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凯也是当了好几年店长的人, 过了他的眼,能叫他点头说还行的婚纱是真的还行。

陈凤霞一件件地验货,拿出了当年在服装厂当质检的精神, 愣是铁面无私从头看到尾,才点头拍板:“行, 我们回去商量下, 明天再给你准话。”

熊兴林难掩失望:“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啊,老板,这样的好货,我敢肯定整个武汉你都找不到第二家。”

陈凤霞笑道:“我现在说买, 银行也关门转不了账啊。你也别着急,等明天我们找到放婚纱的地方才能把货拖过去。”

熊兴林摸了把大汗淋漓的额头,倒也不全是急的, 主要是武汉的夏天, 非洲留学生也会请假要求回家乡避暑, 又潮又热。

他无奈地点点头:“行吧,我就等你明天的消息。不过明天您要是还不给我回话,我是真等不了的, 我肯定得销出去。真心话,我是图省事才批发给您, 不然我怎么着都能卖一千块钱一件。”

陈凤霞就笑着听,也不接话。

熊兴林一路叨叨着领人往外走,似乎并不觉得没人回应是件多尴尬的事。

一直走到街上,陈凤霞才惊讶地意识到武汉似乎真是一座夜市。怎么时间越晚, 街上的人越多啊。这都十点多钟,平常这个点儿,自己已经上床睡觉了啊。

瞧这街上人山人海的, 简直闪瞎了人的眼。

熊兴林不是武汉本地人,这会儿却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这城市极热闹的,大家在吃的穿的上面极舍得花钱。真的,大家都以为只有在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人们才舍得花钱。才不是,武汉人特别舍得用钱,尤其是在结婚这种一辈子的大事上,都比排场的。我那八百件婚纱,到时候老板你只会不够用。”

陈凤霞还没偷笑呢,前面就有人跑过来突然间用力抱住她,嘴里大喊着:“成功了成功了!”

陈老板吓得花容失色,这大街上,她还不是独身一人,居然就有人公然耍流氓。这都什么破治安环境啊?

然而不等反应过来的朱凯强行扯开他,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松开了陈凤霞,一把抱住熊兴林,又哭又喊:“成功了,奥运会是我们的了。”

众人正满头雾水呢,便瞧见前面敲锣打鼓的队伍,最前面的人手上拉着横幅。他们走到路灯下的时候,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上面的大字,陈凤霞勉强辨认出北.京申奥几个字样。

她这才恍然大悟,哦,是北.京申奥成功了。

上辈子她没留意这事,这辈子前些日子她又忙得要死没顾上,这会儿,她亲眼见了才发现原来那些新闻里记载的激动是真的。

街上到处都是人在奔跑,有的人甚至脱掉了脚上的鞋,当然也有可能是跑掉了鞋子,就穿着袜子在街上跑来跑去。还有人不停地大喊大叫,上蹦下跳。

像刚才那个小伙子一样见到人就拥抱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抱着抱着就变成了两个人抱头痛哭,一直哭到坐在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

严格来讲,这个场景其实有点滑稽,尤其对陈凤霞这种早就知道结果的重生人士而言,想让她多激动那是不可能的事。惊喜惊喜,没悬念的事上哪儿惊去。

可是人又是种容易受周围环境感染的生物,身陷在狂喜的海洋中,谁能够无动于衷呢?

看,这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这一具具快乐奔跑的身体,这铺天盖地的欢腾喜悦,整条大街整个城市都是欢乐的海洋。

连陈凤霞都忍不住咧开嘴巴笑。

先前那个过来拥抱他的小伙子大喊大叫:“我们一定会办成史上最成功的奥运会。”

神差鬼使的,陈凤霞就接话:“一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功!”

这话不算太吹牛吧,毕竟到后面因为奥运会亏钱的多赚钱的寥寥无几,到最后甚至都没几个国家愿意接手这个大包袱了。北.京奥运会,堪称史上最成功的奥运会之一。

那个小伙子大概是感觉知音难寻,不再抱着熊兴林又哭又喊,而是两只胳膊一张,又要和陈凤霞拥抱。吓得朱凯赶紧挡在老板面前,这小子还没完没了咯?

结果这家伙看抱不到陈凤霞了,脚步一转,居然要去抱余佳怡,然后被余佳怡直接一胳膊攘到了边上,差点儿没摔个屁.股蹲。

朱凯惊呆了,这臂力,他怎么感觉余佳怡是个练家子啊?

余佳怡拉着老板往路边走,只微微笑:“我练了点儿自由搏击。”

呃,本来目的是为了减肥,据说这个塑身效果巨赞。后面大家就把它当成防身术在练习了,她还专门报了班。

朱凯下意识地摸鼻子,总怀疑这人是话里有话。

熊兴林还趁机积极推销自己的商品:“怎么样,陈老板,这是好兆头啊。这笔买卖必须得成。”

陈凤霞都叫这个实际年龄还不满二十周岁的小伙子的执着精神给逗笑了。等他们上了车,跟人挥手告别的时候,她还笑着跟余佳怡表示:“等这单生意成了,回头我倒有个卖婚纱的招儿可以跟他说说。”

朱凯来了兴趣:“什么招儿啊,老板?上网卖吗?”

