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沣披上衣袍,他踏上河岸时,发现师弟的眼睛睁大,流动着危险的意味,陈禾喉结滑了一下,然后局促的垂头:

“师兄,我,我…”

“心魔解了?”释沣带着笑意问。

“那不是心魔。”陈禾本能的反驳,他想将画收起来,结果释沣已经按在卷轴,将它徐徐展开观看。

这幅画初时笔触凌厉,显得山石气势迫人,在延伸到花树时,逐渐变得平缓,绘枝条时还有些残留,在棠梨花上,就只剩下纯然的柔和了。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画中人的神韵。

其实画不完整,衣袂袍角都只是虚化的一抹,墨迹转淡,寄于画上的执念随着墨迹也趋向于无,最终就成了这有些奇异的画卷。

它甚至称不上是一幅好画。

若有人凝神细观,必定会神智恍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释沣只看了一眼,就将画卷起来交还师弟:“收起罢,万万不可给没有罗天上仙境界的人看,除非是想要他们的命。”

“师兄,我…”

陈禾想到自己一会三岁,一会又以为自己是离焰,在仙界遇到师兄多久就折腾了释沣多久的黑历史,简直要抬不起头。

可他又舍不得将目光从释沣身上移开。

红衣乌发,涉水而过——这是释沣留给他最初也是最深的记忆。

更不要说陈禾都记得,更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师兄。”他呐呐着,赶紧将蜃珠塞进紫府灵台。

“从天尊给你那些残破的记忆开始,你就陷入了这层迷障。”

释沣将师弟拉着坐下,他没有什么不适,由于仙人的体质,连痕迹现在都没了,这是一件好事,否则陈禾会更尴尬。

“你觉得前世的自己更有能力,你觉得面对困境时,你比不上他。”

所以蜃珠被封时,陈禾潜意识就让离焰的那段记忆冒了出来,并且因为陈禾记忆的特殊性,理所当然的就认为自己是离焰了。

真正的离焰,纵然留下一段破碎记忆,但记忆能替代一个人活着吗?如果能,那么修真界诸多门派封存的,用以传承功法的一段记忆,也能说他们还活着。

“迷障在你心里,虽然我曾说过,师父也开导,你那时想得明白,压住了迷障,但它还是一直存在。”释沣轻轻抚摸师弟的面颊。

自从来到仙界后,这是第一次,师弟真正站在他面前。

陈禾不自主的偏过脑袋,小声嘀咕:“但我本来跟他就是一个人。”

昨天占到的便宜,是怎么都要咬定的。

“师兄,我会对你负责的!”

“……”

释沣扶额,有些哂然:“你哪学来的话?”

“呃,话本里。”陈禾将头埋在师兄肩上,眷恋的闻着释沣的气息。

“春.宫图本?”

“师师兄!”

陈禾一抬头,磕上释沣下颌,对仙人来说这点碰撞当然不算多痛,释沣意味深长的摸了摸师弟的脑袋:“这可不是飞升前,你长高了。”

陈禾的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白,他闹不清师兄是另有所指,还是随口一提。

身高什么的,曾经是他的心病,这次总算记得了。

“不到渡劫期,你就敢飞升,胆子不小。”释沣不轻不重拧住陈禾脸颊。

陈禾原本对新境界那点儿得意,霎时荡然无存,差点就想跑。

“这…我这也是没办法,怕被人盯着,借河洛派赤玄真人的运气挡一挡。”

“结果还是闹出诺大的阵仗,惊动仙界,你这是不是多此一举呢?”释沣俯头问。

陈禾心虚的移开眼睛:“那什么,师弟我天赋异禀,天道记恨…”

“不要胡说。”释沣立刻喝止。

浮初小世界的天道,是覆灭了不知多少仙界的地脉所化,真被它记恨还得了?

提到渡劫,陈禾倒是想起一件事。

“师兄,你看。”

陈禾一招手,指尖多出一抹淡淡的银光。

“嗯?”释沣没看出所以然。

“这是大罗金仙的灵力。”陈禾指尖一动,掌心多出一团赤红火焰,蓬勃旺盛,充满强悍的气息。

火焰窜起来,一头扎进河水里,化作一个胖墩追着鱼扑腾。

“……”

陈禾尴尬的甩了甩手,补救的对释沣说:“不是这个,石中火自己跳出来的。”

说完,这次掌心多了一小团金色火苗,十分微弱,似乎一阵风就能让它熄灭。

“空中火?”

“正是,我将它藏在仙核里。”陈禾兴致勃勃的说,“其实这是空中火被黑龙赦电劈毁后,留下的最后一丝本源,小阳山空中火深藏地底,它拥有浮初小世界的地脉气息,如果时机得当,它将使世界分裂,屠戮生灵,也就是说——”

陈禾说到一半,发现气氛不对。

释沣沉着脸,冷冷看他:“这样危险的东西,你往仙核里塞?”

