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决定好要做服装后, 事情似乎反而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小型服装厂需要的设备其实少的可怜。

陈凤霞当年做姑娘时就在社办服装厂上过班,衣服打好版,分成裁剪和缝纫流水线作业, 衣服就一件件地出来了。

到了这里,除了招收工人进厂上班之外, 因为衣服有大量手工刺绣的细节, 所以还可以以村寨为单位组织加工小组,让女性村民加入进来领活过去做。

不,这些还不够,毕竟整个涌泉县有十个乡镇, 光是一个乡就有七八个村寨,一个服装厂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工人。

陈凤霞又把注意打到婚纱娃娃头上。做民族风的婚纱娃娃啊。这种小衣服最适合领回家去做了。呃,村寨里没有缝纫机也不怕, 买二手的。

九十年代倒闭的工厂实在太多了, 什么纺织厂、被单厂、服装厂, 真的是一倒一大片,淘汰下来的机器也不少。

陈凤霞打电话问高桂芳,对民族风的婚纱娃娃是否感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 这边可以做代加工,到时候还摆在她的网店发货。要是没兴趣的, 自己就另起炉灶做少数民族娃娃。没关系,不勉强。

高桂芳态度谨慎,表示得看了货才能做决定。

陈凤霞也不跟她磨叽:“行,到时候发给你看, 成就成,不成没关系。”

电话那头的人没客气,应下了之后, 又追问了句:“姐姐,那个,我听说阮成文的前妻又追到鸿安镇了。后来她会不会再找事啊。”

陈凤霞心念微动,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现在鸿安镇缺不了他,他们不会由着人找事的。那边的民风挺彪悍的,外乡人掀不起大风浪。”

高桂芳明显松了口气,又找补了句:“那就好,我还等着枕头厂走上正轨,把床上用品配全呢。”

陈凤霞没戳穿她那点微妙的心思,只笑:“我也等着那一天。”

高桂芳倒不好意思起来:“那,我也过来看看吧。要是条件合适,我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办个加工点。”

别的不说,涌泉县的人工费用要比江海便宜很多。这里的村民甚至每个月能有上百元的收入就心满意足了。

换成江海就不成了,现在物价在涨,各个行业也要求涨工资。她过年的时候给厂里涨过一回。可上个礼拜,她请厂里职工吃饭时,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要再涨工资。

高桂芳可没打算做菩萨,这边工人要钱多,她就去找劳动力更便宜的工人。反正她得保证自己的利润。

陈凤霞笑道:“行啊,看过了觉得合适再办厂。要是感觉条件不合适,带人去江海做工也可以。”

她原本想的是让农民就地建设自己的家乡。可看到那么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本地女人后,她又觉得让她们早点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起码,长过见识后,她们能明白这世间并非只有她们这样的活法。她们的女儿将来也不是跟她们活得一样才叫正常。

高桂芳想了想,打定了主意:“也行,我刚好在看个社办厂,那边有现成的厂房,安排出宿舍不难。到时候我包吃住吧。”

将人带到江海来上班虽然工资肯定得比在涌泉县开的高,但交通便利物流发达的优势又要明显的多。再说制作娃娃的原材料这边很可能更便宜。因为江海地区的工业发达,纺织品什么的反而廉价。

况且有这批工人做补充,也算是给她手下厂里的工人敲边鼓了。你要嫌厂子给你开的工资少,那你另请高明好了,我也不勉强。和尚跟寺庙,彼此不为难。

这些话,高桂芳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讲,但陈凤霞大致也能猜到。没什么好奇怪,资本家的本质就是在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她这个当老板的,不也在做同样的事嚒。

她点点头,应下:“这边会说普通话的女人不多,你带人过去后得找人教教她们学普通话,认简单的字,这样她们做事才能更花哨。”

高桂芳暗哂这个大姑姐还真是为工人操碎了心,其实流水线工人,会不会说话都不重要,手脚能动就行。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可以,白天上班,晚上学习,省得她们离家远孤单,也算给她们找个精神寄托了。”

陈凤霞笑道:“就是,省心。”

挂了电话,她去供销社问网上订单情况。

作为老板,她以权谋私了,特地通知曾老师开辟出了个民族风板块,主题是民族美世界美,所有走民族风路线的店铺都可以在此处上线。

然而因为大家还不知道或者需要时间筹备,所以“空谷”系列的精油、纯露还有刺绣、服装、蜡染甚至银饰就都成了独此一家的推荐。

嗯,就挺不要脸的。

郑明明正在线上和有意向的顾客聊天呢,她还把白寨老奶奶刺绣的照片po上了网,认真地强调:“这都是艺术家一针一线亲自制作出来的,跟机器生产的大路货怎么能比。手工制作的工匠精神,才是独一无二的文化内核。”

吴若兰也在旁边抱了好几个品牌名,十分肯定:“它们都是手工制作,除了设计独具匠心,制造工艺精湛外,一针一线都由匠人手工打造才是它们最宝贵的地方。”

她之所以能如此笃定,是因为她去参观过这些地方啊。

吴若兰还将自己去游玩参观时的照片po上了网,令小姑娘们惊叹的是,刚才还不停地追问各种细节的顾客居然看完照片就拍板了,她要求整个系列都来一套。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最大的感想就是此人好土豪。

陈凤霞过去问预售情况:“怎么样,多少人下订单?”

