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晚的时候, 夫妻俩也没闲着,还得将豆子跟大米泡上。

周围的小饭店跟卖早饭的摊点全都歇了,他们可不得把这么多人的早饭给供应起来。

两人返回电视机前还没坐下, 李教练就站了起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我该回去了, 时候不早了。”

郑国强赶紧拦住人:“哎, 李教练,这么晚了别走了,就在我们家将就一晚上吧。”

老人笑道:“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没关系。”

郑明明却奇怪:“教练爷爷,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守岁吗?”

小郑骁也重复了两个字:“守岁。”

其实他连守岁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

陈凤霞跟郑国强其实一开始并没有留老人在家中过夜的意思。这非亲非故的, 大过年的让人家待在自己家里头算怎么回事。

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他家年夜饭一般都是下午吃,差不多两三点钟就开饭。吃完了之后天都没黑呢。

这个时候老人回家刚刚好。

但是现在, 外头黑漆漆的, 路上根本就没什么行人。老人形单影只的回到家, 怎么看怎么凄凉。

李教练却笑了笑:“没关系的,我得回去了,不然女儿给我打电话找不到人, 该着急了。”

郑国强赶紧起身:“那我送送您吧。”

“没事。”老人笑着朝郑家人点头,“谢谢你们, 我很开心,今天特别高兴。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陈凤霞尴尬不已。能不热闹吗?今天她家进出院子的人就没歇过。

她还没开口呢,院子外头就有人扯着嗓子问:“有人吗?能不能要份蛋花酒酿啊?我老婆刚生完孩子,就想吃这口。”

得, 没法说。这可是新手妈妈,怎么着都得满足人家的需求。

陈凤霞认命地站起身,赶紧去给人冲蛋花酒酿。

结果这家人看到了泡着的大米跟豆子, 又开始在线提要求:“大姐,能给我也弄口吃的吗?”

他老婆从今天早上肚子疼,一直折腾到现在。他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啊。

听着多凄凉啊。

陈凤霞给人下了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将剩下的蛋饺全给人搁碗里头了:“行了,这碗面送你的,新年快乐!恭喜你当爸爸啊。”

李教练就看着厨房里头的灯火,微微露出个笑,慢吞吞地往外头走了。

陈凤霞跟丈夫也顾不上感慨,赶紧洗漱睡觉。守什么岁呀,到他们这个年纪守一岁少一岁没得长啦!

第二天早上,炮仗爆竹声将他们唤醒的时候,陈凤霞真是爬都不想爬起来。

可是没办法啊,昨天晚上就有人下单要今天的早饭。

今天医院食堂的确没关门,但人家只提供大米粥馒头跟花卷以及咸菜,连包子跟茶叶蛋都直接免了。

夫妻俩爬起床,立刻进厨房,一边开油锅炸油饼油条,一边上蒸锅蒸玉米红薯跟南瓜。

做各种饼是来不及了,实在人手有限,材料工具都紧张。几只电饭锅都没歇着,里头煮的有茶叶蛋,有南瓜小米粥,还有一只空出来专门煮饺子。

当然不是自家包的,超市卖的速冻水饺。谁还有空包饺子呀!

即便如此简陋,从天擦亮开始,院子里头的生意就没歇过。

陈凤霞严重怀疑,就算她在菜市场批发10块钱一大包划下来一毛钱一份的方便面饼,煮好了卖一块钱一碗,估计都有人会掏钱买的吃。

这会儿已经不是什么美不美味的问题。有热气腾腾的东西进嘴巴,大家就已经不嫌弃啦。

夫妻俩带着大女儿忙得不可开交,小儿子照旧还是丢脸李教练管。咳咳,老人表示自己在家也没事做,索性上他家看看。

夫妻俩哪里还顾得上跟他客气,再没人来搭手带孩子。他们也要崩溃了。

早饭生意好不容易歇下,陈凤霞指挥丈夫赶紧将卤味备上。今天还是走大锅菜路线,小炒实在没条件。

厨房里头热火朝天,大冬天的陈凤霞额头上全是汗。

李教练手上牵着小郑骁,跑到厨房门口喊:“电话,陈师傅,你家里头的电话。”

