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赫舍里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靠坐在厚厚的垫子上,脸上浓重的脂粉也掩不住怀孕的憔悴,蜡黄的脸色和暗沉的斑点让原本清丽的脸蛋黯然失色。赫舍里狠狠地将铜镜扫落在地,怒声喝骂:“狗奴才,这是梳的什么妆,这样让本宫怎么见人?”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赫舍里身边的立刻跪满一地的奴才,磕头不已,连声请罪。

“滚!统统给本宫滚出去!”赫舍里被一耳朵的该死弄得怒火更炽,将妆台上的东西拿起来狠命往地上的奴才身上砸。几个躲避不及的奴才被砸的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地奔出了皇后的寝宫。

赫舍里的乳母许氏快步走进来,连忙将赫舍里手中的妆盒拿下来,连声道:“娘娘这是作甚,快快把东西放下来,要是伤了小阿哥怎么办?”

赫舍里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恨恨地把妆台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这才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嬷嬷见她冷静了下来,这才上前扶住赫舍里臃肿的身子,让她缓缓地坐下,语重心长道:“娘娘,无论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如今您可是双身子的人了。”

“嬷嬷,你让我怎么不生气,我现在这幅样子要怎么见人呐?尤其今天还有马佳氏那个女人。”赫舍里看着奶大自己的嬷嬷,忍不住愤恨地道。

许嬷嬷也心疼自己奶大的娘娘,可是该劝的还是要劝:“娘娘,这起子奴才若是惹得您不痛快了,拖出去打死便是了,哪里值当您动这么大的气,后宫里的女人再怎么样也没您肚子里的小阿哥重要。”

赫舍里拉着许嬷嬷的手,忍不住红了眼眶:“嬷嬷,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就是不安心,你是没见过那个马佳氏才这样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许嬷嬷心中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主子还是看不开啊:“娘娘,不管马佳氏怎么样,如今您才是皇后,是皇上的嫡妻元后,是母仪天下的主子娘娘,只要您大事上不出错,平平安安地生下小阿哥,便谁也动摇不了您的地位。”

赫舍里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嬷嬷,您是没看见那天皇上见着马佳氏的样子,当时皇上简直就是被勾了魂一样,当场就留了牌子,转身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封了荣妃。”

许嬷嬷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赫舍里挥手阻止了,恨恨地扯着帕子:“嬷嬷不用安慰我,我和皇上夫妻多年,何曾见他为哪个女人费这么大的心思,不但吩咐钦天监挑选黄道吉日,更是亲自为她挑选宫殿,甚至还大兴土木整修钟粹宫。这让我怎么安心,马佳氏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董鄂氏!”

“娘娘慎言!”许嬷嬷忍不住抬目四顾,发现屋里的奴才都被赶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忙对赫舍里道:“我的娘娘哟,这话可万万说不得的,谁不知道皇上和太皇太后对先帝爷和那位的事情是何等的忌讳,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不得了的。”

“嬷嬷怕什么,这是长春宫,本宫难道还说不得几句实话了不成。那董鄂氏狐媚惑主,生生勾得先帝爷神魂颠倒。结果呢,就算三千宠爱在一身,最后还不是有命拿没命享!”赫舍里拿帕子拭了拭泪,冷笑两声,“本宫还真不信了,马佳氏就算有董鄂氏的本事,太皇太后能干看着,让皇上重蹈先帝爷的覆辙?何况本宫可不是太后那个没用的,白担了一个皇后的名头,却被个狐媚子压得死死的。”

许嬷嬷脸色都变了,恨不得能捂住皇后的嘴:“哎呦喂,我的好娘娘,您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呀,便是想想也要三思而后行,那马佳氏不过是个妃罢了,何德何能需要您这般慎重,便是她再貌美如花也不过是以色事人,色衰爱弛,历朝历代这事儿还少吗?娘娘您还是放宽心,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

赫舍里见许嬷嬷脸色都白了,知道她是为自个好,而且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便住口不说。只是赫舍里心中打定主意,定要给马佳氏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就算封了妃那也是奴才,她这个皇后才是主子。

许嬷嬷正忙着叫底下的奴才给赫舍里重新梳妆打扮,一时也没注意到赫舍里扭曲的脸,等许嬷嬷回过头的时候,赫舍里早已恢复成原来那个端庄娴雅的皇后娘娘了。

就在长春宫忙着给皇后补妆和收拾残局的时候,宜敏已经坐着属于自己的肩舆来到长春宫,扶着尚嬷嬷的手,宜敏稳稳地下了轿,候在长春宫门口等候通报。等了好一会,长春宫才跑出来一个小太监,神情傲慢地对宜敏道:“皇后娘娘有旨,且等着吧!”然后不等宜敏反应就转身进了长春宫。

宜敏身边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皇后娘娘居然如此傲慢无礼,但是宜敏不发话,底下的奴才们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陪着主子一起等。

“主子,要不您在轿子上坐着等吧?”尚嬷嬷很是担心宜敏撑不住,毕竟昨晚康熙和宜敏的战况有多激烈,她是最清楚的,今个清晨宜敏起身的时候还需要人搀扶的情形,她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宜敏摇头拒绝了尚嬷嬷的提议,挺直腰板静静地站着,仪态姿势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心中却暗自冷笑,赫舍里既然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她手里,若是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皇后娘娘的盛情厚意?