“…我,我那时不知地脉的事。”陈禾词穷。

其实只是为了保住蜃珠,藏进仙核,更留下空中火以防万一,若有人强行击碎他仙核,空中火会立刻将蜃珠毁去。

与师兄的记忆虽然重要,但是比起性命,比起暴露身份,显然留得有用之身,活下去更加重要。

陈禾不敢再炫耀,赶紧将空中火收起来。

他踟蹰着是直接认错,还是找个借口将话题转开。

一只手落在陈禾额上。

“我会担心。”

“……”

“没有足够的实力,跟着崩溃的仙界一起退为凡人,这都不算什么,吾辈修行之中,若是神魂俱灭,你让师兄怎么办?”

陈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清风悠悠,南鸿子靠在凉椅上打瞌睡。

是的,凉椅,虽然抵不上凡间手艺人卖得那样精细全部由竹条编成,但是大抵一个模样还是稳稳当当的。

“桃花流水鳜鱼肥,都是一句空话。”

南鸿子自言自语,这破地方,有鱼,味道不行!跟凡间河里肥嫩的鱼差得太多!

有鸡有羊,可这鸡肉根本没几两,吃起来忒累,专门啃骨头了。

“还好贫道不吃东西也饿不死。”南鸿子庆幸的说。

竹楼前挖出来的火塘,上面架着一口锅,咕噜噜的翻滚着,里面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蘑菇,南鸿子伸头看了看,叹口气,往锅里倒了一点麒麟肉的汤。

霎时鲜香扑鼻,随着青烟飘起,传得很远很远。

早晨围在这里看得目瞪口呆的村民,早就离开了,他们心中再惊讶,也得去山里找今天的吃食,可没工夫站在这里心气不平。

身体强壮的进山打猎,女人与老人,沿着河边的林子捡野果,抓鱼。

鱼并不好抓,它们的鳞片坚硬,而且牙齿锋利,在水中非常灵活。

香味传来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咽了口水,眼神复杂。

“这些仙人哪来的吃食,难道是外面带进来的?”一个站在水里抓鱼的老人,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更深的佝偻下腰,感慨的说,“仙界是个好地方啊。”

“一个去了只能死的好地方。”旁边的老人连声冷笑。

“我都百八十岁了,还怕什么?”

被嘲笑的老人索性爬上岸,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老夫都要看看,仙界的吃食有什么了不得的。”

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哄然跑过去。

他们循着香味跑到竹楼前,孩子咬着手指盯着锅。

老人颤巍巍的挤出笑容,见南鸿子在打瞌睡,一努嘴,几个孩子立刻高兴的朝锅边跑过去。

还没挨近,就被一股力推了个跟头,滚在草上,孩子们茫然四顾。

“咳,这个,你们不能吃。”南鸿子懒洋洋的说。

麒麟肉汤对仙人没什么作用,不代表凡人也能把它当成调料随便喝。

“你要在村子里住下来,就要给我们好处。”最壮实的小孩一咕噜爬起来,板着脸说,“不然,我们村会把你赶出去,山里都是野狼,会把你们分吃了。”

南鸿子慢吞吞捋着拂尘,有趣的说:“可这里不是你们村子,这栋竹楼已经在山脚下了。你们在这里待久了,也许会有野狼冒出来呢。”

小孩心虚的四处张望,闻到香味时他们就想来了,但就像南鸿子说的那样,这里算是半危险的区域,平常根本不给他们到这里来。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发亮,呵呵笑道:“果然是仙界的好东西,就是不一般。”

“哪里,就是路边的蘑菇,诺,那边还有一堆呢!”南鸿子随手一指。

老人脸色立刻变了,长在阴暗树根下的,是一丛丛色彩艳丽的花蘑菇,他干笑了两声,再也不觉得香味诱人了。

——仙人就是仙人嘛,什么都不懂!

“家里还等着鱼下锅,就不打扰了。”老人呵呵的笑着,在村里他是老朽一个,仙人的好处,他是抢不上手的,索性连提醒也省了。

这里的孩子虽小,嘴馋也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都古怪的瞅瞅锅,一声不吭的跑了。有一个心眼多,专门藏在树丛里,盯着南鸿子看,想知道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南鸿子摇摇头,舀起一勺浇进鱼池里,几乎瞬间鱼就全部翻起了肚皮。

那小孩后退一步,飞也似的跑了,回到河边,气哼哼的说:“那是个坏仙人,想要毒死我们!”

“什么?”村人大怒。

这时桃林深处走来两人,河道崎岖弯折,他们的身影在稀疏的花枝后逐渐清晰,足踏清波,衣袍下摆飘在水里,流光溢彩,半点不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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