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离开悬崖上的山村——白寨之前, 特地捎上那对在艺术学院上学的姐妹花。

上大三的姑娘还舍不得走。她俩叫村长母亲身上衣服的扎染图案给迷住了,还有花刺绣的镶边,这图案这配色, 实在太明艳了,就好像这里的山水和花草树木都长在了衣服上一样。

还有绣花鞋垫, 这里的图案跟朗乡街面上卖的又不一样。她们实在太喜欢了。

陈凤霞审美能力一直平平, 典型的大路货眼光。她也觉得这里的刺绣跟扎染服装不错,但不到像这两姑娘这般痴狂的地步。

陈老板催促她们赶紧走的时候,她们就盯着村长老婆的绣花针不挪眼。实在太美了,她们要在这里好好看好好学, 到时候用在毕业作品中。看,这石头和草相伴,这归鸟和树相聚, 多么美好, 多么生机勃勃,

眼看这俩姑娘要赖着不走了,陈老板祭出了大杀器:“再美也没用,等天一黑, 啥都看不见。”

姐妹花中的妹妹还抬头茫然了一声:“开灯就行了啊。”

这下连供销社的同志都被她俩给逗乐了:“你俩一路走过来可有瞧见电线杆子?”

郑明明和陈敏佳也默默地看了眼这两个小姐姐。好虚哦,她俩还说到过不少地方采风, 他们采风的地方都是大城市周边吧。这边也就是镇上才通电,天一黑,连路都走不了,太黑了。

因为点灯费桐油, 所以当地人晚上连灯都点的少。

听说晚上看不到,姐妹花才遗憾地站起身。她俩也没不通人情世故到没谱,叨扰了人家这许久, 还知道掏钱买下了村长家所有的鞋垫跟布鞋。不过她们提出想以两百块钱买下一套扎染的新衣服时,这家的女主人却拒绝了。

那是她们给快要出嫁的女儿准备的嫁衣。

于是姐妹花要跟着大部队离开白寨的时候,都遗憾得不得了。这里的嫁衣全是手工制作,家里女性长辈一起动手,一套也要花费个把月的时间。

就算她们愿意将价格再翻一倍,她们也无法在这里等上一个月的时间啊。

陈凤霞心念一动,当场当起了中介:“你俩要真喜欢的话,在妙妙在线上下单,到时候阿姨们把衣服做好了,供销社过来收了直接给你们寄过去。”

这俩人恍然大悟,是哦,当初她们不就是在网上看到了朗乡的消息,才跑到这边采风的嚒。

供销社的同志直接做保人:“那就先掏一百块钱当定金吧。这样阿嬷才好买材料开始做衣服。”

其实他担心的是这两个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临时起意,回过头就忘了这事。到时候这家的人辛辛苦苦做好了衣服,结果卖不出去,白瞎了时间精力和布料。

姐妹花没意见,当场就掏了一百块。供销社的吴同志拿出纸笔写定金收条,念给双方听,确保两头都能接受后,才招呼他们各自签字画押。

郑明明看村长要签字,就焦急地强调:“让阿姨签,这是阿姨跟阿嬷做的衣服。”

吴同志只笑:“她俩哪里会写字。”

郑明明和陈敏佳对视一眼,这家的女主人还不到四十啊。她居然不会写字?连名字都不会写吗?她们的奶奶外婆辈不会写字不稀奇,可是她们的妈妈都上过学啊。

“那让姑娘签吧。”陈凤霞笑道,“都要嫁人了,是大姑娘了,签个字没问题。”

可这回连陈凤霞都震惊了,因为这家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儿竟然也不会写字。她没上过一天学。

姐妹花已经惊呼出声:“你不会写字?”

她比她俩都小哎,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她们的同龄人还没上过学?太不可思议了。

村长倒是能听懂普通话,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些城里女娃说话好奇怪:“女娃娃上什么学?”

从山外面来的女性都气愤起来,怎么能不上学呢?女娃娃就不上学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吴同志怕两边闹僵起来,赶紧开口催促大家:“走走走,再不下山天都黑了。”

待出了白寨,郑明明和陈敏佳就同两位姐姐达成了同盟。

生气,好生气,因为贫穷上不了学她们理解,不然怎么要有希望工程呢。可是他却说女娃娃不用上学,他还是村长呢。大海航行靠舵手,火车全靠火车头。

有这样的村干部,村子还怎么发展啊。

吴同志安慰山外面的姑娘们:“这边都这样,山上没学校,像白寨,里面娃娃出来上学要花两个小时才能下山。这里的人,女孩子都没上学的意识。也就是乡里镇上的学校才有女学生。”

陈敏佳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在朗乡开会的时候都没一个女干部!”

哈,太坏了,他们不让女孩子上学,将她们困在茅草屋里,困在山中,不叫她们看山外面的世界。这样女人们就能默默地做牛马,而不反抗了。因为大家都这样啊,她们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姐妹花也强调:“必须得让她们上学,不上学的话,连希望都看不到。”

郑明明自言自语:“要怎样才能让大家上学呢?”

