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飞,他从未指望过林惊蛰能真的来。

打从接到电话起就不住激跳的心脏在这一刻频率上升到了巅峰,他握着林惊蛰的手几下摇晃,激动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吭哧吭哧半天才猛然惊醒一般侧开一步:“不说了不说了,机场里都是人,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先生刚下飞机,实在是辛苦了,快快快,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酒店,先回酒店休息。”

他真的是很隆重,连接机的车子都另找了一辆豪华版。九十年代初国内的汽车品牌款式选择不多,他弄来的这一辆可以列入金字塔的顶端了。

田大华亲自帮林惊蛰关上车门,放好行李箱,随同而来的友人见他这样殷切,忍不住伸手拉住他:“老田,你没有搞错吧,摁着我们在机场等了两个多小时,我当是等什么大人物呢,就这?这小孩跟你什么关系?犯得着么……”

“闭嘴!”田大华喝住他,“你是不是傻逼,不该说的话少说,小孩什么小孩,一点眼力都没有……”

走进田大华为自己安排的花园饭店顶级套房里,林惊蛰踱步走到窗边,从拉开一半的玻璃后面俯瞰园景。

这是一家几个月前新开的酒店,在后世同样赫赫有名,林惊蛰大抵从这一路的待遇里感受到了田大华的诚意,他接过田大华匆忙泡好的茶水,让滚烫的杯壁熨帖在手心上。

田大华笑着看他饮茶:“林先生这一走就是将近两个月啊,好不容易回来申市,一定要让我尽到地主之谊才行。我已经安排好了楼下饭店的粤菜厅,还有咱们申市最~著名的夜总会……”

“田总。”林惊蛰微笑道,“劳您多费心,饭肯定要吃,夜总会还是算了,我在燕市还有些事情要办,下次吧。”

“哎!”田大华哪里敢有异议?立即答应下来。见林惊蛰看了会儿窗外又捧着茶杯老神在在地踱步到了沙发区,他心急如焚,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林先生,咱们那个股票的事儿……”

“哦!”林惊蛰这才好似刚想起来似的,但他仍旧在沙发坐下,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啊,不急,我人不是在这了?”

田大华在他对面坐下,不敢催促,只觉得屁股下头烧起了一把火,又有如针刺,搅得他坐立难安。每次面对林惊蛰时,他总有种面对幽深潭水的错觉,亦或是一处深渊,哪怕自己更加年长,但站在高处朝下望去,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反倒更让人战栗。

林惊蛰见他这样,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田总,你都已经下场了,这种心态可不行。”

田大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意识到自己还是被看出了心思,有些讪讪:“林先生还是体谅一下,毕竟您看现如今申市这个证券市场,那大盘走得,那是红火一片啊!我晚一秒入市,就比别人晚一秒赚钱。”

他这话说完,便见林惊蛰没有搭腔,只是坐在对面深深地凝视自己,半晌后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林惊蛰没有为难田大华,只稍坐片刻,就随同他去了证券公司。一路上田大华完全严正以待,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下车后还尤其警惕地扫视两边,确定没有形迹可疑的人,才小心翼翼朝车内端坐的林惊蛰道:“林总,外头很安全,您下来吧。”

林惊蛰手上现持有时代科技十七万股,算是大户了,时代科技现在的股价是二十一块多,因此他手上的股票市值已经飙升到了三百五十多元。

最后商谈的结果让田大华喜出望外,林惊蛰愿意让出五万股交易给他。

现如今证券市场红火得如日中天,交易员几乎没经手过如此大宗的转让委托,他心中惊奇,但不等多看,就被心急如焚的田大华催促着办手续去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大盘的红线还在一路飙升,只是此时的田大华心中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患得患失,林惊蛰这五万股股票如同一记定心丸,深深地砸进了他的胸膛里。

在游轮已经启动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拼命划着小舟追赶上了这趟旅行。

望着那丝毫不让人觉得刺眼的鲜红线条,田大华出了会儿神才猛然清醒回来,不敢怠慢地将注意力牵回林惊蛰身上,见对方正在翻阅申市最新的财经杂志,他气息一下放轻了,这几天激动到有些糊涂的脑子也不免恢复了些许清明。

其实他心中仍有疑惑。

比如他实在是想不通,林惊蛰为什么要转让这支如日中天的股票,这可是一只每一刻都在下金蛋的金母鸡啊!

