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离玹与君离渊去按延熙帝的吩咐办事了。在两人忙碌的同时,凌麒央守在床边。他还不确定莫清歌什么时候会醒,以免有什么闪失,在君离渊回来之前,他是一步都不能走远。

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轻微的哼吟声让凌麒央的眼睛从书上转过来,伸手探上莫清歌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热,但比之前已经降了不少。

莫清歌眼皮动了动,随后睁开眼,好一阵才对准焦距,看清了眼前的凌麒央。刚要开口,干涩的喉咙被空气一呛,难受得咳嗽起来。

凌麒央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并托起他的头,喂到嘴边,“你身上有伤,小心些。”

莫清歌显然是渴极了,就着凌麒央的手,几口就将水喝没了。凌麒央又给他倒了一杯,这才缓解一二。

“我……居然还活着……”莫清歌看了看床帐四周,眼中透着些许恍若隔世的茫然。

“我把你捡回来的。”凌麒央帮他掖好被子,并没提乱葬岗的事,“你被裹在席子里,丢在京郊,我刚好路过。”

“多谢你。”莫清歌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似乎有些木然。

“应该的。”

“这是你家?”莫清歌问道。这房里的摆设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家会有的,若说是王宫贵族所有也不为过。

凌麒央摇摇头,“这里是奕王府。我救你回来正好要过来,就一并把你带过来了。”既然莫清歌认识君离渊,他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闻言,莫清歌微微皱了下眉,欲言又止。

“你都不关心自己的手?”凌麒央问道,对于一个琴伶来说,双手是再重要不过的。

莫清歌看着帐顶,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看了看被包扎得细致的双手,淡淡地开口道:“若不是这双手,也许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幽幽的叹息夹杂着一种无奈,多少有些认命的可悲。

凌麒央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开口道:“即使活得再艰难,也总有一个人值得你去为他珍惜自己。哪怕你暂时没有遇到那个人,也可以先为自己珍惜。”

莫清歌看着他,眼里透出些许复杂的情绪——隐忍、疲惫、委屈……太多的辛苦和难过夹杂在一起,尝尽人生百态,不死便只能接受。如此反复,不知何时是尽头。

“命运也许真的会在你绝望到想放弃的时候,回来眷顾你。前提是你还有继续下去的力气和勇气。”这话是说给莫清歌听的,同样也是给他自己的。想当初他和君离玹的事,到最后不也峰回路转了?

莫清歌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说得你好像经历过一样。”

凌麒央毫不回避地点点头,“我曾经是邺京所有女子和卿子的笑话,但那又怎样?”

莫清歌诧异地看着他,开口道:“你是凌麒央?”

“看,你也知道。”凌麒央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现在他的确可以置身事外,那些笑话他的人又变回了先前的嫉妒。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莫清歌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与君离玹同进同出,也明白君离玹对他好,没什么比这些更让他高兴的了。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莫清歌试图去动一动手指,但被固定得根本动不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手伤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即使身上的伤好了,手也还得养着。怎么也要一个月骨头才能长好。”凌麒央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你要是不听话,我把你绑起来。”

莫清歌失笑,没想到凌麒央居然会说出要绑他的话。

“笑一笑多好看。”凌麒央说道,“但凡医者,都希望自己的病人快点好起来,你别辜负了我的伤药才好。”

莫清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凌麒央问道:“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和闲雅阁有关?”

莫清歌摇摇头,却不欲多说。

想来那也不是一段让人愿意回想的事,莫清歌不愿说,凌麒央也没追问。换了话题道:“我在给你上药的时候发现了你肩头的假皮。不过你放心,除了我和一些小侍,没人看到。你若想继续遮掩,我这儿有更好的东西可以用。只不过现在你有伤,那药不宜碰到伤口,会影响愈合。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给你。”

凌麒央知道邺国有很多卿子不是自愿的,在身体被改变后,为了遮掩,会用一些方法遮掉荷叶纹。对此,凌麒央也能理解,所以他也会做一些可以掩盖的药膏,留以备用。

“多谢。”莫清歌收起先前意外的表情,点头道谢。

“这件事我也不会和别人说,包括奕王爷,你可以放心。”这也事关莫清歌的名声,凌麒央觉得由他自己决定比较好,自己无权多言。

两人正说着,君离渊走了进来。听到两人似是在说话,便道:“醒了?”

“三哥。”凌麒央站起身。

莫清歌欲要起身行礼,但被君离渊阻止了,“你躺着吧。”

莫清歌躺回床上,其实他根本没有力气起身,加上在君离渊府上与之相对的尴尬,让他苍白的脸微微泛红。

“离玹在外面等你。”君离渊道。

“好,那我先回去了。”莫清歌提起药箱,又道,“桌上的这张药方一会儿让人抓了,睡前喝。之前那张方子一日喝两次。若明日无其他事,我再过来。”

“好,我会让人盯着。”君离渊点点头,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有些不悦。

“麒央告辞。”凌麒央对君离渊行了礼,又对莫清歌点了点头,随后退出房间。

等在外面的君离玹见凌麒央出来,伸手将人搂到自己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想你了。”

凌麒央耳尖微红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遮住眼睛,笑意挂在嘴角。

君离玹轻笑,提过他手里的药箱,说道:“今天在外面用饭可好?”

