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对丈夫的压榨是没下限的。光卖吃的看书学习就完事了?推销房子他也得跟着动起来。

郑国强看着塞到自己手上的花花绿绿的广告单, 眼睛都瞪圆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我可没能耐跟这帮老头老太太打交道。”

大概是母亲跟岳父母多年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 他尤其不愿意和老年人多啰嗦, 看到这些人就头痛。

陈凤霞斜眼看他:“谁指望你在活动中心卖房子了?这边是投资改善生活,我要你去推销刚需。”

郑国强愣住了, 啥叫刚需?这又是什么新名词。

陈凤霞看他发呆就得意:“不明白了?像我们这种必须得在江海买房落下户口, 一家人团聚,孩子也能在这边上学的, 就叫刚需。”

真正迫切需要买房的是谁啊?

她琢磨了好两天才恍然大悟, 不就是自己跟丈夫这种从异乡漂泊到大城市的打工仔吗?

城市不是没有对他们敞开过怀抱。

在他们年轻, 孩子年纪还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成家立业的时候, 城市的房价也曾经朝他们露出过温情脉脉的笑脸。

一平方不到一千块钱的单价, 你敢信?这就是城市对他们短暂的温柔。

等到房价起来的时候, 他们这种苦哈哈的打工仔就在也不要肖想在城里安家落户了。门都镶了金, 你别说去推, 用手摸都怕给人摸坏了,自己赔不起。

可偏偏这时候的他们压根就没意识到哎城里买房的重要性跟迫切性, 还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 想的是在城里挣了钱,回家风风光光地盖大楼房。

说到底, 他们也没把自己当成城里人,缺乏迫切成为成为城里人的欲望。

于是机会就这样转瞬即逝,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追悔莫及。

陈凤霞感觉自己重生一回,也得拉拔一把跟自己相同处境的人。

当然, 顺便把销售提成挣了,也没坏处。

郑国强立刻摇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以前工地上找人推销?哎哟,你想都不要想了。不可能的,谁会买啊。”

在城里头买房,那都是大老板有钱人才做的事。他们这种打工仔可不敢想。

陈凤霞直接眼白看他,没好气道:“两个月前,你也是这样想的,你现在不也在江海买了房,户口都转过来了嘛。

你想想看,这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平安喜乐四个字?

大人在城里打工,小孩在家给老人带着,那叫什么,叫留守儿童。

谁家的娃娃不希望跟父母待在一起?明明都这样懂事了。那时候她还在村上,我们每次回江海,她是不是都舍不得我们走?

我不晓得你舍不舍得?反正我是舍不得的。哪次我眼泪水不是往心里头淌啊。”

郑国强下意识地反驳妻子:“别讲的我跟没良心似的,我还不照样想嘛。你都掉眼泪了,我再哭,咱俩干脆抱头痛哭好了。”

陈凤霞一拍手,认真道:“这不就结了。要是大家都在城里有了房,大人小孩待一块儿,还愁这些烦心事嘛。妻儿团聚,小孩上学的问题也解决了,多好。”

郑国强还是犹豫:“可这一大笔钱,你要他们拿出来,差不多要不吃不喝八.九年功夫,也不容易啊。”

房子便宜不便宜,要看收入水平决定。

陈凤霞忍不住想戳丈夫的脑门子:“你还高中生呢,脑袋瓜子就不晓得转个弯啊。贷款,马兴元能帮我们贷款,为什么不能给大家都办下来贷款?就算一个月还五百块,只要两口子都打工挣钱,还怕还不起吗?捡垃圾卖也能挣钱的。”

郑国强又下意识地摇头:“怎么可能!马兴元哪里会给打小工的批贷款。这还不上怎么办,他们跟我们情况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凤霞冷笑,“在马兴元眼里,我们都一样,盲流!要不是指望我们买房,他会多看我们一眼?既然都是买房的,顾客是上帝,他又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呢。”

郑国强还是摇头:“你跟我讲这话没用,你问问马兴元自己肯不肯发这个贷款。他要是能发下来,我这边才好跟人掰扯。不然人家就是想买房子也买不起啊。”

五万块,老家能起三层楼了。

陈凤霞没好气:“你就不能跟马兴元说?他可是你高中同学。道理摊开了跟他说,他有什么好怕的,怕农民工不还房贷吗?