田大华毫不怀疑这个年轻人的眼力远胜于自己,申市开市时,他能在整个市场谨慎的观望中如此自信地朝里面投进筹码,并在那之后坐收渔翁之利,对方的每一个决定必然都有着他的深意。

他当初买股票,肯定是看好证券市场,现在抛售……

难不成会有什么变动了?

想到这个,田大华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明问,踌躇良久,最后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林先生,您手上还剩下的十二万股,是不是我帮您找找……?”

林惊蛰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不急,剩下的我还要先留着。”

他此言一出,田大华刚才持续了半天的胡思乱想立即便平复了许多,他急忙点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林先生这次来申市是专程为了抛售呢。我最近总在这混,也认识了几个老板,现在一股难求,他们说不定会愿意多出一些……”

林惊蛰一手拎着摊开的杂志,歪着头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

“田总您多虑,我手上这些股票肯定会抛,但不是现在。”

现在转给田大华的五万股不过是为了套现,申市公司这边压了对方二十万的注册资金,三个月之内肯定要拿出来还清。这代表林惊蛰在注销公司之前,先得还清银行那份为期六个月的贷款。

九三年之前,国内的股票市场都在高速发展阶段,几乎就没有出现过熊市。虽然再过不久上头应该会出手调控现如今申市一路空涨却少有交易量的特殊行情,但对证券市场,林惊蛰还是充满看好的,只是为了还清那七十万,才不得不忍痛割爱。

他朝因为被点破了心思脸色变得有些尴尬的田大华微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田总,咱们虽然在商言商,可也要看交情说话,你说是吧?你想发财,我就带带你,至于别人,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田大华尴尬得简直能不能从地缝里钻进去:“林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惊蛰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我懂,我懂。”

此事过后,田大华再不敢乱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在林惊蛰面前表现得得简直就像一个无耻小人。因此隔天林惊蛰提出要去银行把贷款还掉时,他心中虽然疑惑大盛,却也不敢多问,只劝了一声:“期限还有几个月呢。”

林惊蛰歪在后座上靠着车窗小憩,浑身上下散发出慵懒的气质,不紧不慢地说:“还是还了吧,我得把我那公司先注销了。”

田大华一愣:“林先生,公司有什么问题吗?您这才开了几个月怎么就……?”

林惊蛰气定神闲:“唉,失算了,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发现申市还是离燕市太远了点,来回办公太不方便。”

田大华从后视镜里朝后看,便见林惊蛰抬手捏了捏鼻梁,一脸的疲倦。

他一想也是,假如林惊蛰真常驻燕市的话,公司开在申市确实太过遥远。这么一琢磨,他心中又有点可乐,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从不出差错的圣人也干了蠢事一样。

他拍板道:“行,这事儿我肯定帮您办好。”

林惊蛰几乎没在转让交易里花任何额外的钱,手续费之类的费用全是田大华出的,交易成功之后,他账面上便多了可以随时动用的一百零几万,因此还掉那五十万的贷款完全不在话下。

五十万贷款加上一些利息和提前还款的违约金,有田大华倾情相助,业务办理很快,赶在银行上午下班时间之前就完成了。

俩人又驱车去办注销公司的事儿,这年头不像后世,公司注册资金找个中介张着大嘴随口胡诌就行,里头实打实得趴着钱,若非如此林惊蛰完全不用大费周章绕那么一圈。

税务那边的问题交给了田大华,确认公司没有留下债务问题后,事儿解决起来也简单。这会儿创业潮,开公司的人多,倒闭的也不少,每天接办类似业务,工商对流程早已经轻车熟路了。

二十万的资金松动之后,原路退回给田大华,双方两清。

至此,林惊蛰已经无账一身轻,他用自己的两万块钱,变出了股市里的那一堆价值两百余万的股票,以及手上随时都能用的这五十多万的流动资金。

他是个什么心情不能对外人言道,离开银行,坐进车里,他前倾身体,手肘触膝,双掌指尖撑着额头,闭目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一天来回跑得,您累了吧?”田大华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在为刚才银行里没推拒过林惊蛰的事情不好意思,“林先生,您也真是的,照我说我之前收的那一万块手续费就该退给您,您跟我客气什么!”

