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看海, 新深圳人邹鹏同学头号推荐大梅沙。

那里海水清澈,那里沙滩柔软,那里有蓝天白云海鸟椰影, 那里还有不要门票的海滨公园。

新开的,去年夏天才对外开放。

他的三位老同学顿时发出惊呼, 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去年八月份, 她们到深圳拍摄《我们的夏天》时,来过大梅沙啊。那会儿因为身上的钱都用来买榴莲酥吃了,囊中羞涩的三姐妹愣是没好意思问拍戏拍到要中暑还在咬牙强撑的王月荣挣钱,她们人都到公园门口了, 就张望了一回,然后遗憾撤退。

陈家老两口直接嘲笑当代初中生,平常在家胆儿不是挺肥的吗?怎么关键时刻居然怂了起来, 好歹问一问啊。

郑明明也困惑, 当时为什么不问呢?江海好多公园都免费对外开放, 这里的海滨公园门口也没售票处,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问啊。

大概是因为深圳的高楼大厦太多,跟内地有壁垒;大概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太过于辽阔, 无论多气势磅礴的大江大河都难以望其项背;总之,就是怂了。

即便是现在, 站在柔软的沙滩上,遥看碧海蓝天白鸟翩翩,听海浪拍击的声音,她仍然会赞叹会感慨:“难怪大家宁可花这么多钱来深圳拍婚纱照呢。”

有大海的地方很多, 深圳却只有一个。深圳的大海,不仅仅是海,而是一种梦想的象征了吧。

从沙滩, 从绿荫中拔地而起的白色曲面顶拉膜建筑就是桅杆风帆,站在这里,海风一起,梦想便扬帆起航乘风破浪。

婚纱摄影,不就是对心中美好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吗?

就连外公外婆遥看大海,都感慨地表示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真正从头到尾不受任何影响的,大概只有三位学龄前儿童。他们从踏上沙滩起,就陷入了疯狂的工兵状态,一直撅着肥嘟嘟的小屁.股,欢天喜地地挖沙。

什么远处的蹦极跳台,什么连接月亮广场和太阳广场的棕榈树,什么风吹树影的椰子,不论天上的飞鸟还是地上闪闪发亮的石英石,都和他们没关系。他们的追求就是如此纯粹——挖沙,到更大的沙滩挖沙。

嗐,果然小孩子最幸福。

陈凤霞扭头,琢磨着回头得找人问问这边房价的情况。这么好的位置,光是大公园就拍婚纱照的宝藏。到时候把房子布置成蜜月房,肯定不愁生意。

她刚想呢,就瞧见了熟人。小今手上拿着相机,正在指挥新人:“对,靠近一点,OK,就这样,非常棒。嗯,我们今天七个小时肯定能收工。”

郑明明跟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今天小今还会继续工作。朱店长都开口放她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平复心情了。

不过也是,人越闲越容易想七想八,倒不如寄情于工作,好歹还能转移注意力。

小今连着给客人拍了好几组照片,然后朝他们比划了个OK的手势:“很棒,暂时休息下,补充点儿能量。等会儿我们去那边拍。”

陈凤霞赶紧见缝插针地招呼人:“小今,你知道这边有什么现房吗?”

小今在梦巴黎待了好几年,瞬间领悟了老板的意思:“您想在这边也设个点?”

陈凤霞点头:“对,不一定要开店,就是有个给新人补妆换装休息的地方,还可以做蜜月房。”

小今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大梅沙属于深圳的偏僻地带了,依山傍水的坏处在于交通不便利,过来没那么方便,开车还容易发生堵车。

不过她还是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打听的。她鼓足勇气,主动请缨:“老板,如果这里真设个点的话,我想竞争负责人。”

婚纱影楼的核心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摄影师。一位成熟的摄影师出去单干,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可以拉起自己的队伍来。她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着独当一面,即便她今年还不满十九岁。

陈凤霞笑道:“那你就好好打听吧。”