陈凤霞摇头:“不,还是走批发路线。武汉是湖北的中心,虹吸效应很强。他之前的客户大头是北方客户,其实他可以考虑针对湖北客户群体进行开发。”

朱凯没跟上老板的节奏,主要这话有点废话,还没说到点子上要怎么推销。

陈凤霞笑道:“跟着人家做生意啊,婚纱干啥用的,拍照呗。现在婚纱摄影开始火爆了,要进摄影器材的人肯定多。你错位竞争,就在照相器材市场弄个门面专门卖婚纱。这样十个看器材的人有一两个过来看婚纱,就是潜在的商机。我看前面咱们车子经过的摄影器材城就不错。”

朱凯恍然大悟:“对啊,婚纱摄影,两个点不可缺一。”

他立刻有了主意,“老板,你也别点他了,这招给我留着。”

陈凤霞好笑:“干什么?你也要当二道贩子从广州苏州进婚纱,完了在武汉倒卖?”

朱凯摇头:“不,那多麻烦,直接自己做得了。”

啊?余佳怡都瞪大了眼睛,先前她完全没听朱凯听过要做婚纱这事。

朱凯却像是并非一时兴起,还掰着手指头跟车上的人分析行情:“第一,武汉服装业有百年发展史,服装工业基础一流。我上学的时候,汉派服装很有名的,做买卖的要么去汉正街批发衣服比去广州的多得多。武汉成熟的服装从业者不少。第二,武汉有纺织学院,能培养自己的设计师,有条件不照着人家抄。武汉有那么多高校,智力资源和人力资源都相当可以。第三,武汉的工资水平不高,劳动力资源丰富。这比广州、苏州都是优势。第四,武汉交通发达,九省通衢,水运、火车都可以,辐射面其实可以很广。第五,武汉目前我还没发现专门生产婚纱的厂商。这是个近乎于空白的市场。第六,有现成的厂房和生产线可以接手啊。”

陈凤霞和余佳怡一开始就是听着,到了第六条的时候,两人异口同声:“现成的工厂?”

朱凯点头:“是啊,周厂长的爱人呆的航运集团的服装厂今年停产了。本来他们是生产整个长江航运系统下单位的制服的。像船厂、客轮公司还有港监局这些都是他们的客户。现在,这些单位都不行了,工厂拿不到订单,自然就不行了。”

这算是通病,在大国企计划模式下,很多工厂没有销售的概念。不愁订单,那就抓好生产便可以了。谁会想到十来年前还红红火火让所有人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长江航运就这样陷入低谷了呢。

朱凯补充道:“他们服装厂的车间在找人承包,我觉得可以拿下。武汉有750万人口,对周边城市的吸引力也相当大。我感觉按照目前的趋势,梦巴黎要打响在武汉的第一枪,起码婚纱得常换常新。婚纱要一千套往上,每个月起码得更新两百套,这样才能体现我们的特色。有自己的工厂,这方面要方便得多。”

等红灯的时候,余佳怡感慨了句:“你俩抽根烟的功夫,到底说了多少话?”

朱凯哈哈笑:“不然什么叫应酬呢?抽烟喝酒都是应酬,光抽烟喝酒那是无聊。”

余佳怡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在找理由抽烟,你看你现在一天抽多少烟?”

朱凯也不反驳,就嘿嘿地笑,倒是让余佳怡闹了个大红脸,小声嘀咕了句:“谁要管你。”

陈凤霞顿时感觉自己光芒万丈,灯泡亮度足以点燃整片天空。

可恨街上人头攒动,车子开得跟蜗牛爬似的,陈老板想要识相都没空间,只能安静如鸡地蜷缩着,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卑微的陈老板瑟瑟发抖地坚持到车子停在招待所门口,才鼓足勇气张嘴:“那就跟进这事吧。入秋就旺季了,趁着天热赶紧将影楼的装修跟服装影棚的更新推进好,尽快重新营业,不然资金压力会很大。”

朱凯赶紧应下:“好的,老板。”

陈凤霞开玩笑道:“那后面就得你们多辛苦咯。”

招待所里也是喜气洋洋,除了习惯早睡的三小只和陈家老两口,三个姑娘都在大厅里跟客人们一道庆祝。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还有人喊话说要请大家喝啤酒。

瞧见陈凤霞进门,郑明明跳起来冲着妈妈喊:“成功了,妈妈,我们申奥成功了!”