陈凤霞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按照他们家的惯例,她得回娘家的。

以前,过年的老规矩,大年初一上午,陈凤霞跟郑国强夫妻两个要先给婆婆拜完年,然后去大伯子家坐一坐,两家人凑齐了再上郑国强舅舅家拜年。

等到在舅舅家吃过午饭,一家人在马不停蹄往陈凤霞娘家出发,一方面是给岳家拜年,另一方面就是陈凤霞得在娘家准备晚上的宴席,招待上娘家拜年的亲朋好友吃晚饭。

今年,郑国强都跟他老娘断绝了往来,自然也不要去什么舅舅家拜年。所以他们应该一大早就去陈凤霞的娘家。

打电话的人是陈文斌,开口就是一句话:“别磨磨唧唧的,动作快点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动身?家里头拜年的客人都到了,你再不来中午吃什么?”

陈凤霞莫名其妙:“我不去你们就喝西北风啊?自己不会做吗?”

陈文斌立刻大呼小叫:“你讲什么鬼话。阿妈的腿你又不是不晓得,哪能站这么长时间?桂芳怀孕了,现在闻到油烟味就吐呢。”

陈凤霞奇了怪了:“家里头就他们两个吗?你不是人啊?你不会做饭啊?”

陈文斌差点儿没跳起来:“我烧饭?你讲什么鬼话!我怎么烧饭?”

陈凤霞冷笑:“哎哟,你可真是走错门了,还是我自己搞错了。合着我是千金小姐出身,我兄弟连厨房门都不能进啊。这我还是头回听说,真长见识了。”

陈文斌已经好几个月没跟陈凤霞碰过面,感觉自己的姐姐更加厉害了,一张嘴巴跟刀子一样,刀刀都朝他身上捅。

他感觉跟这人没话可讲,干脆将大哥大塞给了陈高氏:“我是不敢讲你哦,省得人家讲我没规矩,我让阿妈讲你。”

呵,这人可真够精的,立刻拿长辈压人。

陈高氏头回打大哥大,虽然电话机不在自己手上拿着,照样声音直打哆嗦:“凤……凤霞,你怎么还不来家?中午你叔叔舅爷爷他们都在家吃饭的。你再不动身,饭就来不及烧了。”

陈凤霞本来还想跟母亲解释一下,自己得做完中午的生意,下午再过去。

还是按照以前的老时间拜年。

结果一听她阿妈的话,她顿时火冒三丈。合着是老太要的不是她这个女儿拜年,而是要长工伺候他们一家老小啊。

也对,女儿不就是长工吗?从小到大都这样。上辈子到死都这样。

陈凤霞立刻冷笑:“你儿子手没断,腿也没断,让他自己烧去。”

“凤霞,你怎么这个样子啊?”陈高氏急了,“你不来家烧饭,你在江海干什么?”

陈凤霞斩钉截铁:“挣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江海买了房子。我不挣钱,欠的钱谁还啊?”

她倒不想大肆宣扬自己买灯市口别墅的事,可她让郑国强在工地上推销,这事儿就瞒不住啊。

在江海打工的同乡人基本上都有圈子,这种事情是没秘密的。

陈凤霞也不在乎,反正她对老家人都说自己是借钱买的房,每个月都还银行的债呢。

她不在乎丢不丢脸。欠债好啊,欠债才安全,欠债代表她家没钱。

这年头的社会治安可不怎么样,万一叫劫匪盯上了,以为他们家藏着金山银山,下手打劫的话。那两边真都亏大了。

她家还真没什么现钱。

陈高氏气急败坏:“就差你挣钱啊,你能挣好多钱哦,你挣的钱比你弟弟还多是不是?”

陈凤霞明明知道阿妈看不到,可还是忍不住白眼翻上天:“对,就是因为穷,没你儿子能耐。所以你儿子可以歇着,回家好好做饭,孝顺你老人家。我不行,我得留在城里头挣钱。这穷人啊,命贱,爹妈都不拿你当个人看,可不得对自己狠点儿吗。”

她噼里啪啦一大堆,都不等阿妈反应,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什么玩意头?她脸上贴着一个字叫贱吗!把她当成免费的老妈子使唤了,这一家老小想得倒挺美。

陈凤霞撂了电话,才发现李教练眼睛盯着自己看。

她知道自己着相了,看上去态度极为糟糕。

天底下的长辈都是一家的。

她只好叹口气,苦笑道:“教练,你也别说我了,龙生九子还九子各不同。这天底下的爹妈也不都是你这样的。你听到了没有?叫我回去,不是喊我拜年也不是问问我过的情况。

我弟弟一家人在家里头呢,就指望着我这个大姑子回娘家烧饭伺候他们。你说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这女儿再不值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吧?我宁可他们当我是泼出门的水,没我这号人!”