她又看着老板,索性一股脑儿提要求:“我想把我在海月花园的房子租给公司当职工宿舍,我就住在这边的办事点里。”

陈凤霞挑高眉毛,笑着安慰她:“不至于,到时候在这边也买套房好了。”

小今却摇头:“你不了解她。梁老板档口的职工宿舍就是租的农民房,好几个人合租一间的那种,条件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她昨晚要是没住过我的房子还好说,现在两边一对比,她肯定会抱着她女儿要求后面还住在我那里。她就是这样。她跟我妈一样。”

小今叹了口气,安全不怕家丑外扬,“我记得前两年我过年回家,有一次感冒了,我喊我妈倒杯水给我喝。我妈突然间发火,说不是谁都能使唤她的。对,她是老黄牛,但是我的地位低,她对我予取予求没问题,我没有资格对她提出任何要求。我姐的心态也差不多。她会想方设法吸我的血,我绝对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要么凭借自己的力量留在深圳生存下去,要么滚回家继续自卖自身;不要指望她,她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陈凤霞没对小今的家事做出任何评价,只点点头:“那行,你就自己好好规划吧。回头我和朱凯说一声这事。”

年轻的摄影师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了些,她深深地朝陈凤霞鞠了个躬,认真道:“谢谢你,老板。”

陈凤霞赶紧侧身避让,也正色道:“你好好干,后面我还指望你开拓中部地区的市场呢。”

东南部的大城市婚纱摄影市场正在野蛮生长,等到它们饱和之后,下一步就是中部地区。这是一个东风西渐的过程。属于婚庆行业的春天起码还有十年。如果运作得好,这个时间说不定还能再延长五到十年。

新人休息好了,小今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郑明明目送她离开,又悄悄地看了眼妈妈。妈妈这是不是在培养小今来制衡朱凯一支独大的局面呢?有可能哎。小今姐姐是摄影师,有技术优势。朱凯擅长的是营销,能够源源不断地拉来客户。他们各当一面,就不用担心朱凯会将整套班子拉走了。

陈高氏还不晓得外孙女儿已经想到了职场风云,就光看着小今细条条的身影感慨不已:“本来是可以互相扶持的姐妹俩,结果却搞成这样。这回啊,她姐姐怕是要恨死她了。”

郑明明却摇头:“那不一定,说不定以后她姐还会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呢。她姐这种人说白了是欺软怕硬,对于自己对付不了的,即便对方往死里欺负她,她都不敢反抗。最多就是逃出来。她心目中自己能拿捏的,像小今姐姐,就算当初她伤透了小今姐姐的心,她也照样不当回事,认定了妹妹一定会管她,所以才会跑到深圳来投奔小今。现在小今强硬了,不给她任何幻想的空间,就变成她心目中的强者。她不敢得罪强者的,更别说恨了。”

陈高氏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你讲的。”

然而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郑明明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句,就是我讲的啊。你跟外公不就是这样吗?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1997年的那个春节,外公外婆当时态度超级强硬地逼妈妈回陈家庄给上陈家拜年的客人做饭。后来被妈妈一顿怼,爸爸一顿软刀子,外公外婆才不吱声的。

这几年,妈妈态度始终强硬,外公外婆反倒逐渐软化下去,现在又在人前念爸爸妈妈的好了。

嗐,这些事情她不细思量,不代表她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啊。

陈大爹岔开了话题:“可惜在这边办不了手续,去不了香港,不然就不用跑二发了。”

陈凤霞笑着接话:“我小时候最早晓得深圳还是因为逃.港,那时候在这边下放的知青,好多人逃.港。下放到陈家庄的知青也天天学习不能逃.港。其实我们那里距离香港十万八千里远,上哪儿逃去。”

陈敏佳笑了起来:“对对对,这我知道,唱《射雕英雄传》的罗文就是逃.港的,还有那个写《卫斯理》的倪匡。”

陈大爹摇头:“听说淹死了好多人。好多人家里最后连小孩的尸骨都找不到。我们大队豆腐坊的那个小青龙,他弟弟就是游过去的时候淹死了。其实又有什么了,何必……”

他的脸色突然间变了,在大家满头雾水的时候,他大踏步往前走,众人顺着他的步伐看过去,顿时大惊。

陈文斌什么时候跑到深圳来了?