1993年申奥那会儿,她才刚上小学呢。她记得所有人都认为会赢,结果却输给了悉尼。那个时候她连悉尼在哪儿都搞不清楚,却不妨碍她和班上同学跟着老师一起哭。人真是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的生物啊。

陈凤霞瞧她们手上拿着汽水瓶一直不放下,这才稍稍放心。还好,小孩子们有警惕心,不给别有用心的人下药的机会。

她点点头,笑道:“是啊,街上全是人,刚才车子都开不过来。大家全在庆祝呢。”

陈敏佳高兴地大喊:“我得跟我妈说,赶紧生产奥运娃娃吧,肯定会受欢迎的。”

吴若兰问她:“那得生产成什么样啊?人家的吉祥物周边不能咱们也照搬吧。”

陈凤霞心道,我知道答案啊,但我不能告诉你得生产福娃。

她只能催促三个姑娘:“好了,睡觉吧,不早了。明天你们不是要去武大玩吗?早点出发天不热。”

三人这才想起来看时间,天啦,都已经是凌晨时分了。快点快点,赶紧上床睡觉吧。

陈凤霞却还没有睡意。三个姑娘跑去二度冲凉的时候,她直接给胡月仙发了条短信。

果不其然,今夜无人入睡。胡老板正在和大姑娘小伙子们一道吃烧烤庆祝呢。申奥成功了,成功了!

十几年后,北京申办冬奥会成功时,大家基本上已经能够做到淡然处之。高兴吗?高兴。激动吗?还好。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没那么迫切渴望以这样一种形式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

但是现在不一样,在刚刚跨入新世纪的时代,我们申办奥运会成功了!

陈凤霞听胡月仙颠三倒四地叙述激动的心情,一直到对方嗓子都有些哑了的时候,她才笑着跟胡月仙商量:“有个事情哦,要跟你商量下。朱凯想接手武汉这边的一家服装厂,专门生产婚纱礼服。”

说着,她复述了朱凯列出来的办厂优势。

胡月仙咯咯笑:“他还挺实在的啊,居然没单独自己在外面搞。”

其实按照他的现状,作为开荒牛,他在武汉门店里拥有的权力是江海这边店长无法比拟的。像是每个月在哪儿进婚纱以及进多少这些,陈凤霞和胡月仙不可能管这么细。

到时候人家盘了厂,即便就是个家庭小作坊,每个月直接给梦巴黎的门店包货,也是上万的生意啊。再说,人家还能搞批发或者在网上卖,尤其后者,他已经有门路了啊。别说他没资本,他在深圳待了这几年,八位数他是拿不出来,七位数对他而言并不成问题。

陈凤霞笑道:“那个厂是航运集团下面的企业。”

朱凯未必不想自己私底下搞,但是他在武汉人生地不熟,还没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而跟国企打交道,很多时候,人情关系甚至比真金白银更实用。陈凤霞带上他去周书记家陪人喝酒,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也不是说非得走后门拿什么好处,而是店里在武汉碰上什么麻烦,熟人托熟人,就有机会按照更符合当地处事模式来解决问题。

这些话,不用当着朱凯的面讲,他自然能领悟。所以在有意向承包服装厂时,他就主动对她这个老板开口了。

胡月仙笑了回:“这家伙,不黏毛也是只猴。不过也好,他跟余佳怡各有侧重点的话,反而能关系更融洽。”

合伙做事就是这样,必须得以一个人为中心,否则很容易干到一半就一拍两散。

估计朱凯也有这方面的考量,爱则生怯。人家余佳怡在江海干得好好的,放着总店店长的位置不要,跑到武汉来开荒办新店,为了什么,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懂。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地.雷,给各自留下空间。

想想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胡月仙问陈凤霞:“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凤霞试探着问:“搞合伙人成不?给他股份。”

胡月仙笑道:“人家借的主要是你的关系,你跟他合伙吧。我不占这个便宜了。对了,今天淼淼跟我说了,要是武汉的店能建起来,她想到武汉发展。”

陈凤霞惊讶:“哟,她不是在江海待的好好的,怎么想到武汉来了啊。”

跑到新地方从头开始,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胡月仙笑出了声:“这丫头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在江海她永远是二号化妆师,排在小景后面。她要到武汉试试,继续进修,争取形成自己的风格。”

陈凤霞佩服:“这丫头,也是个有闯劲的。行吧,这边的确需要个妆发的主管。我跟余佳怡和朱凯说一声,她要过来就过来吧。正好,朱凯要忙服装厂的事,余佳怡也需要个人帮她壮声势。余佳怡脾气太好了,不好意思下人脸子。淼淼可以唱黑脸。”

郑明明第一个从浴室里出来,拿干毛巾包着头发准备吹风。等到妈妈打电话,她好奇地问:“妈妈,你还要办服装厂啊。”

陈凤霞已经习惯她的小管家婆模式,便不瞒着女儿,简单说了朱凯发现婚纱厂商机,想要自己生产婚纱的事。

郑明明想了想,点点头,有些老气横秋的意思:“嗯,的确得给他股份,这样才能感觉是自己的事。啊,妈妈,大雪和小雪姐姐不是在设计新的风格衣服吗?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让服装厂加工啊?嘿,要做婚纱的话,肯定少不了手工刺绣。妈妈,你得从涌泉县带更多的绣娘出来啊。”

陈凤霞哈哈笑,点她的脑门:“睡你的觉吧,小操心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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