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沣这边还没查出个究竟,陈禾就出事了。

修炼完后,他照常握笔认认真真的学写符箓,正全神贯注之际,忽觉灵力猛然自指间急速流失。

陈禾大惊,抬手掷笔。

几张写好的符纸散发出幽幽蓝光,一些本来没有的花纹悄悄浮出,紧跟着桌面与镇纸上也出现了相同的纹路。

陈禾反掌一看,压住纸的手掌侧面也赫然出现了这种东西。

数个傀儡齐齐扑至,还是晚了一步。

房内一声轰然巨响,因为院落里重重封锁的阵法,半点声音都没传出去,但这瞒不过释沣。他神色大变,急急赶来推开门一看,烈焰扑面而来。

这是石中火的余焰,释沣强行将它收走,房内只剩下碎成数块的桌子,傀儡化成了原形,灰烬四散飞开。

释沣抬手,烧掉一半的笔就从灰烬里飞出来。

这支笔是他为陈禾亲手制的,在豫州铺子里买的上好紫毫,又经过释沣细细加符箓,稳定又顺手。因陈禾初学,不适合用什么法器灵器级的好笔,释沣隔几日来给这支笔补一下磨损的符箓。

笔不可能有问题,那么又是谁公然在他眼皮底下劫走陈禾?

到处都是烧焦味,房内空空荡荡。

半晌后释沣才在只剩下一半的床榻下面,捡起小半张纸,上面除了陈禾写过的字迹外,还有浅浅的花纹,就像那些诗情画意的信笺一般,若隐若现,仅剩的灵力正在缓缓散去。

释沣无声的对着日光分辨纸上的纹路,眸中蕴藏惊涛般的怒意。

——有人不惜耗费真元,制出了这种纸,看起来平平无奇,也发现不了问题,其中有些是用珍稀的妖骨粉涂抹,暗藏不同的符箓花纹,多张合在一起就是五鬼搬运之法的关窍,因为太分散,除非陈禾恰好在一日内选了那几张连续写完,否则不会发生一点变化。

偏偏陈禾最近写得太用心。

开启阵法的灵力,正是陈禾写在上面的符箓,被尽数吸入纸内,使人猝不及防。

这种种用心,极巧,又十分阴险。

要知道人们只对笔十分用心,至于写符箓的纸,特别是简单符箓的黄裱纸,去凡人开的阴德铺子里,连同香烛纸钱一类随意买。

这些纸,自然也不例外,就是在芦水县买的。

释沣随意挑的一家,亲手所买。

能瞒过释沣眼睛的纸,意味着制出它的同样是一位大乘期高阶修士,这让释沣如何能不惊?不怒?

连同数个时辰前发现的鲛人之事,更让释沣强烈的感觉到,如同那次季弘暗中让八尾狐潜入豫州的那种恶意一样!

有人潜伏在暗处,想杀陈禾。

不是对付他,更不是为了北玄密宝,只是针对陈禾。

——这当然不会是鬼冥尊者做的,如果他有这种能耐,大可以用来对付释沣。

血魔才是鬼冥尊者的心头大患。

同样,如果再狠毒一些,在这些纸上隐藏更厉害的符箓,释沣推开门,就不是发现师弟失踪,而是重伤的陈禾,或者是尸体了…

思及此处,释沣眼前一阵发黑。

这种感觉他曾有过,在知道自己徒弟买来的酒,害了南鸿子时。

都在他眼皮下发生,是他的疏忽,他一无所觉,直到出现不可挽回的危急情势。

释沣脚边的水磨石地面,悄无声息的裂开多道数尺长的裂缝。

足底抬起,碎块就化成了一滩粉末。

从这个小院走回他平日所在的住处,短短一段路,释沣心绪几经起伏,最后停住脚步,仔细将残破的那半张纸收入芥子法宝,随即召来了待命的魔修。

“尊者有何吩咐?”

“召集众人,尽数…随我离开芦水县。”

魔修闻言一阵激动:“尊者这是要彻底驱赶鬼冥尊者与他麾下那些家伙了?”

释沣冷然不语。

他眼底隐约浮现的冷厉,锐利如刀锋,又似隔着冰层的烈焰。

有些不分明,偶尔瞥见却使人惊骇战栗。

“是。”这魔修不敢再问,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释沣当然不会就这么离开豫州,在走之前,他得问出这纸是怎么来的,鲛人的来历,以及鬼冥尊者有没有在这之中推波助澜,有了线索,他才有可能找到陈禾此刻身在何处。

方才释沣勉强冷静后,想到陈禾在发现身周变化时能做什么。

——石中火在符箓发动时,悍然而出烧毁了一部分。

陈禾既然失踪,说明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石中火起到的作用仅仅只能让陈禾偏离位置,在对方布置等待的陷阱附近。

具体离得太远,就要看运气了。

陈禾被带离得太远,根本不在豫州之内,释沣亲手给师弟炼制的玉佩也好,其他护身物品也罢,都全部断了联系,神念完全感应不到。

他们师兄弟相伴十多年,论起来比世间多少师徒同门感情都深,无话不谈,很少分开。释沣却是第一次感到,他与师弟的关系还不够近,不够紧密。

——双修道侣,血脉至亲,有办法知道另一方身在何处。相隔在远,也能模糊感觉到一个方向。

可他们,都不是!

至少现在不是。

释沣分不清这是理智在懊悔,还是妄念在嘲笑他的无用。

他只能相信陈禾的能力,暂时不会死,不会发生令他想也不愿想的悲剧。

他第一次期望,覆天宗姬长歌,既然与陈禾相处的时间比他跟师弟还长得多,就该教了更多的东西。

“师弟自小机敏…”

喃喃语声,在风中微不可闻。

***

“噗…咳咳!”