林惊蛰没有抬头,保持原来的姿势轻笑一声,他看起来好像很疲惫了,手心传出来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沉稳:“亲兄弟明算账,交情归交情,业务归业务,田总您手下可还养着那么多等吃饭的人呢。”

对方这番做派,田大华不免有些感动,他重重地点头,又见林惊蛰浑身散发着疲倦的气息,一路回到酒店,车都开得格外小心平稳。

林惊蛰吃过饭后倒头就睡,第二天再醒来,面对田大华的邀约,只说自己燕市还有事,不能再多留。

田大华不知道他背景,也怕耽误他的事,闻言就急忙托人去机场订了票,又跑前跑后,拎行李开车门的,亲自送到机场。

一路车开得飞扬,田大华喜不自胜,今儿上午那支时代科技又一次飞涨,股价直飙了将近一块,林惊蛰才把他拉上这艘邮轮,他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临近安检口,他心中翻涌着无限的激动,壮志豪情地朝林惊蛰拍胸脯:“林先生,我田某人记着您的情,以后您有什么事儿要办,只管吩咐一声,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惊蛰同他握手,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多保重。”

*******

飞机上,林惊蛰一路在想,两百多万够干个什么。

这笔数字放在后世,大概等于他几年工资、一辆不错的车,或者一套二三线城市的商品房。但放在眼下,这个燕市房价也不过千把块钱的时代,二百多万的购买力,远远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林惊蛰对自己的智商十分存疑,于他而言,让这笔钱升值的最稳妥的办法大概就是买房了,在几个一线城市屯些房子,等到几十年后房价飙升,就可以靠着这一切小富即安,吃喝不愁。

他靠着窗户,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云层,突破某一个临界之后,云层之上就是一望无垠清透澄澈的真正的天空。

真的就是这样吗?心中翻涌着浓浓的不甘,前世和今生的经历交织相错,从脑海中飞速闪过,林惊蛰长叹一声,他发现重来一遍,自己仍旧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许。

果然还是那个蠢货。

正值酷暑,燕市的夏天十分磨人,林惊蛰回到寝室时,发现邓麦正在串门。

他现在暂时无事可做,住得离燕市大学和梧桐大学又近,因此相当遵从本心,在两所大学里花蝴蝶一样穿梭,认识了好些朋友。

他为人处世很有自己的一套,伶牙俐齿又不油嘴滑舌,几乎很少会让人对他产生恶感,305的男孩们就同他关系不错,林惊蛰进门时,里头正聊得热火朝天。

见林惊蛰回来,众人的眼神一下亮了,邓麦更是一下跳起扑上前来接走行李:“林哥,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走那么多天,真是担心死我了。”

上回那次大伙一起去申市的经历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林惊蛰各种胆大包天的行径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他记着林惊蛰在那还欠了七十万块钱呢,这次对方单刀赴会,也不肯带上他,打林惊蛰刚走那天起,邓麦心里就一直胡思乱想。

林惊蛰干什么去了?他借了那么多钱,该不会去和人拼命了吧?

吕小江是申市人,对自己的家乡有些敏感,对自己这个长得好看行事作风却非常神秘的舍友也十分好奇。他慈眉善目的白胖面孔露出个疑惑的表情:“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去申市干嘛?”

“有点事儿要办。”林惊蛰避重就轻地问,“军训的日子定了吗?”

这是所有人最发愁的一件事,一想到接下去一段时间要顶着烈日站军姿,大伙的脸色就一下变了,王军更是哀叹一声倒在床铺上:“定了,说是过几天就发衣服,下周末开始,咱们学校场地还不够,得去基地,卧草,十多天啊!”

