为的人,她只能自苦,伤害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心肠是软的,同情大嫂,看着大太太背影,叫了一声,“太太,你不能不管大嫂,这样会把她逼死的。”

大太太连头都没回。

林秀暖站在那里,几乎要哭了。

冷大奶奶此刻倒面容平静,没有喜怒,林沉畹担心她不是真正的平静和看开,平静的外表下,是灭顶的绝望,是生无可恋,她一直以为大嫂对人很冷,那可能是自我保护,这种用冷漠包裹一颗真心,她是爱大哥的,如果不爱,反应不能如此激烈,不爱,就没有伤害。

所有的争吵,伤害,源于她还在乎,大奶奶的个性决定她极容易钻牛角尖,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看大嫂可怜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可怜她,走过去扶着她,“大嫂,你先坐下,你别难过,等明天你娘家人来,把大哥找回来,慢慢商量。”

侍女鸣凤拿笤帚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收到撮子里,打扫干净,

六姨太云缨看着大奶奶的脸,“我们先回去,你一个静静,再好好想想,要不要离婚?一时冲动,以后后悔。”

冷大奶奶像没听见一样,云缨跟两姊妹出来,那个妈子送出来,“姨太太和小姐们费心了。”

林沉畹嘱咐,“今晚你跟鸣凤轮着睡觉,大奶奶跟前不能离人,万一有不测,这几日你们还是小心点。”

冷大奶奶性格孤僻,平常不爱跟人接近,林沉畹姊妹想陪她睡,怕她烦,只能交代佣人多注意点,她既然有离婚的决定,大概不能轻生了。

三个人刚走出不远,看见五小姐林秀琼跟四姨太往这边走,走得很急,走到跟前,四姨太问:“听说你大嫂闹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林秀暖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五小姐林秀琼不满,“大哥也真是的,太过分了,本来是大哥做的不对,他却躲出去,大嫂才受了刺激,想自杀。”

四姨太关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太太不管了。”林秀暖嘟囔说。

“我告诉父亲去,叫父亲教训大哥。”

五小姐林秀琼转身要走,被四姨太一把拉住,小声说;“你管什么闲事?太太没告诉你父亲,你抻这个头,回头大少爷被你父亲教训,不恨你呀?大哥再不好,也是林家的长子,还能拿他怎么样,你大哥屋里的事,犯得着你去得罪人。”

林沉畹拉着五姐,“我们先回去,等明天大嫂娘家来人解决。”

大嫂有娘家人撑腰,或许境况能好一些。女儿受人欺负,总要讨个说法。

晚膳快开了,各自回房换衣裳,大家分手后,林沉畹跟五小姐林秀琼一路走,五小姐林秀琼低头看见她的手包着纱布,“你手怎么了?”

林沉畹把手背到后面,“没事,玻璃划了一下。”

“大嫂自杀害你受伤,大嫂真没那个必要,大哥早就对她没感情了,为了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闹自杀,太不值得了,离开大哥,也不是没有活路,自强自立,靠自己生活,这辈子不嫁人好了,省得受这份窝囊气。”

“大嫂思想跟我们不一样。”

大奶奶提出离婚,也是一时之气,未必能真的离婚。

两人在林沉畹屋门口分手。

小楠给小姐换衣裳时,惊讶地发现,“小姐,你手受伤了?这是怎么闹的?”

“我不注意削笔刀割破一个小口。”

家丑不外扬,佣人们知道大奶奶闹自杀,传扬开去,大奶奶在林家地位更加尴尬和可怜。

手受伤了,不能沾水,小楠把毛巾浸入水盆里,拧干,给她擦手,埋怨,“小姐这么不小心,这手伤了要三五日才能好。”

许妈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奶奶自杀了,听说大少爷不要大少奶奶了。”

真是耳报神,消息灵通。

许妈看小姐冷冷地看着她,住嘴不说了,尴尬地,“我刚才听大太太屋里的耿妈说的。”

墙倒众人推,大奶奶不离婚,以后在府里日子难熬。

林沉畹正色地说;“出去不许胡说,下人议论主子,犯了府里的规矩。”

“是,小姐,我跟谁都没说,就回来跟小姐说。”许妈诚惶诚恐地,她现在有点怕小姐,小姐脸一沉,她不由紧张。

府里开晚饭,林沉畹带着小楠到客厅吃饭,桌上坐着三姨太一个人,她看了一眼,大嫂座位空着,大嫂每日都早早坐在饭桌上。

大家陆续出来吃饭,每个人都朝大奶奶的位置看一眼,也都没多嘴,大太太的侍女无双走来,“大太太晚饭不吃了,身子不舒服。”

三姨太薛曼琴吩咐佣人,“告诉厨房,给大太太做点粥,送屋里,多做点,给大奶奶送一些过去。”

显见大奶奶是吃不下去饭了,大少爷没回来,大概去小公馆了。

佣人吴妈说;“厨房有粥,我这就告诉她们配点下粥的小菜送去。”

