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没有滴血认主这回事。

准确的说,是别想只付出一滴血就让法器异宝认你为主。什么不慎划破手指,滴到玉佩上,突然获得绝世功法这种事,说书都没人信!

石中火是标准的噬血认主,石中火寄身的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通常谁会让路边一颗石子染上大量鲜血?更别提还得看被鲜血洗了个澡的石中火,乐不乐意认主。

十四年前,陈府池塘边。

那个捉蝈蝈的孩子被推进水里,心怀叵测者指使心腹奴仆,佯装救人,悄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挣扎的孩子脑后。那块作为凶器的石头,事后肯定被扔进池塘里了。

石中火不耐周围都是水的环境,气息波动剧烈,也是常理。

只是——这事想来让释沣怒意上涌,心绪不定。

当年抱走陈禾,就是希望师弟与陈家再无因果牵连,如今看来,这份干系还大着呢。

任谁知道自己辛苦养大的团子吃了这么多苦,没去找陈家当年凶徒的麻烦,却反倒被卷入这样要命的风波里,再修身养性的人也得暴躁。

“云州城如今挤满了对石中火虎视眈眈的修真者,很快一些世俗权势之人也要来凑热闹了。”长眉老道焦急的说,“石中火本性凶戾,陈禾年纪尚轻,修为不精,一旦融火入丹田,只怕他会性情大变,堕入魔道。”

释沣皱眉不语。

他回头看还在盘坐修炼的陈禾,觉得陈禾被石中火凶性影响到入魔其实还是小事,若是迷失本性的过程中,不慎撞落苍玉球,或让玉球被三昧真火焚尽,陈禾从此就不记得黑渊谷十一年的过去,他也会永远失去这个师弟。

“但将石中火置之不理,也是大患。”黑渊谷主沉重的说,“数千年前,有一块石中火现世,也是已认过主,当时诸人不知,只是抢夺。孰料石中火这等天地异物早有灵性,一触吾辈修行者之手,立刻借助灵力破石而出——可怜那夺得石中火的人,霎时被焚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

三昧真火只有四海真水才能浇灭,火势蔓延,无法遏制,竟将连绵六百里的锦绣山烧成赤地,生灵涂炭。

“云州城是西南边陲颇为繁华的郡府,是云州一十九县的郡守府衙所在,若是触动了石中火,导致神州三十六郡莫名其妙少了其一,这份大因果,即使我等轮回七世也洗刷不掉呀!”

黑渊谷众修真者纷纷愁眉不展,扼腕跺足。

释沣神色冷厉,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抓起长眉老道,伸手示意了一下陈禾。长眉老道心领神会,立刻回答:“石中火之主在摩天崖黑渊谷的事,除了我那些徒子徒孙外,还无人知晓。只是旁门左道之辈,亦有诡奇之术,这秘密不知能瞒到何时。”

黑渊谷主也在旁边拈着胡须沉吟道:“他们至少能算出石中火之主不在陈府,这倒是给陈家免了一难。”

否则在搞不清楚石中火之主究竟是谁,又不敢贸然触碰石中火的情况下,那些丧心病狂的魔道中人,会趁夜将陈府满门屠戮得一个不剩。

“不过,若是陈禾身在陈府,石中火能察觉到主人气息,也不会那么躁动,引来我辈修真者的注意。”谷主自言自语,随后又摇摇头,“那也只能拖得一时,只要有修真者踏入陈家后院范围内,石中火还是会被发现。区别只是不在今年罢了。”

黑渊谷主摇头晃脑的说完,大家都为释沣松了口气。

——天道苛刻,倘若真是因为释沣未将陈禾归还给陈家,致使云州城化作一片火海,无论以后释沣去渡劫还是前往阴曹地府,都够他受的了。

释沣冷着一张脸,垂首目视腕上念珠良久。

“咳,释沣道友,现今如何是好…”长眉老道还没说完,就看到释沣忽然并指运力,以灵气悬空写出数个闪烁银光的字。

众人皆惊,黑渊谷主率先脱口而出:“什么,你带陈禾出谷?”

“这——黑渊谷凶名在外…咳咳,我是说黑渊谷有结界,想进来没那么容易,还有我等保护你师弟,谁敢在黑渊谷放肆?”

释沣不为所动。

保护师弟,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当前之势,还是先想办法解除这个危局。

“我觉得释沣道友的决定有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出声辩白,“石中火一旦失控,只怕天道将因果罪责都算到陈禾身上去,释沣带他师弟离开山谷,伺机解决僵局,是上上之策。”

众人细想,顿觉有理。

他们都是看着那个短腿乖巧的软胖团子长大的,虽然陈禾今年已十七岁,但在这些年龄至少三位数的老家伙眼里,仍然是一个孩子。

天谴罪责足够毁了任何一个修真者,若陈禾遭遇这种不幸,日后金仙大道就与他无缘,不想轮回洗赎,他就只能入魔。

“万一有人算出陈禾行踪…”长眉老道还在忧虑。

“你老糊涂了,整个黑渊谷没长脚不会动,陈禾离开山谷后被释沣道友带着到处行走,要锁定他的具体位置谈何容易。长眉老儿你不是擅长掐算么,难不成一把年纪活回去了,连干扰他人推算都不会?到时候再在其他方向制造几个假象,真真假假,定要让有心掐算的家伙晕头转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算结果!”

