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猛的一拍大腿, 喜上眉梢:“这是好事啊!郑国强,嘿,我没看出来你这是要真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当当了。”

郑国强正在长吁短叹呢, 叫妻子的反应吓得一愣,顿时无语:“你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这事简单啊。我告诉你, 现在下岗工人看着端公家饭碗的,活像是见了仇人。我们公安局的都让我上门做思想工作的时候, 千万不要随便进人家的屋。”

为什么?省得被关门打狗呗。

陈凤霞扑哧笑出声, 感觉这个比喻还挺形象。

郑国强气得够呛:“这就是你对你男人的态度?”

陈凤霞斜眼看他:“我对你态度还不够好啊,我不正在给你支招吗?”

郑国强正焦头烂额呢,听老婆这么说, 立刻求教:“你又有什么招数?”

呵,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陈凤霞哼哼唧唧卖起了关子,就伸手捶着后腰道:“哎哟, 这一天天的,我累都累死了。”

郑国强咬咬牙,男子汉大丈夫, 能屈能伸。他立刻伸手开始伺候起老婆,又是捶腰又是捏肩膀。

“赶紧说呀, 我这急得都着急上火, 吃饭都没胃口了。”

陈凤霞半点儿不心疼:“好啊,这年头物价飞涨,你省下口粮,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郑国强立刻加重了手劲:“哎哎哎,你讲点良心啊。”

陈凤霞指挥着他:“往这边来点,哎, 就是这多捏捏。”

外头有护士过来买松饼,见状笑得不行,还调侃他们两口子:“老板老板娘恩爱哎。”

郑国强老脸一红,陈凤霞却笑眯眯的:“可不是老夫老妻,左手握右手,能不恩爱吗?”

年轻的护士拿了松饼放下钱,嘻嘻哈哈地走了。

郑国强手上不好停,只能嘴上抱怨了句:“你可真是的。”

陈凤霞无所谓:“这有什么?你看人家电视上的外国人还拥抱亲吻呢。”

这事儿郑国强可做不出来,多尴尬啊。

他就追着妻子问:“行了,你赶紧给我个准话吧,不然我嘴巴里一准起燎泡。”

陈凤霞使唤够了丈夫,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方法就摆在你面前啊,简单的很,谁让你一家一户的去说了,你得让他们自己找上门。”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买涨不买跌。打折促销的,半天都卖不出一件。加价才能拿货的,一堆人排出长龙。

就是花大钱买到了都觉得是白捡的便宜,还得发朋友圈炫耀一回。

“上元县是不是还有厂子在搞买断工龄下岗?我记得肉联厂好像就在弄吧。

你听我的,不要大肆宣扬买房的好处。就在他们那个职工大会上,提出两种方案,一个是拿房,一个是拿钱。态度平平淡淡,照本宣科就行,千万不要打广告。”

郑国强理解不能了:“这个样子,他们更加不会买的。”

现在人除了他老婆这样我为买房狂的,谁没事花个几万块买套房啊,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陈凤霞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非也非也,你听我说完。”

郑国强感觉老婆怪怪的,这又是从哪个电视剧上学来的动作呀?

陈凤霞慢条斯理地继续陈述自己的方案:“等职工大会开完,你们就安排个中层干部,没下岗的那种,直接找你们,要求买房。

然后你们得告诉他,县政府的补贴只给下岗工人,他们要买的话必须得按照原价来。

再然后呢,你们一方面可以安排干部直接加钱买房,签完合同就能拿到一年的房租。另一方面呢,你们就让厂里头的干部去找下岗职工买名额,用他们的名义买打折房。”

郑国强吓了一跳,简直一蹦三尺高:“你瞎搞什么呀?这怎么行?这是政府给下岗职工的福利,怎么能让别人得了好处?”

陈凤霞要笑不笑,意味深长道:“东西有人抢了,大家才知道是好的。不然的话,银行的房子拍卖到今天,怎么就没拍出个结果来?”

郑国强讪讪,感觉自己果然着了形,赶紧求饶:“行行行,你说的都有道理。那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啊?”陈凤霞直接挥挥手,“你就等着吧,但凡干部出手,还是偷偷摸摸拐弯抹角地出手,底下职工就没有不抢的。”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跟着领导走,有肉吃。不是好东西,干部会想办法往自己家里头扒拉吗?