郑明明已经做了张Excel表格,各项数据一拉便知。她迫不及待地跟母亲强调:“妈妈,我们得把价格提上去。鞋垫,绣花鞋垫太便宜了,一双鞋垫需要一个人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五六层棉布浆洗过了然后剪样,再然后才是丝线和棉线刺绣,成千上万针才能做出鞋垫来呢。怎么能卖的这么便宜。”

陈凤霞眼睛还在盯订单数据,随口问道:“那你说卖多少钱?”

三人互相看了眼,然后鼓足勇气开口:“八十块。”

吴若兰还强调了一句:“手工制造就是很贵,像爱马仕的包包,工匠独自做三个月才能完成,当然贵了。”

嗯,一双鞋垫八十块,听上去是失心疯。可你要是知道背后凝聚的一针一线的心血,就感觉这费用已经便宜到没朋友。

不要用这里街上鞋垫才卖十块钱说事啦。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劳动价值好不好。现在,就是要重新用定价来衡量她们创造的社会价值的时刻。

陈凤霞没意见:“行啊,贵也是种特色。”

她记得有个餐饮业巨头当初东西死活卖不出去,结果老板把价格调高了,直接强调自己小贵,反而一炮走红。

有人追求便宜,有人追求品质。奢侈品卖个猫咪玩的毛线球都是吃土穷人高攀不起的存在,但人家不愁没销量,人家有自己的定位。

三人都没想到陈老板会答应得如此痛快,集体兴奋脸。郑明明立刻又补充:“衣服,衣服卖得也太便宜了,她们得做好几个月才能做出一件衣服呢,不说原料,几个月就是工钱都不该是这个价。”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核心主题就是全面提价,反正不能三文不值两文,让人觉得她们卖的东西是廉价货。

要她说,电视购物节目里那机器生产的号称能变幻出三十多种款式的连衣裙都标价998,她们手工制造的裙子后面加个零都不稀奇。

陈凤霞笑着点头:“行啊,那衣服也定价998元吧。前面下订单的按照原价进行,今天晚上就涨价,现在发通知,能抢到的就是运气。”

陈敏佳惊讶:“说涨就涨啊?”

陈凤霞点头:“当然,便宜的观念一旦深入人心了,你后面想涨都不容易。对了,还有包和帽子以及香囊,都得上线。”

陈敏佳又追问:“那是不是还要再开两个厂,另外开生产线?”

这回陈老板可没打算漫天撒钱。

“不用,就手工制作,让艺术家自由发挥,到时候再收购。工业生产跟手工制造走两条线。”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始叹气。

她们更加希望女工们能齐聚在工厂里,这样她们就能从家中走出来透口气,也能共同学习知识了。

陈凤霞微笑:“没事的,会倒逼回头。她们做活挣钱多,比男人更多,为了挣更多的钱,男人就必须得承担更多的家务,好让她们有更多时间坐在一起讨论衣服的款式和花样。这样一来的话,她们生活的重心自然而然就发生偏移,关注点会集中在自己的事业上。而为了更好地做这份事业,她们也会慢慢地主动学习,像花色要怎么搭配,从厂里领针线布料的时候,说明就写在纸上。识字班的老师教的也是这些字,她们想搞清楚,除了问老师,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学字。

陈敏佳又开始犯愁:“她们年纪大了,现在开始写学会不会晚了,学不会啊。”

“个人吧,下了狠心就没有真学不会的东西。”

不说陈凤霞自己上辈子到五十岁才开始学使用智能手机,学如何打字;年纪更大的,她在报纸上看新闻,一位作家的母亲,到六七十岁才开始识字,完了人家还写书,记录自己的人生。没多华丽的描述,就平平淡淡地记载,可陈凤霞感觉她写得比好多作家都强多了,因为人家起码说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

嗐,上了年纪学习能力肯定比不上青少年时期,但不代表不能学学不会。

她安慰了几句孩子,抬手看表:“行吧,你们接着盯订单,多想想怎么宣传。别到时候价格提了上来,东西都卖不出去了。”

小姑娘们立刻紧张起来,小脑袋都凑到了一块琢磨着到底怎么想宣传文案。

“去学校的BBS下面打广告。”吴若兰十分笃定,“之前《大话西游》刚上映的时候口碑跟票房都一塌糊涂,是电影厂把片子送到北影,就是小燕子上的那个学校北影播放后,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然后好多人在BBS聊天室讨论,它就红了。还有人专门写论文研究它呢。咱们也可以这样,强调纯正的民族服饰。”