陈禾竭力浮出水面,呛咳的吐出几口又苦又涩的海水。

吸口气,周围弥漫着一股带腥气的烧鱼味。

“……”

陈禾迅速收了石中火。

他侧头看周围,远望无际的海水,起伏不定的浪转眼又将他盖到了水面之下。

好在这次有了准备,闭住气,真元内转。

石中火炽热的温度刚刚煮过海水,一条半糊的鱼浮浮沉沉自陈禾面前飘过,紧跟着又是一条。

陈禾尴尬低头,他强行招出的石中火,正是担心有人伏击。

——能在纸上动手脚瞒过释沣的,又岂是无能之辈?他能依仗的,也就是三昧真火了。

结果晕头转向被拽来后,竟是身在大海之中。

陈禾心头一紧,豫州不靠近海边。谋算者将他带得太远,师兄现在已经失去了跟自己的联系。

他摸了摸身上,挂在腰带上的玉佩,也跌进海里不知沉到哪去了。

那是释沣为他炼制的护身法器,能抵御化神期修士的一击,就这么失落了,这让陈禾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决定潜下去细细寻找。

半个时辰后,陈禾又失望的浮出了水面。

礁石上只有深红色的珊瑚,五光十色的鱼类,看着十分有趣新奇,但一块玉佩坠入其中,却要去哪里寻找?

更深处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陈禾琢磨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他对着日光勉强辨清了方向,开始往西边游去。

——他根本不想去寻找什么岛屿。

纸被石中火燎了一部分,导致位置出现偏差,这意味着设计掳走他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的岛屿上,冒然前往岂不自投罗网?

陈禾甚至下定决心,就算遇到海上航船,也不出声求救。

阴谋者抓了个空,肯定会派出船只在附近海域搜索。

陈禾庆幸自己是修士,而且早已辟谷,不吃不喝没什么要紧。

接下来一天一夜,陈禾都逆着海浪漂游,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几艘木船也来来回回的行驶。隐约有神念波动扫过海面,搜查者修为还不算高得离谱,并没有发现藏得很深的陈禾。

海太大了,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但陈禾也被困在了,好像通往四方的路都被修士守住了,他怎么也出不去,

陈禾不认为自己是元婴期…甚至化神期修士的对手。

整整僵持了六天,期间又有不少修士下水,陈禾藏匿起来悄悄旁观,越看越是心惊。这些人里正道魔修皆有,更有一些生得怪模怪样,陈禾疑心是妖修。

难道,这就是青州吞月尊者的属下?

这场漫长的捉迷藏游戏,随着包围圈逐渐缩小,陈禾日益焦急起来时,海上的暴风雨来了!木船剧烈摇晃,被抛高又砸低,陈禾更是被冲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将弓取出,紧紧握在手中。

一条木船不堪风浪,被掀翻沉入海底后,陈禾在狂风骤雨的掩饰下,这一路他接连杀死了三个金丹期修士,最终逃出了一条生路。

暴风雨不会持续到翌日清晨,陈禾不歇止的逃亡,太阳升起时他晕沉沉的漂浮在海面上,忽然听见隐约的呼喊声。

警觉的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几人抱着木板漂浮。

他们对着远处一艘船头雕成精巧无比的展翅青鸾的白船拼命叫喊。

这船一看就不是常人乘坐的,来的方向也完全不同,跟先前追捕他的人不像一伙。

陈禾心知继续留在海中,那群家伙如同附骨之俎,必定还会再次追上来,不如想办法上这艘极像修真者拥有的船。

在这片海域敢如此招摇的,船主必是他人不敢轻易得罪之辈。

打定主意,陈禾立刻悄悄游了过去。

半晌后,船行到他们面前,一群人狼狈的拉着绳梯,艰难的爬上甲板,又不住吐水,好不狼狈。

陈禾身上衣物被他自己烧了一遭,又在海中泡了这么多天,早就破破烂烂,看起来跟这些人没什么两样。

“带进船舱去,让他们好好擦擦!”

一个尖细傲慢的女声,带着几分嫌恶的说,“再给点硬面饼与谁,让他们不要出来碍眼,小心性命不保!”

说话的女子生得秀美,窄袖青罗衣,发上只有一根珠钗,头发没有挽成髻,而是用金环束起。

这番打扮,看得干净利落,却更像是一个丫鬟。

行动间灵巧轻盈,吐气均匀,俨然是个筑基期的修士。

陈禾垂着头不言不动,他锁住真元内息,没法动手,却也不会轻易被人看破修为,北玄派传承无数年,秘法诸多。之前若是没有这法门,只怕他早已被那群人搜出。

“快带走!”青衣女子连声催促,好像十分不耐。

本来向感激道谢的众人被噎得结结实实,却又发作不得,个个又脱力,手软脚软的被船夫们拖下了下去。

“把甲板好好冲冲…”

听到这句,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哪家的贱婢,这样嚣张?”

陈禾瞥他一眼,发现这人被泡肿的手指上戴着质地细腻的羊脂玉扳指,想必是出海图新鲜的权贵子弟。

这句咒骂好像开了个头,被丢进黑漆漆船舱内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起来,有些人更是恐惧处境,疑心这艘船上的人不似善类,直唬得瑟瑟发抖。

至于陈禾始终默不出声。

——那丫鬟嘴上毒,神情嫌弃,却是迫不及待的让人将他们带下来。倒像他们停留久了,会惹谁不快,她是善心抑或恶意,现在还讲不清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地图开启

东海诸岛哟

陈禾的奇幻冒险【大雾】独自历险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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