郑国强还是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那我们不要一家家地去问吗?”

陈凤霞直接戳丈夫的脑门子,嫌弃不已:“瞧瞧你的反应能力,我姑娘幸亏不像你,不然还参加什么数学竞赛呀。去什么去?有什么好去的?姿态摆高点儿,往前数20年,国营商店的营业员眼白向人,人家愁过东西卖不出去吗?你越是不冷不热的,他们才越会上赶着贴上来。”

郑国强开始呲牙:“那钢笔厂跟化肥厂呢,他们那边已经买断工龄了。钱都到他们手上了呀。 ”

陈凤霞手一伸,菊花枸杞茶就送到了她手上。

她轻轻地抿了口茶,感觉枸杞嚼在嘴里头味道还不赖,这才不急不慢地发话:“你担心什么呀?你们不动,他们自然会自己动。”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边肉联厂的职工都能拿到房子每个月吃固定的租金了。那边他们就像是晚娘生的孩子,被扫地出门就没了着落。

先前已经完成工龄买断的人能不闹腾?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请愿,去县政府门口静.坐,拉横幅。

等到他们态度激烈到不行的时候,政府再出来表态,表示退一步,可以让他们拿出钱来买房子,待遇跟肉联厂下岗职工一样。

“这个时候你们就得放出风声了,强调房子在手上好。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几万块买断的这么多年的青春跟人生,到时候不换成房子,反而叫人直接卷跑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前头你们公安局办的案子不就是现成的宣传材料嚒。

房子不一样啊,房子是政府让你买的,政府帮你租的,你也不怕自己被人诓骗了。”

陈凤霞说着,自己都叹了口气,“要是这种好事轮到我,我都想出手。现成的房子,不用担心烂尾楼,还有人帮我出租,不要我操半点儿心。这种好事上哪里找去哦?”

郑国强笑了,调侃妻子:“要不,你也下回岗?”

陈凤霞斜了他一眼:“行啊,我马上就脱岗。我好好享受我自己的人生去!”

郑国强立刻摇头:“那可不行,你是我们家的主心骨,谁脱岗你都不能脱岗。”

陈凤霞切了一声:“我就是老黄牛,累死累活。”

郑国强却摇头:“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跟明明一样,都是属兔的。”

这人存心呢,跟她耍花枪。

陈凤霞眼白往上翻了翻,然后端正了颜色:“跟你说正经的呢,就当是买1送1。那个,县城的房子我也知道,交付的时候肯定是毛坯。这个样子马上住人不现实,必须得装修一下。

这事儿也可以由政府出面,招的装修工人呢,优先从这些家里头买了房的人里头挑。”

郑国强佩服得不行:“我算是服了你,这种主意你都想得出来。”

陈凤霞奇怪:“这有什么难想的。”

郑明明刚好跑出来去厨房拿奶香小馒头当夜宵,闻声就喊:“术业有专攻,我妈最擅长卖房。”

陈凤霞扑哧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可惜呀,这个房子卖了,你妈一分钱的好处都捞不到。”

郑国强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这样,这是公事,不能再向银行那会儿一样抽取佣金。

唉,其实如果他们直接跟上元的信用合作社谈,说不定也能跟市区这边银行一样呢,少不了中间的抽头。

陈凤霞摇摇头,认真道:“行啦!知道你的心,心疼他们这些下岗工人呢。都不容易,县政府出头做这个事,也算是冒了风险的。我没别的能耐,就只能帮忙出点主意。算了,全当是支持你工作。”

郑国强立刻双手抱成拳,朝妻子做了一揖:“国弱思良相,家贫有贤妻,多谢陈凤霞同志对革命事业的鼎力支持。”

陈凤霞扑哧笑出声,被他搞得不好意思起来:“瞎闹什么呀俩孩子都没睡觉呢。”

郑明明立刻一边打呵欠,一边出厨房,嘴里头招呼弟弟:“小猪猪,我带你睡觉吧。”

嗯,她什么都没听到,她什么也都没看见。

陈凤霞哭笑不得,她家这姑娘哦,真是个小人精。

郑国强趁机拍老婆马屁:“你肚子里头出来的姑娘,当然随你,能差吗?肯定聪明的很。”