不过赫舍里是不是有点自信过头了,宜敏可不是那些没品没级的庶妃,可以随意被人折辱的,今天这事只要一传开了,就算是为了安抚马佳氏,康熙和孝庄也要做出个姿态来的。何况这回可真的是赫舍里理亏呀,宜敏可是无辜的受害者呢!

随着日头一点点升高,后宫的嫔御开始陆陆续续地来到长春宫,只是一见宜敏的仪仗停在长春宫门口,这些贵人常在之类的低级嫔御也不敢越过宜敏,只能陪着站在后头列成一串,渐渐地长春宫门口的队伍开始壮大到一定规模。

“哟,皇后娘娘这里竟然如此热闹,本宫倒是来晚了呢!”这时候慧妃的仪仗也跟着过来了,只见盛装打扮的慧妃钮钴禄氏袅娜地从轿辇上下来,来到宜敏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宜敏几眼,看到宜敏惨白的脸色后,拿起帕子捂着嘴,遮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这就是咱们的荣妃娘娘了吧?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宜敏对着钮钴禄氏微微颌首,素手抚鬓,算是行了平礼,虽然脸色苍白,举手投足却不失气度,让身后的嫔御和奴才们暗自佩服不已,便是慧妃也不好意思再嘲笑宜敏,毕竟她可不希望宜敏把怒火从皇后那里转移到她头上,慧妃自然不是个傻的,家里可是早就让人提醒过她,马佳氏和瓜尔佳氏都不是好惹的。

慧妃来了不久,赫舍里就让众人进去了,毕竟她可不想把整个皇宫的女人都得罪了。宜敏也不在意,该做的姿态已经做足了,她可不想继续站着活受罪。进了长春宫,宜敏目不斜视地向主位上的赫舍里行了礼,礼节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来。

赫舍里再不甘心也不敢直接对上宜敏,弄点小动作可以,但是真要给宜敏脸色看,赫舍里还真没这底气,除非她不要自己贤惠大度的名头了。

宜敏刚刚余光扫过赫舍里,发现她脸上满是厚厚的脂粉,看起来倒是脸色红润,就是不知道脂粉掩盖下的脸是什么模样。宜敏对于怀孕女人的症状清楚得很,难怪赫舍里火气如此之大,一对比坐在她下手容光焕发的慧妃和苍白美艳的宜敏,那差距明显的不可以道里计,女人都是害怕比较的,皇后也不例外。

赫舍里强撑着一张笑脸,接受康熙一群花枝招展的嫔御们请安,尤其看到那两个容貌明显比旁人亮丽的贵人,心中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慧妃又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皇后姐姐,不是妹妹说您,荣妃妹妹刚刚进宫,这第一天来请安就吃了您的闭门羹,皇上素日总是夸奖姐姐最是大度贤惠,这可不像姐姐平日里的作风呀。”

赫舍里心里怄的要死,偏偏被抓住了短处发作不得,只能强作镇定道:“荣妃初入宫可能不熟悉规矩,来得早了些。”

皇后的意思就是宜敏不懂规矩,来的太早,进不了长春宫是活该。下边的嫔御们面面相觑,这皇后也太反常了,人家来得早是表示尊重她,她倒好不但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还要倒打一耙说人家不懂规矩。

宜敏淡然一笑,仿佛没听出赫舍里的意思:“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初入宫中,懂得还少,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娘娘多多包涵。臣妾以后定当遵守时辰,决不让娘娘为难。”

一句话噎的赫舍里半死,反正宜敏也不耐烦给赫舍里面子,借着这次的由头,以后就有理由刚好踩着准点来请安,偏赫舍里还发作不得,毕竟话是她自己说的,嫌人家来得太早不好,那准时准点的来总不能再有意见了吧,不然就是有意找茬了。

赫舍里深吸了几口气,硬是把涌上喉头的怒火咽了下去,膈得胸口一阵气闷。本来怀孕的人就比较焦躁易怒,更是容易疲惫,被慧妃和宜敏这么一气,赫舍里只觉得连肚子都不舒服起来。有心请太医来看看,偏偏慈宁宫的请安不得不去,否则她这个贤惠孝顺的名声就臭了,只能强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带着众人去慈宁宫请安了。

宜敏坐着肩舆,跟在皇后和慧妃的仪仗后头,一路上经过的风景都是看过无数遍的了,那些花花草草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从长春宫到孝庄的慈宁宫是段不短的距离,回想着当初也是如此走过这条宫道给两宫太后请安,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她是舒舒服服地坐着轿子,而当年她只能像后面的嫔御那样跟着轿子步行。

跟在宜敏仪仗后面的是两个初进宫的贵人,听说也是极得康熙宠爱的,只是宠爱不代表身份,贵人就是贵人,在高位妃嫔面前只能矮一头,现在还不是得乖乖地穿着花盆底走路,刚刚在长春宫,宜敏跟慧妃可以在皇后面前说话挑刺,但是她们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且宜敏刚刚一眼瞥见庶妃纳喇氏,挺着显怀的肚子跟在队伍的最末,即使有了身孕又如何,只要上面不发话,就得乖乖地每天走路请安去,至于对胎儿好不好没有人会去关心,一如前世的自己。宜敏再次坚信皇帝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在宫里身份地位才是一切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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