众人恍然大悟,齐声说:“谷主高见!谷主果然阴险狡诈,奇谋诡计胜我等一筹!”

“那是。”黑渊谷主不以为忤,反以为荣,摸着山羊胡得意洋洋。

释沣一言不发,神色却缓和了很多。他目视黑渊谷众人,左手抬起覆于拳上,深深俯身为礼。

——谷底众修真者,本与此事无关,却因相助他师兄弟,涉入此番因果。

“哎哎,释沣道友不必多礼!我们相识多年,这点小忙何足挂齿。”长眉老道赶紧去扶。

“挂齿什么,释沣在修闭口禅,想挂也挂不了!”旁边立刻有人拆台。

“无量天尊!你是铁了心要跟贫道过不去?”

长眉老道挽起袖子,跟那人扭打成一团,很快就被众人嫌弃的推搡到到墙角当不存在。

“那小娃娃原先那般乖巧规矩,被我们日日哄骗,欺负得眼泪都流了几缸了,咳。如今为他之安危,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更多人纷纷表态,“石中火天性凶戾,不易控制,我等根本不希望自家那些修为不够的后辈子弟去争此物,既然阳差阳错属陈禾所有,也就罢了。”

“当然要是能带回来,让石中火改主意不要陈禾了,老夫也不介意养着一团火玩玩…哎哟,怎么打人呢,欺负我不是以武入道的么?”

乱哄哄的闹了一阵,总算有人说到了正经事。

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禅师,合掌向释沣说:“老衲尚有数颗千年菩提,释沣道友不妨将念珠留下,每日清晨,老衲可用菩提子与七佛塔代你于黑渊潭修行。”

释沣闻言有些迟疑。

黑渊谷主帮腔:“灵果大师修为深厚,七佛塔是他本命灵宝,镇得住黑渊谷潭阴寒之气,你又淬炼那串念珠多年,辅以千年菩提,与你亲身所在没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二十一年,每日不息,为枉死的徒儿所做的修行,终究是要缺了。

释沣有些怔忪,他刚才做出带陈禾出谷的决定时相当果决,那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扪心自问,是死去的人,不如活着的人么?

释沣缓缓褪下腕上念珠,双手托起,慎重的交给灵果禅师。

后者接过后再次合掌,与众修真者一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释沣洞府门口。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踪迹,释沣才解开洞府门口的隔音结界,匆匆将东西收拾了一遍——多半都是陈禾日常用的,释沣来黑渊谷就是孑然一身,有什么可带的?

于是这日陈禾练功完毕,起来看见的却不是热腾腾的食物。

“…师兄?”陈禾小心翼翼的瞄好像在出神的释沣。

以陈禾金丹未成,即将筑基圆满的修为,已经不该再吃人间烟火食,但释沣与黑渊谷的所有人都觉得陈禾年纪还太小,尚在长身体的时候,宁可压着他的修为不提升,也不赞同让陈禾辟谷,反正金丹结成的时候,都要洗经涤脉一次。

陈禾又不像那些世俗求道者,需要注意体内杂质,以求结丹顺利。陈禾自身天赋不错,有一个好师兄,更有大群看着他长大的“前辈高人”,结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陈禾很规矩,他担心自己“打搅”释沣的走神。

根据玉球的提示,释沣有许多不忍回忆的过去,陈禾每天都阅读一遍,并牢牢记住十五岁自己留下的提示,不要提起,师兄回想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惹师兄伤心。

当他看到释沣忽然转头望向自己时,一惊本来准备忍着不说的话就脱口而出:

“师兄,我饿了。”

释沣醒然。

对了,陈禾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摸摸师弟的头发,握起手把陈禾带出洞府。

“咦?今天我们要换地方吃饭吗?”陈禾疑惑的跟着走。

路过棠梨树林,涉过山溪,越走越远,陈禾数过一个又一个山壁上的洞府,还愣愣想着释沣是不是准备找谁算账,忽然脑门一凉,整个人就像从水中穿了过去。

不等陈禾反应过来,眼前景物急剧变化,风声赫赫。

等到脚踏实地的时候,视线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座高大古朴的城门,拱门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云州府。

陈禾傻眼,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把想出谷的事说了出来,否则为什么他只是说饿了,师兄就把他带到了城门口。

难道是要进城去酒楼大吃一顿?

陈禾抬头看释沣,小心翼翼的说:“师兄,今天不是我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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