陈凤霞叫哄得心花怒放,投桃报李,也同样一顶高帽子送回头:“有你这样的爹,基因强强结合,我们大姑娘跟小二子才没长歪。”

两人瞬间连线夸夸群,互相吹彩虹屁,感觉就还挺美妙。

第二天,郑国强直接坐镇肉联厂职工大会现场后,心情就更加美妙了。

他有三板斧还没使出后两招了,就不冷不淡地宣布了职工可以选择买断款或者一套房的消息后,找了个中层干部跟他们打听情况。

被迫要买断工龄的下岗职工立刻炸窝了。

想干什么呀?他们都已经被工厂扫地出门了。这帮子到今天还赖着不走的干部居然还要占他们的便宜,想都别想!

郑国强看着好几个人连跟家里头商量一声都不商量,就直接过来报名,他自己都傻了。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又担心过了一夜对方再反悔。

结果下午过来报名的人更多。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县政府之所以大包大揽帮忙把房子租出去,其实是为了他们的干部谋福利,用的是下岗工人的名头而已。

还有人在外头愤愤不平地强调:“你们也不看看他们的态度,藏着掖着,生怕我们知道还有房子的事。我们要是选择不买,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是我们不要。这帮子家伙,心都黑透了。

哼!往前数十年,他们就干过这事。你们想想国库券跟股票,那时候他们是不是跟拎大白菜似的往家里头搬。后来一脱手,发啦!吸的都是我们工人的血!”

郑国强感觉自己也莫名其妙成了心黑大军中的一员,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费心费力,都没人夸他一句。

他们也真能胡说八道。八十年代推销国库券跟股票那会儿,分明是没人买。那时候谁提投资啊,大家都不知道这个词。

都是单位没办法,完不成销售任务搞强行摊派,领导干部带头买,权当成为国家做贡献。

天地良心啊,他当年都被摊派过,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资呢。后来他也不清楚政策,没能及时脱手。别说挣钱了,全是亏钱。

就这,这帮人还能颠倒黑白,说干部占便宜了。

窦娥都没这么冤的!

郑国强回到家里头,忍不住向妻子抱怨了一句委屈。

陈凤霞看他的样子就好笑,一把年纪的人了,这是跟儿子一样撒娇吗?

她放柔了的声音,安慰丈夫:“没事,好与坏都是要时间检验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后他们就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了。”

郑国强却哼了一声,完全不相信人心:“才不会呢,以后他们只会说自己有眼光,绝对不会念着我的好。”

陈凤霞就看他笑:“我知道你好啊,我知道你当了干部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你在踏踏实实地做事。”

郑国强的脸“嗖”的一下红了,表情也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的:“说……说什么呢?净讲怪话。”

郑明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冲进院子,嘴里头叽叽喳喳:“不是怪话,妈妈说爸爸是好警察呢。”

陈凤霞哭笑不得:“你又知道啦,那你说什么呀?”

郑明明一本正经:“我说爸爸是好爸爸,弟弟,你说是不是?”

郑骁正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呢,闻声就茫然地抬起头,只重复了三个字:“好爸爸。”

嘿,要不怎么说这小子精明呢。说话专门抓重点。

看看他爹乐的哦,嘴角都要挂在耳朵上了。

郑国强偏偏还要强行撑着,一本正经地跟妻子感慨:“我都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这些下岗工人难缠的很。”

不是他先入为主,非要硬给人家扣帽子。而是先前做相关工作的同志都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可真没料到,事情到了他手上居然进展的如此顺当。

陈凤霞叹了口气:“底层人民没有多少选择,就这么几条路,不走也得走。不是他们难缠,是以前没人管他们,把他们当成丧家犬一样,拼命往外头赶,又不告诉他们路在何方。

人家真把厂子当家啊。家不要他们了,他们能好受?

现在县政府出面了,算是有干部管他们了,他们自然也就不难缠了。”

郑国强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有的时候,人陷入了绝望,其实并不指望别人帮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安慰与支持的态度而已。

夫妻俩收拾完毕,正要准备回屋洗漱睡觉,就听见院子门响。

郑国强过去问:“谁呀?什么事,我们关门了。”

外头响起了小赵的哭声:“陈师傅,出事了。”

陈凤霞跟丈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讶。怎么啦,这是?

这才多久的功夫,这姑娘该不会又欠下高利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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