“怎么突然外食?”府里应该已经备饭了。

“忙了一天,想带你去吃锅子暖一暖。天香居冬天的锅子是一绝,带你去尝尝。”君离玹说着。

锅子凌麒央吃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他不喜欢,而是望阳伯府极少准备,他也不会出去吃这个。

看着凌麒央明亮的眼睛,君离玹搂着他向外走,“吃完了涮品再用汤底煮面,味道非常好。”

“你倒挺会吃。”凌麒央靠着君离玹,一点都不觉得冷。

“六哥教的……”

两人不紧不慢地离开奕王府,没带小厮的两个人只得自己去等位置。不过体会一下寻常百姓的生活,也是一种乐趣……

相对两人这边的甜蜜愉悦,房间就显得沉闷尴尬许多。

君离渊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莫清歌侧低着头,没有看他。

沉默良久之后,还是君离渊先开了口,“身上还疼吗?”

莫清歌低声道:“还好。”

“麒央说伤药里有几味止痛的药,能让你觉得好过一些。等伤口结痂就好了。”面对这样的莫清歌,君离渊有些无力。他可以自如地在父皇面前讨论国策社稷,也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兄弟谈论阴谋诡谲,可面对这样的莫清歌,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其实想说的话很多,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说什么合适。

“嗯,麻烦你了。”莫清歌道。

“麒央他们把你带过来,只是个巧合。他们先前并不知晓我认识你,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安心休养便是。”

莫清歌点点头,原来只是巧合罢了。想来也是,奕王与他说过话的事,除了跟着奕王爷的小厮和六皇子,别人并不知晓。奕王爷也是有意避开旁人,虽然只是浅谈,但也可见不想被他人拿来做文章的维护。

“闲雅阁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你们老板让人带话,说让你不必急着回去,有事知会他一声便好。”

莫清歌轻声道:“我本不愿意入王府,现在却也来了。”也许对他来说,奕王府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即使有违初衷,也只能暂时低头。

“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这里是我的院子,没人敢来打扰,你安心便是。即使想回去,也要等麒央点头。”君离渊说道,“明天我会派个小厮专门伺候你。”

“不用麻烦……”莫清歌立刻拒绝,他是卿子的事还不想让别人看到,“王爷这样用心为我安排,反而会让我在王府的处境变得尴尬,还不如维持原样得好。”

君离渊觉得也有道理,便作罢。

安静了一会儿,君离渊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伤的?在哪儿伤的?”莫清歌的伤一看就是人为,而且下手的人极狠,似乎目的就是为了毁掉他。在邺京发生这种事,显然是没把皇家放在眼里。

莫清歌抿了抿嘴角,沉默以对。如果这件事告诉君离渊,君离渊肯定不会就此揭过。若君离渊要为他出头,那他与君离渊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复杂,他也不得不正视奕王府的大门。况且那个伤他的人背后又有许多复杂的牵连,事情万一处理不好,君离渊也会惹上麻烦。也许君离渊并不怕,但他不愿意君离渊为他陷入麻烦和非议。毕竟君离渊是皇子,是王爷,身份尊贵,而他只是个琴伶。

“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反正等老六回来,他可以查。站起身,君离渊从袖口内拿出一个荷包,放到莫清歌枕边。

莫清歌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枚荷包,抿住的嘴角微微有些发抖。

“这里面装了什么,你比我清楚。我在乱葬岗捡到它,想必是离玹挪动你的时候掉落的。你伤成那样还要把它护在身上,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你也许看不清自己的心,但我能看清我的。”君离渊的语气很强势。捡到这枚荷包时的意外,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时的惊讶,都让他对莫清歌多了一份惦念,也多了一份不解。

莫清歌眼眶发红,这个荷包是他的,里面装的是奕王府的出入腰牌。是前几日,君离渊刚给他的。原意是想让他随他回府,并不是要逼他做什么,只是想给他一个更好的环境。而他却决绝地拒绝了。

君离渊并没有收回腰牌,而是让他想通了随时来找他。君离渊离开后,莫清歌盯着那个腰牌看了良久,想起他爹娘临终前的嘱咐,让他今生万勿入宫门王府,亦不要接近贵族官家。他点头应了。

之后这些年浮萍般的活着,在闲雅阁也看尽了某些仗着权势欺凌伶人的丑态,虽后都由老板出面解决,但那种阴影却是一直存在的。如此种种,让他不愿答应君离渊。而在他手指被一根根折断,自己痛得喊都喊不出来,眼泪控制不住地迸出眼眶时,心里惦记的却是放在里衣袖口特制的里袋中的这枚荷包。

在失去意识前,在手指不能动的时候,他将手腕死死地压在身前,压住那枚荷包,只是不想掉落,不想失去……

君离渊长长地叹了口气,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低声道:“好了,我不问了。有我在,你好好养着就好。”

他见不得莫清歌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想着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君离渊完全理解了君离玹疼惜凌麒央的所为。因为那个人住进了自己心里,所以便会像爱护自己的心一样,去爱着那个人。

至于是何时存在的,何时动心的,也许并无确切的答案。它可能不是一个时间点,而是一件事,或者说一个过程。但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是认定了这个人,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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