李教练家里头只有个独养女儿,他搞不清楚大家庭的复杂,就挥挥手:“我不懂这些。”

他宁可跟小郑骁搭积木。

陈凤霞吁了口气,如果非要她跟人解释,她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屋子的隔音效果一般,郑国强在厨房里都听到妻子发火,这会儿过来关心了一句:“你要不要再说一声啊?”

“说个屁!”陈凤霞冷笑,“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外人,不掺和。”

其实挂了电话之后,她还是有点后悔的,毕竟过年的时候不回娘家,拜年说不过去。

前头两边好像也没什么大矛盾。阿爹还帮着国强要了安庄宅基地的钱。

可人就是这样。

旁边没人说话,自己情绪还会在膨胀犹豫,旁边人越是劝就越是得犟着,不然的话感觉自己下不了台。

陈凤霞正气吞山河呢,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还是陈文斌的大哥大,不过打电话的人已经换成了另一个长辈。

“凤霞,我是你三表舅。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讲理啊,你年纪轻轻的,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欢迎我登你们家的门呢?……”

陈凤霞压根就没耐心听,心道,你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你当你谁呢,登我们家门我家就蓬荜生辉呀。

也不掂量自己有几斤重,倚老卖老。

陈凤霞也不插话,等到对方口干舌燥的时候,才轻飘飘地冒了句:“三舅舅,我桂生表弟的腿还疼啊?这天冷了啊,可得好好保暖,不然以后麻烦哦。”

高桂生年纪比陈凤霞小了整整10岁。按道理来说,不至于这么小小年纪就得了老寒腿。

事实上他的腿出问题根子也不在这事儿上,而是被人打的。

为什么?因为奋斗是不想奋斗了呗。这小子在外头打工的时候就想走捷径,搭上了个富婆。

说实在的,天底下干这种事的红男绿女数不胜数,人各有志,没什么好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搭上的富婆不该是老板娘啊。老板直接找人打断了他的腿,干脆利落的一塌糊涂。

完了,等到他养好伤,腿也就瘸了。

就这样,这人还感觉自己是一朵娇花,老幻想被富婆包养,不肯踏踏实实自己学门手艺,好好过日子。

更神奇的是,这种人居然也有女的愿意嫁。女方进门之后伺候公婆养小孩,男的还不领情,天天在外头鬼混。

陈凤霞都搞不清楚那个表弟媳妇究竟图什么。

也是,只要男人嘴上会花花,不管多垃圾的男人都能骗到老婆。

这两口子的孩子也子承父业。20来岁就想着走他爹的老路,好找个富婆包养。结果呢,大概是爹妈的智商都不够,他也跟不上。

他不仅没能找到长期饭碗,反而为了自我包装欠了一屁股网贷,大过年的家里头都被人泼红油漆。

真是每年都能给人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陈凤霞的那位表弟还在家里头,没脸见人;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当恶人,就丝毫不介意拿着人说事,刺一刺三舅舅的心。

自己家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堆呢,这老头到底哪儿来的脸管人家的屁事。

三舅舅被气得够呛,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凤霞扭头去外面洗菜,只招呼李教练:“再有电话过来,不用理会他们。”

李教练犯难:“你家长辈的电话真不接?”

陈凤霞挥挥手,满不在乎:“没事的,响两遍就不会再响了。现在大哥大的通讯费用太高了,我那个弟弟不在乎,我弟媳妇也会跟他拼命的。”

开玩笑,陈家又没装电话。一群老头老太太充长辈摆谱,还得用陈文斌的大哥大。

高桂芳会由着他们才怪。

她这个女儿陈凤霞讲话不值钱,就让值钱儿媳妇说去就是咯。

反正她不过是个外人。

毫无心理压力,就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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