陈凤霞就是笑,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转头去正在筹备的服装厂了。

小型服装厂对选址跟设备的要求不高,有厂房有缝纫机就能开工。

格日乡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第一时间听说大城市来的女老板要办服装厂的事,立刻就把厂房收拾出来了。由此可见,当地政府只要存心想做事,他们的效率一点儿都不低。

选出的厂房以前是个仓库,专门用来贮存上交粮食的。后来粮站搬迁了,这边当过一段时间的杂物仓,再后来连杂物也少了,慢慢就空置了下来。

这回被选出来当厂房,乡政府主动安排人手休憩房屋,又额外开了窗户好扩大采光,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线。除此之外,分隔裁剪和缝纫车间,以及安排职工宿舍,都得紧锣密鼓地进行。

乡政府一开始不太想额外找职工宿舍,提议就在乡里和附近村寨找工人就好。到时候大家住在家中,早上过来上班,下班就自己回去。

陈凤霞却坚持,必须得有职工宿舍,因为订单多了的话得加班,走夜路不安全。

其实这是次要因素,真正的原因在于她就是要把那些还没嫁人,暂时还没家庭负累的姑娘聚集到一起。一来她们心灵手巧,学手艺的速度快,二来集中她们,可以方便安排文化知识学习。

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想要彻底改变一个地方的人的思想很难。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们就是火种。将来很大概率,她们会在几年后就嫁人生子,这是陈老板无力去改变的事实;可是受过教育,拥有自己思想的母亲又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的子女,让他们走出一条不同的人生路。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一个普通的女商人能做的。

她不是官方,她没有能力快捷而强硬地推行政策,让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她做不到辛亥革.命,她只能戊戌变法,在现有的基础上改良,小心翼翼地让她的计划推行下去。

她甚至不敢做出在当地人或者具体点讲是当地男人认为是“冒犯”的举动,因为一旦没有国家机器作为强有力的保证,这些人感觉自己的尊严和权益受到了损害,就会开始疯狂地反扑。他们甚至可以不在乎回归既往的贫困生活,只要他们还是绝对的权威。

那些不允许妻子进城打工的男人,不就是最现实的例子嘛。他们更需要的是绝对服从自己的奴隶。

想改变这一切,需要时间。

陈凤霞赶到厂房时,闵老师正在指挥工人卸货。他们从省城一家破产清算的服装厂买来了机器设备,现在得赶紧装好了,等工人到岗,原材料运过来,就要开始生产了。

看到陈凤霞过来,闵老师赶紧汇报工作:“今天应该能装完。招聘的通知,供销社传到各个村寨了。工资暂定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包吃住。老板,面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陈凤霞摇头,相当狠心:“就让大雪小雪自己来,后面是工人给她们做衣服。要挑什么样的人,只能是她们说了算。对了,那几个没考上高中的初中毕业的女孩子都找到了吗?把她们也招进来。”

闵老师立刻追问:“结婚了也没关系吗?”

其实这些人在当地看来不是工人的好人选,娇气,不够吃苦耐劳。

“没关系。”陈凤霞认真道,“她们要按照主管的方向培养,要求和一线工人不一样。”

这当教练的也不需要上场亲自打比赛啊。

再说没她们的存在,文化课怎么进行,大雪小雪又要怎么和工人沟通?没上过学的本地女孩可是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

“她们的工资,暂时按照每个月一百五十块开。”

对比就很明显了,天天趴在缝纫机和案板上干活的人只能拿到一百二十,监工的却能发一百五,平白多了三十块呢。要知道,这里的人在地里辛苦一个月都未必能挣到三十块钱。

差别在哪里,差别在物以稀为贵。这里读书识字的女人太少了,所以才如此金贵。

闵老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头答应:“行,我暑假结束前,一定把这里安排好。对了,老板,小春她爸妈让我给你捎句谢谢。他们已经收到从深圳寄过来的货了,生意还不错。下一批,他们准备从义乌进。连这次卖出去的钱一并投进去。”

陈凤霞笑道:“他们自己判断,这里的人想要什么,他们要比我清楚。我只收钱,我不插手。”

闵老师感慨了句:“没想到还真能办起来。”

陈凤霞哑然失笑:“有什么好不能想的,人家能摆杂货铺子,他们自然也可以。最多就是需要别人送货上门而已。对了,你妈妈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是没问题,我想临走前就把合同签了。”

荒地承包下来,挖蓄水池、平整土地、栽树种草都需要时间,没几个月的功夫,这些活根本完成不了。而陈老板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盯着,那她只能找个代理人。

找谁,自然是敢于第一个吃螃蟹,连电脑都没见过,就敢帮全村人带货的妇女主任——闵老师家的老太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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