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

释沣一晚上都神思不属,陈禾悄悄看了几次,发现释沣不像在烦恼,也不是生气,于是就公然歪头打量释沣了。

他自小就知道师兄长得好看。

——黑渊谷里都是老掉牙的一群家伙,平均年龄在八百岁左右,既然不想飞升,还吃什么驻颜丹,陈禾一想到如果没有自己,释沣将来也是任凭容貌变化不管,就心有余悸。

释沣眉生得细秀修长,与陈禾一般无二。

狭长微勾的眼角,目光冷厉时不怒自威。

若染上笑意,纵然平平常常的一个眼神,都似是随心惬意的风流多情,这面相在修真者看来,可有点不太妙。

他贪看师兄的模样,喜欢师兄身上的气息,却更愿那双眼里,只有自己。

这份情,就像酿酒。

最初只是清澈的水,加进了酒曲,封存起来,年月渐长,就变得浓郁起来。

若是日日相见,或许还不一定变成这般,正是因为小界碎片被困经年,陈禾活了几十年,单薄的记忆里却没有什么可想、可忆、可念的事与人。

只有释沣。

陈禾在这世间,与陈家再无关联,别的修士还有门派荣辱,北玄派有什么呢?他连名义上的师父面都没见过,北玄密宝象征的只有无穷麻烦。

从储物袋里摸出夔弓,这件耗费了许多心血炼制的法宝,青黑色弓身隐约有光华流转,陈禾摸着弯曲张开如翼的边角,想到姬长歌说过的话。

弓承载的即是道,箭为念。

姬长歌有的,就是守护水寰谷的信念。即使拜师覆天宗,行走古荒,万里凌空而游,他也没有忘记最初的信念。

门派的荣耀,友人的情谊,难道姬长歌没有?

只是他放弃了输赢,丢下了仇恨,离开了挚友,无视嘲笑他避战胆小的敌人,独自前行回到故土,神魂俱灭,化为蒙蒙细沙。

——天下生灵,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修真者,理当选择死的方式。

入魔又算得了什么?

“师兄,你在犯愁怎么双修的事吗?”

“……”

释沣没噎住,已经是心境修为不俗了。

他看着陈禾,被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一句话冲得有点头晕目眩,板着脸问:“你在说什么?从哪学来的?”

究竟是谁,把他师弟教坏了?

陈禾在豫州的时候,连道侣都是一知半解,就像少年知道自己以后会娶妻,但因为做不了姻缘的主,所以只是对那个要跟他拜堂的女子好奇,期望她符合自己的喜好而已。

根本就不是真的对道侣感兴趣,说出来的也是傻话。

现在陈禾却能面不改色,振振有词的说“心慕师兄”,要不是释沣确认陈禾真元内息都很正常,简直怀疑是不是浣剑尊者灌了师弟迷惑心智的药。

“没人教我,道侣双修不常识吗?”陈禾奇怪的看回去。

醍醐灌顶里有这个内容,北玄功法里也有提到。

百窍通玄法的禁忌提示里,更是特别说了,道侣的真元之力也会随着双修同时进入窍穴中,其势比一般双修功法猛烈百倍,经脉不扎实根本撑不住,另外就是——

陈禾垂头丧气:

“本门功法不是说了么,道侣间修为悬殊太大,双修很危险。”

“……”

以为师弟会说一些难等大雅之堂的话,结果师弟一本正经的谈论功法。竟然真的是指“双修”,而不是屈从妄念沉溺身.欲。

释沣无言以对。

昨夜陈禾趴在他肩上,坚定不移的说喜欢时,释沣耗费了极大的耐力,才只是揽住他,两人仅是靠在一起片刻。

释沣原以为,知道陈禾与他两情相悦的事,就能满足那股不断叫嚣的妄念,结果听到这个脱离情爱求之不得困境的消息时,妄念肆意生长得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不断撕裂他的理智,驱使着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就像陈禾一样,释沣的过去也并不愉快,那些糟糕的一切,缔造了深埋的阴鸷。他远不如表象上那般从容文雅,也永远做不成德有能的正道修士,释沣一直觉得自己将北玄派功法炼成那样,已经能说明很多事。

师弟比北玄密宝还要重要,任何可能伤害他的源头,释沣都想掐灭。

包括他自己——

天光微明,陈禾兀自郑重的在算他知道的门派:“师兄,除了我们北玄派,还有什么宗门有双修秘法的?”