这不是单纯的没有学校和老师的问题,是要改变观念。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观念本身就是最难的。

姐妹花试探着出主意:“我们募捐吧,在山下的学校里建起校舍。这样她们可以寄宿,就不用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在上学路上了。”

陈敏佳立刻点头,双眼发亮:“是啊,看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送孩子上学。”

郑明明却默默地看她们:“那住在学校,伙食怎么办?”

一日三餐,都是要吃饭的。

陈敏佳和大学生姐妹花没真正意义上受过穷,自然不知道连伙食费都拿不出来的窘迫。

姐妹花又咬牙:“再想办法申请基金吧,希望工程难道没这样的基金吗?”

供销社的吴同志摇头:“我不知道。”

他比寨子里人强的地方不过是多去了几趟县城。更遥远的世界,他就茫然无措了。

于是大家又将目光转向了陈凤霞和小张,希冀能够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小张好歹是国家干部,不得不先开口替领导夫人回答:“这边的政策跟我们那边可能不太一样。我回头打听看看。”

陈凤霞却叹了口气:“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她们已经被家里当成了劳动力。”

在她小的时候,村上也有这样的人家。女娃娃上什么学,洗衣做饭,照顾弟弟妹妹,去家里自留地上干活,到年纪大些就跟着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

后来是知青来了,他们革命热情高涨,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先把封建余毒的贫下中农绑起来,直接开始十里八乡地游.行。

呸!主席都说妇女也顶半边天,这些老封建居然敢不让女娃娃上学。这就是现行反革.命。

这些人家被吓怕,这才放家里女孩去上学。

为着这个,陈凤霞一直对那些知青充满了好感。虽然他们干活的水平烂得够呛,住在她家的知青连火都不会烧,每次都是她给他们把灶火烧好了,他们才能自己做饭吃。

陈敏佳听嬢嬢讲古,气得直跺脚:“这边的知青怎么不厉害点啊。要是他们当年也让这里的女孩上了学,就不会现在这样了。”

现在,现在不行啦。谁管什么现行反革.命,根本没人理会的。他们不怕,就不当回事。

郑明明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就没办法解决吗?”

说话时,她眼睛偷偷觑着妈妈,她相信妈妈一定有好办法。

陈凤霞也在想这事要如何办是好,指望从高大上的角度去破题,估计是不现实了。当年身为外来户的知青能镇住他们村里人,是因为全国的政治意识高压。眼下,风气早就变了,此路自然不通。

不能从精神角度着手,那就谈物质吧。用利益去迫使寨子里的人意识到女孩上学的重要性。

比方说……

“招女工,一个月开几百块钱的工资,但要求女工识字。”

陈凤霞微微笑着强调:“不识字的,一律不收。想挣钱,必须得识字。”

在场的人都眼前一亮。吴同志还竖起大拇指夸奖这位山外来的女老板:“老板你难怪能做这么大的生意,真厉害。”

他也反对女娃娃不上学。

人不学不知道,女娃娃没上过学不识字,就是娶回家当婆娘,两口子能说到一块去吗?睡一个被窝都没话讲,该多可怕。

但他不过是个供销社的小职员,天天自己都愁供销社会倒闭,他会丢掉这只铁饭碗。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

女大学生跟准初中生都高兴得厉害,只小张诚心实意地替领导夫人犯愁:“该弄个什么厂呢?”

种油橄榄起码得好几年的时间才挂果,后面就是想再搞深度开发也得等果子结出来再说。短期内,指望从这上面发力来带动当地女性学习,那不现实。

陈凤霞也皱眉头,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项目。

吴同志安慰大家:“回去再慢慢想吧,有方向自然就有解决的办法。”

太阳已经挂在山腰上,他们跟先前充当向导的老农挥手道别,然后往山外去。

郑明明看着老农离开的背影,突然间问了句妈妈:“他爱自己的女儿吗?”

如果爱的话,为什么他女儿也没上过学?她都不会说普通话呢。

如果不爱的话,为什么他要心心念念带他们去女儿嫁的寨子,想方设法替女儿卖东西挣钱?

陈凤霞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句:“走吧,我们赶紧回去。”

大家紧赶慢赶,到了天擦黑时才赶到乡里。这边没有招待所,乡政府将他们的值班室腾了出来,临时给大家充当住宿的地方。

姐妹花中的姐姐大雪吐舌头,难以置信:“朗乡有招待所啊,看上去还不错,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妹妹小雪点头:“是啊,这里就在朗乡旁边啊,又不远。”

她们姐妹出生的时候刚好碰上下雪,姐姐出生的时辰外面鹅毛大雪,结果等到妹妹下来,雪已经小的快要停下。所以,她俩就得了这两个小名。

看来网上说的是真的,深圳和江海还好些,其他几个实验地点都是经过包装的,明显属于迎接上级领导的形象工程。

陈凤霞只微笑,没接俩姑娘的话茬,而是给人做起了健康教育:“你俩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敢这样留在寨子里。”