他不仅来了,而且穿的还挺骚包,又是花衬衫又是沙滩裤又是墨镜,瞧着时髦的像个小伙子。

陈大爹劈手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厉声呵斥:“你死过来干什么?”

陈文斌正和人说话呢,冷不丁挨了下,瞬间头晕:“阿爹,你打我干什么?”

“我打你,我恨不得打死你。”陈大爹根本不由儿子分说,直接拽着人的花衬衫领子就往这边拖。

陈文斌只能挥舞着手,嗷嗷叫着跟先前同他说话的人交代,他去去就来。

陈大爹将儿子拖到家人面前,眼睛喷火:“你跑来干什么?我就晓得你安生不了几天。哦,那个副省□□毙了,你觉得自己安全了没事了,你这回又要干什么啊?你还想给哪个贪官□□件去香港啊?”

陈文斌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没有,我要是能干那事,公安局怎么可能放我出来啊。”

陈凤霞也给他帮腔:“是啊,阿爹,你先别气。假护照哪里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文斌搭不上这种关系。边防都没认出那护照是假的,文斌,怎么可能。”

陈文斌感觉自己似乎被内涵了,这话是说他没这能耐吧。好吧,虽然这是事实。

陈老板保持微笑,招呼不受老父亲待见的逆子:“走走走,我们去买点吃的喝的,这么大的太阳,还挺渴的。”

邹鹏不明所以,就疑惑的目光看女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同学们集体拉下脸,异口同声道:“闭嘴”。男生立刻识相地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好吧,他什么都不敢问。

一直到走出去足足二三十步远,陈凤霞才冷笑着问陈文斌:“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你这回又带着谁的二奶去香港生孩子啊?”

陈文斌跳脚:“姐,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上次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被牵连了,我才委屈呢。”

陈凤霞冷笑:“我就是知道。你尝到了甜头,你能轻易收手?”

如果不是副省长出事,陈凤霞严重怀疑这人会将此事发展成产业链。包小三养二奶的贪官多了去,多到谁在外面没个情妇都能被当成道德楷模歌颂都能被惊叹居然还有这种事。

市场如此广袤,需求如此旺盛,他一回生二回熟,能不用这种方式搭上那些身居高位的人?

这基本上属于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陈文斌矢口否认:“我有哪门子的甜头啊?天地良心,我亏大发了我。”

陈凤霞狐疑地眯眼睛:“真不是?”

被怀疑的人直跳脚:“是个鬼啊!哎,我跟你们讲,你们也不要太过分啊。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容易啊我?”

陈凤霞才没那多余的同情心,只板着脸问:“那你过来干什么?”

陈文斌这会儿也没好气了:“考察新项目,四位数一斤的流金蟹。要是能养好了,这个比小龙虾挣钱多了。”

陈凤霞翻白眼:“你才刚开始养呢,小龙虾才收获一茬呢,你就嫌弃小龙虾不挣钱了?这流金蟹又是个什么玩意?”