陈禾靠在床榻旁边,从他的手臂,就能目测出修长挺拔的身姿,侧脸与颈部还留着淡淡伤痕,搽了的药对陈年旧伤,见效没那般快。

大乘期修士目力极好,陈禾脸上每一分释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头发覆盖的额角,暗沉夜色里眉梢的红痣,随着话语变化的唇,饱满、浅绯,充满滋长妄念的诱惑。

“师兄。”陈禾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不够喜欢我?“

“……”

看罢,都没说不喜欢,竟是用不够。

陈禾确实很忐忑,释沣对浣剑尊者说的时候,态度是承认的,但有情,与到底有多少,这区别大了。

“我们还不到谈双修的时候。”释沣避而不答。

“不到吗?”陈禾十分疑惑。

“按照北玄派的习惯,想寻觅道侣的,并非是身有情劫,他们与道侣之间的关系,亦情亦友,是求仙路上的慰藉与同伴。就算是情根深种的,总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才能结成道侣。”哪有一诉完衷情就立刻双修的?

释沣承认心底的妄念也很急,但他能克制,并不赞同陈禾这么急。

至少……过段时间陈禾要是反悔,也还来得及,师弟毕竟年纪轻,世间年少者,都容易沉溺情爱,等到十年八年后,就不是当初心境了。

“说双修,还太早了。”释沣劝说。

“可我与师兄用不着相处,就能结道侣啊。”陈禾纳闷,他跟释沣相处得还不够久吗?

释沣愈发觉得陈禾其实不懂双修的意思。

“嗯,那你知道双修要做什么?”释沣挑眉。

“同修功法,再做一些世俗情爱之事呗。”陈禾特别坦然。

“…譬如?”

释沣没察觉,纠缠他一夜的忧郁心绪,被陈禾这番打岔,早已丢得无影无踪。

陈禾眨眨眼:“譬如凡人的洞.房花.烛,或者春.宫.图上那些。”

“……”

师弟竟然真的知道!

释沣还没自“小看”陈禾的忡怔里细想,忽然发现问题关键是,陈禾怎么会懂这些?

面对释沣明显变得有些不太看的脸色,陈禾立刻坦白:“师兄懂的事情,我也懂一点。”

醍醐灌顶嘛!

发现责任绕来绕去绕回自己身上的释沣,沉下声问:“那你在醉春楼?”

“没偷看。”陈禾一口咬死,坚决不认,实际上是因为心虚,在蜃景中竟然将那些人眼神里暗藏的*,加诸到幻象里释沣的神情中。

师兄一定很不高兴罢。

释沣有些无力的说:“你知道什么,洞.房春.宫.图,都没你要看的那些。”

陈禾不着痕迹的撇撇嘴,男女有别,这种事他会不知道,他又不是傻子。

不过话说回来,两个男子到底要怎么做呢?不对,他连正常的男女具体要做什么都不清楚,醍醐灌顶只给常识,释沣不会留心到底是哪些,更具体的怎么可能包括在内。

可事到如今,陈禾只能撑着,振振有词的说:“怎么可能,一定有。”

“……”

释沣的目光瞬间就微妙了。

陈禾说的当然没错,修真界没有同为男子的道侣,世间却是有南风,没准还真的能找到这种另类的春.宫.图册。

为避免陈禾跑去坊间买这种东西,释沣只能头痛的应诺:“双修功法的事,不用你忧心,我自有主张。”

“哦。”

释沣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警告了一遍:“你不准去找,也不准为这个事问任何人。”

“嗯。”陈禾沮丧的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

师兄是大乘期,他元婴都还没有,找不到双修功法,意味着什么?

“我去练功,请师兄为我看护。”

陈禾垂头丧气,他幼时为了不被黑渊谷里那些老不休骗,拼命练功;后来为了不成为师兄的累赘,跟师兄一起飞升,拼命练功;为了从小界碎片里出去见师兄,拼命练功学箭术;现在为了跟师兄双修,还是要拼命提升修为!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因陈禾的沮丧太明显,释沣有些不忍,走过来随手捏住陈禾下颔,指着他脸颊与脖颈的伤痕说:“你急着双修,是想把这些伤口都给我看明白?”

“不!”陈禾后知后觉的一惊。

对啊,哪有双修不脱衣服的。

“……”

世俗情爱使人愚笨,果然不假,他聪敏的师弟,竟然把这种事都忘了么?这让释沣有些哭笑不得,想来也是可笑,师弟不怕双修里受伤,却怕身上的旧伤被自己看到。

“明晚正月初八,带你去看灯。”

释沣俯首,虚虚揽了一下陈禾的腰,身量差距能让他轻易做到这点。

“别再想了,要双修,至少再晋一个大境界罢,你瘦成这样了。”

陈禾差点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原来身上全是骨头,师兄嫌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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