吃完饭,大家纷纷下桌,五小姐林秀琼拉着林沉畹小声说;“你跟我去看看大嫂。”

大嫂出了这样的事,不过去看看不好。

大奶奶冷桂枝背朝外躺在床上,侍女鸣凤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碗粥和两样小菜,“大奶奶,你吃点东西,厨房熬的粥可好了,听说奶奶想喝粥,特意新绊了两个小菜下粥吃。”

冷大奶奶冷笑一声,“府里人都看我笑话吧。”

“少奶奶也没做错什么,谁能笑话少奶奶什么,大少爷又没说不要你,再说太太不管还有督军做主,咱们冷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不是说休就能休了的。”

“别人不休我,我还死皮烂脸懒在这府里,没的让人看不起。”

“少奶奶别说气话,少爷外头的女人想进府要给少奶奶敬茶,少奶奶为大,她为小。”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大小的,男人背叛爱人,犯了极大的错,不能一味地纵容。”

五小姐林秀琼走了进来。

侍女鸣凤赶紧退过一旁,“我怕我们奶奶想不开,劝劝我们奶奶。”

一个侍女能有什么见识,林沉畹看鸣凤手里的托盘,“大嫂还没吃饭?”。

“少奶奶不肯吃。”

林秀琼叫了一声,“大嫂。”

大奶奶背着身子,没转过来,冷冷淡淡,“谢谢你们来看我。”

林秀琼弯腰看她,“大嫂,你吃点东西,好跟大哥做斗争。”

冷大奶奶不说话,冷哼了一声。

林沉畹看她情绪平静多了,拉着五姐出去。

府里的气氛低沉,早起,林沉畹到餐厅吃饭,一个人都没有,侍候主子吃饭的侍女老妈子恭立着,小楠看看,“今天小姐最早。”

“不早了,小楠姑娘。”吴妈一边给小姐拿牛奶,一边说。

这时,三姨太从外面走进来,看饭桌上就林沉畹一个人,“今天都不吃饭了?”

吴妈说:“回三姨太,太太不舒服,现在还没起,六姨太昨天睡得晚,早饭不吃了,小姐们要晚一会过来吃。”

林沉畹撂下碗筷,五小姐林秀琼还没来,她看下钟表,上学要迟到了,对小楠说;“你去五姐屋里看看,是不是睡过点了。”

小楠还没挪脚步,五小姐林秀琼匆匆忙忙走进来,“迟到了,早饭我不吃了。”

“不吃早饭怎么行?”林沉畹顺手拿了两个白煮鸡蛋,放在口袋里,留着五姐路上车里吃。

程东林早已在车上等着了,时间比每天稍晚,告诉司机宋师傅,“稍快点开。”

通往学校的路都是平坦宽阔的马路,汽车速度快,不颠簸,林沉畹拿出一个手绢,在膝盖上铺平,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剥了一个鸡蛋的皮,送到五小姐林秀琼嘴边,“你先吃,我接着给你剥这个鸡蛋。”

林秀琼心里一暖,拿过来,几口吃进嘴里,差点噎到,拿出水杯喝了两口水。

她平常早餐吃一个鸡蛋,看六妹很认真地把鸡蛋没剥干净的皮仔细地拿掉,不忍拂了她的好心,把两个鸡蛋都吃了。

一到学校,秦谷芬跟她通报小道消息,“学校组织报名,替补州演讲竞赛空缺名额,这回大概是听说杜云峰报了,排在陈蓉后面的几个同学都没报名,报了也没什么希望,只有陈蓉和杜云峰两个人报名,三天后决出胜负,两人中取一个。”

“三天,三天时间太短了,陈蓉已经准备很久,杜云峰上次没参加,三天怎么够?”

“不能拖太久,他们两人当中选出一个参加州赛,还要留出时间准备。”

图书馆门口,林沉畹看见杜云峰走出来,“杜学长。”

杜云峰走过来,“等我吗?林同学?”

林沉畹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三天时间会不会太短?”

“一天准备时间就够了。”杜大学子狂傲地说,

真是成绩好,回答霸气。

“谢谢你!杜学长。”

“等我胜利的消息!”

杜同学自信又张扬。

放学后,林沉畹跟五姐一起回家,离着挺远看见客厅门口聚集不少人,有佣人趴窗子往客厅里看,府里的姨太太小姐都站在门口听。

两人走近,五小姐林秀琼拉了一下四小姐林秀暖,“看什么呢?”