林惊蛰算了下时间,现在距离下周末只剩下六天了。

他什么苦头没吃过,因此丝毫感受不到这群孩子如同面临世界末日一般的心情,他反倒还挺期待的,这辈子从醒来起手上一直有忙不完的事,都顾不上锻炼身体,这次从军训开始,正好把健身给捡起来。

只是连续十多天的封闭活动确实要耽误很多事,林惊蛰琢磨着自己在军训之前得把一些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下去才行。

他在燕市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上辈子虽然认识一批狐朋狗友,也深知用什么手段能搞定他们,但正事儿上这群人派不上什么用场。思来想去,林惊蛰想起了一个人。

方文浩,方老爷子他孙子。

方老爷子一家他还是很信得过的,加上方文浩虽然吊儿郎当了一点,为人处世却并不幼稚。他手上应该已经有了点自己的事业,林惊蛰想起他之前带自己来学校报道那天,腰上的bp机基本就没停下过。

这样一位在燕市小有根基又有点靠谱的对象还是挺难找的,可以发展发展合作业务。

燕市大学的学生会宣传部办公点就在本校区,方文浩和他是同一个系的,林惊蛰一边打听完方向朝那走,一边在心中深思,校区内的广播正在播放一首当代著名流行歌曲,来自一位港岛女星。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生活在当下的人们,又有谁能想到这位红极一时的歌星,会在后世过气得连演唱会的门票都卖不出去?

但林惊蛰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许许多多埋藏在时光里的秘密。

细数往后的几十年,国内大部分人民所能接触到的发展迅速的最显而易见的行业——互联网、地产、货币、证券期货、能源和一些制造业。

其中利润最大的互联网,很遗憾,林惊蛰没有这个技术。他充其量只知道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捷径,比如注册域名赚钱什么的,至于编程技术,那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他连王者农药都玩不转。

货币和证券期货他上辈子都炒过一点,但这需要时机,不是什么时候下水都能赚到钱的。

能源……这一行业云集大佬,至少以他目前的力量还无法接触到。

剩下的只能是地产和制造业,而这两个行业无一例外的,前期都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

他绕过缓坡,燕市大学破旧得非常神奇的宿舍楼外景致还是非常鸟语花香的,眼看终点就在前方,林惊蛰却突然感觉到了背后一道灼热的视线。

跟人勾心斗角了那么多年,他对这很敏感,立刻转身看去。

背后注视着他的人匆忙转开了视线,变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外表严肃的中年男人打扮得十分整齐,眉间皱起深深的“川”纹,眼神锋利,外表看上去就像是系里某个十分严肃不好相处的教授,他神情伪装得天衣无缝,像是无意路过了这个地方,也和林惊蛰素不相识。

但林惊蛰在看到他的瞬间,心脏却狠狠地震了一把。

对方渐行渐远,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一处不远处的小果林里。

林惊蛰驻足原地,目送他离开,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颤,他木然地回过头,继续迈开脚步。

他不知道对方进入树林之后是否会在密林的遮挡下接着偷偷窥视自己,但这个严肃到好似无法接近的中年男人,却是他前世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

父亲。

林惊蛰回忆着,他记得父亲林润生并不是燕市大学的教授。这一年代,他应当正在隔壁某以理工著名的重点大学担任信息通信工程系的教授。两所学校相隔不远,但正常情况下教职工应该不会搞错吧?

对方是来看自己的吗?

他想到这一点,一时喉头发哽,又禁不住去回忆,上辈子对方也曾这样偷偷关注过自己吗?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考入燕市大学的?又是从哪里得知自己入学的科系?他从什么时候起悄悄跟在了身后?为了碰这一面又在宿舍楼外等了多久?

林惊蛰想不通,从上辈子起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内敛成这样,将自己的煞费苦心密密掩藏在冷淡的表象下,纹丝不透。

他迈步上楼,背负着沉沉的疲倦,找到宣传部办公室,敲门。

方文浩正在里头同几个人说话,抬头看到他时略有些惊讶:“林惊蛰?你怎么来了?”