陈文斌朝她眨眼睛:“你吃了就知道。我告诉你,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是托了关系才订到的,就一只。”

陈凤霞呵呵,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陈文斌明知道他们在深圳,他自己偷偷摸摸跑过来去还背着人了。合着是害怕他们也要吃一斤四位数的流金蟹吧。

其实陈大爹等人压根就对此不感冒。餐桌上的鲜椒豆花鲈鱼和鲍汁凤爪哪里不好吃了,非要吃什么流金蟹。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大闸蟹谁还没吃过不成。

陈文斌感觉自己无法跟阿爹沟通,这就好比无法跟农民解释皇帝爷爷用金碗吃馍馍一个道理。

然而陈大爹现在哪哪儿都看他不顺眼,立刻瞪眼睛:“嗯,你不是农民,我是一辈子的老农民。”

可怜陈文斌只能嘟囔:“你待会儿就知道。”

结果等螃蟹上了桌,陈文斌掰去蟹脐,掀开蟹斗,剪去蟹腮、蟹胃和蟹嘴,终于要显出这种身价尊贵的螃蟹的庐山真面目时,吴若兰就微微一抬眼,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哦,原来是黄油蟹啊。”

陈文斌手一抖,那昂贵的油就滴了下来,心疼得他赶紧上嘴吸。

吴若兰还在兴致勃勃地做科普:“黄油蟹就是膏蟹的一种变异,比较少见。香港那边受欢迎些,一百只青蟹里可能才会变异一只。所以就物以稀为贵了。其实浑身上下长满了脂肪,超级肥。”

得,小陈总还以为是多稀奇的玩意儿呢。人家小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完全不当回事。

好在陈文斌没有什么强烈的自尊心,也不觉得自己被驳斥了面子,反而认为吴若兰的这番话是在为自己的新项目背书。

他就美滋滋的:“怎么样?这个项目好吧。养得好,超级挣钱。”

陈凤霞直接摇头:“不要想。”

陈大爹和陈高氏也不赞同,这上千块钱吃只螃蟹,几个人能吃得起。他们看他就是卖了点菜和虾子,手上有两个钱烧的。

陈文斌急了:“不能这样说,这越贵的东西越是有人买。一年吃上一回,再贵也没什么。姐,你做生意请客,上的菜能便宜?”

陈凤霞却摆手:“我不是说它贵,而是这玩意儿你养不了。它不是河蟹它是海蟹,请问你要去哪里养?你打算自己常驻海边?”

陈文斌被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反驳:“也不一定啊,南美对虾现在不就能淡水养殖吗?嗐,姐你知道流金蟹啊。”

亏她刚才还装得不动声色呢。这人实在太坏了,就是想让他在餐桌上丢脸。

陈凤霞不动声色:“我只知道黄油蟹,我都没听讲过流金蟹。”

这话她没诓人,她知道黄油蟹是因为《舌尖上的中国》。她还晓得黄油蟹超级难养,必须得在海塘里才能养起来,而且真正变异成黄油蟹的概率非常低。

“你就别想了,好好养你的小龙虾吧。”陈老板好心好意地劝他,“这个要是养得好,千万富翁跑不了。”

可惜陈文斌依然心塞,刚刚吃的那只黄油蟹的美妙滋味也拯救不了他郁卒的心情了。

也是,作为一个一出手就是上千万款项工程的老板。让他安安生生养殖小龙虾挣钱,的确太过于为难他了。

陈凤霞伸手指着旁边餐桌上的芝士焗龙虾,一本正经道:“你要是嫌小龙虾小,那就养大龙虾呗。这个澳龙,也能放在稻田里养的。到时候你养出了这么大的澳龙,挣的钱肯定不会比黄油蟹少。”

陈家老两口急得够呛,等陈文斌去前台结账的时候,他俩迫不及待地说女儿:“你怎么不拦着还撺掇他啊。这小龙虾养得好好的,才刚开始,怎么能换项目。”

陈凤霞呵呵:“你们的儿子你们不了解?他能安定的下来吗?”

先前老实不过是因为副省长的案子还没了,他害怕警察还会登门。现在副省长都被枪毙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当然不安分了。

养澳龙好,经济效益高,最重要的是后面小龙虾火爆时,到处都是养小龙虾的。这个澳龙可以作为备选,错位竞争,不至于虾贱伤农啊。

咳咳,至于陈文斌同志能不能养出来,会不会亏本,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毕竟天底下干哪行都不可能稳赚不赔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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