四小姐林秀暖小声说;“大嫂的父母来了,正在里面跟太太说话。”

五小姐林秀琼听了,拉着六妹绕过客厅,两人从客厅后门进去,躲在帷幔后偷着往里瞧。

冷大奶奶的娘家父母林沉畹是见过的,林沉畹透过帷幔缝隙看见冷老爷和冷太太跟太太对面坐着,冷大奶奶的父亲由于常年吸食鸦片,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干瘪瘦弱。

声音有点嘶哑刺耳,“亲家太太,姑爷在外头纳小,没跟我们姑娘打招呼,是不对,也不至于小俩口为这事闹离婚,我们是旗人,祖宗的规矩,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我们姑娘要做错了,另当别论,过门后,孝敬公婆,谨守本分,不在七出之列,亲家给我们一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太太端起茶盅,面目祥和,“亲家,你错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儿子不争气,没有事先跟媳妇商量,就在外面讨小,是我儿子不对,我教训他,大奶奶结婚几年没有身孕,我也没怪过她,现在外头娶的小的身怀有孕,你们姑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当然要顾着她,不能让她吃亏,我的意思是,生下孩子,抱到她屋里养,算在她名下,是你们姑娘不同意,闹着要离婚,我没法子才把你们请来。”

冷老爷听家里陪嫁过来的老妈子说姑娘要被人休了,来争个理,听大太太这么一说,没有要休了自家姑娘的意思,陪着笑脸,“亲家太太想得周到,这样甚好,亲家太太一片好心,我们姑娘要是不答应就不识好歹了,亲家太太放心,这事我们说她。”

冷太太为女儿的事愁眉苦脸,一听,松了一口气,“亲家太太拿我们姑娘当亲生女儿,为我们姑娘着想,回头我去劝劝我们姑娘。”

大太太唤无双,“你带亲家太太去大奶奶房中。”

冷太太跟着无双要出来,林沉畹跟林秀琼赶紧躲起来,待冷太太过去,两人走出来,各自回房洗脸换衣裳。

打听着冷家父母走了,五小姐林沉畹来找林沉畹,“六妹,我们去大嫂房中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大家一个锅里吃了几年饭,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何况大嫂挺可怜的。

两人就走去大奶奶屋里,刚进门,看见凤鸣从里屋出来,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粥,没动过。

林秀琼问:“我大嫂还不吃饭?”

凤鸣摇摇头,愁眉不展,“从昨天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才我们家太太来了,少奶奶又生了一肚子气,正在屋里哭呢。”

姊妹俩互相看看,看样子母女俩谈不拢,冷太太是旧式妇女,逆来顺受,以夫为天,定然是劝说女儿接受丈夫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凤鸣把饭菜端下去,姊妹俩进屋,看见冷大奶奶趴在床上无声地哭,瘦削的双肩一抖一抖的,林沉畹小声叫,“大嫂。”

冷大奶奶止住哭,翻身坐起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拿手帕抹眼泪,“嫌我离婚给他们丢人现眼,我什么时候死了,她们就高兴了。”

两人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大哥和大嫂,不能劝离婚,不离婚,又同情大嫂的遭遇。

“大嫂,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把眼睛哭坏了。”林秀琼说。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里还顾得上眼睛。”冷大奶奶生无可恋。

两姊妹从大嫂屋里出来,林沉畹不知道如何是好,林秀琼说;“大嫂这样下去不行,我看把大嫂的妹子找来,劝劝她。”

“五姐说的也对,我们毕竟是她夫家的人,还是自己亲妹妹贴心。”

大嫂的妹妹冷二小姐性格开朗,思想开化,也许能影响她姐姐。

“冷二小姐这时候应该在花都夜总会有场子,我们去花都找她。”林秀琼说。

当夜晚来临,花都夜总会里风花雪月,灯红酒绿,是有钱人的天堂,豪掷千金买醉,奢华靡费,声色犬马。

幽暗的霓虹闪烁,舞池里相拥的男男女女,播放舞曲卡门,一个歌女嗲声缠绵吟唱,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大家自已骗自己,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林沉畹跟林秀琼找到冷二小姐唱歌的后台,一打听,有人说;“冷小姐今晚有一场,唱完走了,有人看见跟曹爷走的,没离开夜总会。”

夜总会楼上楼下两侧全是包厢,林秀琼说;“六妹,我们分头找,你沿着左边找,我沿着右侧找。”

一条铺着瑰丽地毯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一间间包厢一样的门,不知道冷小姐在那一间屋里,林沉畹想找个侍者问问。

这时,一个包厢门突然开了,一个略有些醉意穿戴考究的男人骂骂咧咧的,“人怎么还没带来?让大爷等这么久?”

他一眼看见走过来的林沉畹,酒醉浑浊的双眼闪出贼光,兴奋地一把抱住她,“是老马那老货让你来侍候大爷的,小妞不错,大爷要了。”

林沉畹尖叫一声,拼命挣扎,“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舞女。”

“大爷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爷我今天就要你了。”

酒醉的男人气力很大,不顾林沉畹叫喊,把她拖进屋里。

另一侧走廊,走来一个时髦女郎,穿着水滴领绛红丝绒旗袍,银狐披肩,十指纤纤,涂着朱红蔻丹,一双水漾杏核眼极有神采,跟着一个粗壮的男人走进一间包厢,幽暗灯影里,一个一身黑衣高大男人的身形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执着酒杯。

“大哥,冷小姐来了。”

男人淡淡的目光扫过来,冷小姐突然觉得包厢里气温骤降,后背冷飕飕的,不由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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