全副武装的笑容几乎在瞬间爬上面孔,林惊蛰倚着门,朝同样看出来的几个部内干部点头问好,懒洋洋朝方文浩道:“方哥,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

方文浩当然有时间,更别提家里的老爷子重点叮嘱过让他在学校里一定要对林惊蛰多多关照。恰好是午饭时间,他交代了一下工作,收拾收拾东西便出来了,同林惊蛰寒暄几句后,说笑着朝楼下走去。

他边走便为林惊蛰介绍:“你要是想进学生会,差不多就可以筹备起来了,刚好我们宣传部还有几个空缺。在校期间反正没什么事情,你可以表现得活跃一点,学生会也有专门的发表论文的门路,多积攒点资历,毕业之后对你有好处。”

林惊蛰心不在焉地笑着回绝:“还是算了,我不太擅长组织活动。”

这种托词方文浩肯定不信,但也看出了林惊蛰无意于此,人各有志嘛,他也不多劝告,只话锋一转,为他介绍起会内部的结构来。

“过段时间介绍几个同系的学长学姐给你认识,学校里也是小江湖,你不进学生会也要多准备点门路。”方文浩絮絮叨叨地说,“燕市大学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里头挺复杂的,在这呆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所以在学校里千万别张扬,别惹事儿,尤其学生会里,有帮人跟我也不对付,就那个会长胡少峰,特别嚣张,遇到这种人,咱就躲远点。”

林惊蛰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想才想起上辈子好像跟那群狐朋狗友玩乐的时候听说过,似乎是一帮和普通高衙内作风不太一样的公子哥,比之林惊蛰的圈子又高了几个等级,好像事业还做得挺大,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他这会儿满心都是他爹林润生,没工夫琢磨这个,胡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校区内的餐厅,方文浩提着筷子有些意外:“你要给你那个哥们找进修班?他不是说不想上学吗?”

“找个短期的就行,一个来月二十天这种,重点给他恶补点商业基础。”林惊蛰道,“我主要也是在燕市这没门路,所以得托方哥您帮我问问。”

方文浩啧了一声:“这几年好多人工人下海做生意,我还真知道几个不错的补习班,只是学费……”

林惊蛰道:“学费不是问题,靠谱就行。”

方文浩听他全然不似作伪的语气,凝神打量了他表情一会儿,费解地摇头:“我有点搞不懂,就一个哥们,你至于给安排得那么面面俱到吗?又给租房子又给安排上补习班的,还不让人去打工,燕市这会儿工人工资可不低。”

林惊蛰道:“打工不是出路,这是我哥们,我能拉总得拉一把。”

方文浩是真服了,他自问自己是个颇讲义气的人,在朋友圈中作风也很受好评,但倘若和林惊蛰异地处之,他讲义气的办法最多也就是给哥们介绍个待遇不错的工作,绝对做不到跟林惊蛰似的,连对方的未来发展也一并考虑着。

年轻的男孩子对这种友情总不可避免的敬佩和向往,方文浩肃然举杯:“成,就冲你这份心,这事儿交给哥,哥替你办妥。”

林惊蛰闻言便笑了,同他碰了碰杯子,小白兔一样无害的模样晃得方文浩眼睛都花了一下

他道:“谢谢哥。”

定妥了这事儿,到军训之前林惊蛰便一身轻松了,一切活动便可定在邓麦从那个短期经济补习班毕业之后。邓麦脑子活络,人也聪明,理解那些基础的东西想必不难,补习班的投资也是很必要的,这年头最珍贵的资源就是人才,邓麦这种手段的人,倘若放在后世,不知道会被多少企业主争相抢夺。

认真算来,其实还是他占便宜了呢。

吃罢饭,方文浩便匆匆告辞,林惊蛰一路走一路沉思,踢着一颗倒霉遇上他的小石头。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的方式,太多的事情在同一时间找上门后,容不得他半点的放松。

拐了个弯,他顶着骄阳和暖风爬上缓坡,朝着宿舍楼方向缓缓地走。

石头略踢重了些,咕噜噜滚了个没影,他醒过神来,举目望去,想要寻找。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了一个他意料之外,又深埋在记忆里的声音——

“林惊蛰?”

他心中一跳,脚步微顿,回头看去。

身后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看着他,目光锋利,表情冷硬,一副不耐烦又不好接近的模样。

他凶恶地盯着林惊蛰被晒太阳晒得通红的脸,林惊蛰却看出了他严肃表象下的踟蹰不安。

双方看起来像是僵持了一会儿,眼见对方脚步后挪,好像又要把勇气憋回去离开了。

“一起喝杯茶吧。”林惊蛰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主动开口,“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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