她伸手指着自己跟孩子,“要没有供销社的人和男同志陪着,我们也不敢进山的。”

俩姑娘对视一眼,同步吐舌头,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大雪小声嘟囔了句:“还好吧,我们感觉这里人都很朴实啊。”

陈凤霞无语,直接伸手指窗户外:“乡里有派出所的。”

姐妹花同步“啊”,看得陈老板哭笑不得。

哪里没坏人啊?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处是绝对的净土。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往山里跑,碰上坏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小张也在旁边帮腔:“女游客遇害的案件太多了。说个不好听的,这荒山野岭,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你们真出了什么事,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

大雪跟小雪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怎么办啊,我们是特地过来采风的。”

陈凤霞给她们出主意:“你们就在乡镇的集市上走走看看吧,不要到处乱跑。先大致了解情况,后面多找些朋友再过来深度游,会比较安全。还有就是,财帛动人心。你们在外面不要一出手就是百元大钞,容易招人眼睛。”

俩姑娘无奈应下,垂头丧气地告辞离开。

她俩出门时,刚好碰上闵老师跟小卢带着三只小家伙过来。比起辛苦进山的姐姐,他们三个可是太开心了,从早上一睁眼玩到现在就没停下来过。

小三儿两条胳膊张得大大的,用话剧演员的表演方式强调:“好高好高的山,好高好高的树,好多好多鱼,好红好红花。”

今天他在草地上打了好多滚,好好玩啊。

陈凤霞看他泥猴子的模样,已经放弃叹气。

郑骁跟蔚蔚却追着大人说另一件事。他们今天碰到了个小姐姐很不聪明哩,比他们大,却不会说话。

陈凤霞一边翻衣服准备给小家伙们洗澡,一边随口问:“是不是人家生病了,嗓子发不了声音啊。”

“不是,她嗓子能动,就是不会说话。”郑骁大声强调,“她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连蔚蔚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了,那么多笔画呢。

闵老师帮他们打热水拎进屋。这里是他外婆家,今天他在乡里给供销社的人培训如何做网店生意。

陈老板说了,就从供销社这边找人干这活。这样后面供销社眼热,想自己接手做这事,也顺理成章。

闵老师还没见过这样的甲方,生怕乙方不怀揣着小心思似的。搞得他都不停地摸鼻子,说不出的尴尬。

听了郑骁的话,他解释道:“那是我堂表妹,她不是不会说话,是不会说普通话,所以听不懂他们讲话。”

陈凤霞皱眉,追问闵老师:“你这个表妹多大了,没上学吗?”

闵老师尴尬:“十二三岁吧,这边女孩子不作兴上学。”

陈老板没吭声,郑明明和陈敏佳先叫了起来,闵老师的表妹跟她们一样大。她不上学,闵老师就干看着吗?

同样是本地人,闵老师都大学毕业留在大城市当老师了。他表妹却连学校都没进过,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男的,他表妹是女的吗?

两位女学生的目光跟火炬似的,烧得闵老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无奈苦笑,小声解释:“这个,我管不了啊。”

能够决定孩子命运的往往只有父母。她父母不让她上学,让她在家放牛,他怎么管,他能管小孩的一生吗?

陈凤霞心知人家家里的事,的确外人难以插手。再说这里都这样,特地把闵老师拎出来说也没意义。

她揉了揉太阳穴,下定了决心:“你表妹有姐姐吗?让她姐姐过来到供销社挂了名,工资我出。但是,她必须得在你离开这里回江海之前学会用电脑。不会认字,立刻开始学。如果今年过年前,她能够学会一到三年级语文课本后的生字表,明年我还跟她签合同,给她发工资。”

她认真道,“等到她能独自处理网店生意的时候,工资三百,在此之前,一个月一百块。要是做不到,我找其他人。”

不能再等了,明明的同龄人都不识字不上学,后面一代代的要重复命运到什么时候。

闵老师脸涨得通红,立刻点头答应,又为自己的姐妹强调了一句:“她们都很聪明的。”

郑明明和陈敏佳已经对他的老师滤镜碎了一地,闻声就撇嘴:“聪明还不让上学。”

陈凤霞咬咬牙,又发出了第二道招工令:“我需要女工干活,三十岁以下的女工都需要。但是,她们必须得识字,不识字的话没办法干活。我后面要在这里办厂,没有工人,就甭想搞生产。你跟他们讲,现在起就搞扫盲班,列个计划表出来,我赞助。来上课的,每人每天发一个馒头。”

对这里人而言,白面馒头属于奢侈品,是过节的时候才能吃的东西。

闵老师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答应:“好,我马上就去找他们说。”

老师走了,屋里两个准初中生才满脸疑惑地问:“妈妈(嬢嬢),你要办什么厂啊。”

陈凤霞摇头:“我还没想好,我先让她们把字识了。对了,就说我这厂常做常有,我还带人去江海上班。扫盲班不能一直办下去,家里要想女孩子多挣钱,就得现在送她们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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