我的天啦,农民工在城里头连屁都不敢放大声。生怕叫大盖帽抓去蹲大牢。一个月几百块钱,就是卖血他们都会还。

要是不还,银行把钱收走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人是谁?还是农民工。

放心吧,要是真贷款成功了,他们只会迫不及待提前把钱还清了,完全不会想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的道理。”

郑国强感觉妻子在内涵自己,因为他成天琢磨的也是赶紧挣钱还了债,好无债一身轻。

现在被她一说,好像自己的想法的确挺傻的啊。

早十年前,他要是能拿出一万块,都能上报纸当典型了。

现在他掏出一万块,还算个什么啊。

他还在琢磨,陈凤霞又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说道:“怕什么,你跟马兴元讲,这几年钱是不是越来越不值钱了。相应的,大家工资是不是都在上涨。

农民工跟银行订下的每个月还钱数额是固定的。钱不值钱的情况下,后面还起来是不是越来越轻松?

你把话摊开来说清楚,马兴元他一个学财务的中专生真能听不懂?

这话你也拿到工地上跟人讲,这是国家和银行联手给福利呢。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到时候等所有人都回过神,银行没那么多贷款放,你想求人,人家都不搭理你。”

郑国强被妻子耳提面命了半天,总算是先过了自己这关。

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就感觉银行似乎吃了大亏。不过银行是公家的。这年头,占公家便宜,不算占便宜。

就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银行是急着回款才低价把房子卖给他们的。可现在他们这么多人买房要贷款,那不还是银行拿钱吗?

银行都缺钱了,哪儿来的钱?

陈凤霞无奈:“你还学会计呢,怎么私账跟公账都分不清。现在这么多人借了银行的钱,就相当于银行先前偷偷花出去盖房子的钱是借给他们买房了。两边一扯,账不就平了吗?”

郑国强犹犹豫豫:“这好大一笔钱,人家能乐意?”

这多人借钱,还不上怎么办?

陈凤霞头痛:“银行的烂账少吗?你看着多,一百个人借房贷也就是三百五十万而已,哦,可能还不到。银行贷给企业,可能一笔都不止这个钱。他们贷款都收回头了?况且现在他们还有房子做抵押呢。”

郑国强琢磨了半天,感觉好像勉强能说通了,这才咬牙应下:“行,我去。”

他这头联系马兴元去了,那边陈凤霞也带着女儿趁着孩子下午放学这点松快时间去春英家里头淘书。

春英人坐在巷子口跟房东吹牛皮,看到陈凤霞跟女儿上来说明来意,收废品的女人叹了口气,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你家这丫头怎么就天生的读书种子呢?我家的好了,让他学习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她嘴上虽然说男孩子不上学也没什么,这小学毕业闯荡成大老板的多的是,还找了一堆大学生给他打工呢。

但实际上,天底下又真的有几个当爹妈的不希望自家的孩子学习好的?

老祖宗都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自古以来,当官做宰才算真出息,这要当官可不得考状元。

陈凤霞就说恭维话:“哎哟,说不定过两天他就改主意,又想回头学习了。走吧,大姐,挑好了书还得你过目呢。”

春英摆手,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几本书能有多重,送给你了。我家小伟在呢,跟他讲一声就好。”

郑明明没忍住,撇撇嘴道:“小伟哥哥肯定出去玩了,他才不会待在家呢。”

哼,他绝对跟人打游戏去了。

昨天她放学回家时,还看到几个人跟他勾肩搭背的去游戏厅玩。

“哪个讲的?”春英护短的很,“我家小伟今天乖得很,待在家里一直没出去。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陈凤霞笑道:“哎,这不是好事嘛。说不定他玩了一个夏天感觉没意思,就要收心想回去上学了。”

春英站起身,叹了口气:“我借你吉言啊,要真是这样,我笑都来不及笑。”

得,这会儿她又不说男孩子应该早早出社会闯荡的话了。

陈凤霞跟女儿对视一眼,都笑而不语。

小郑骁被姐姐牵着手往前走,也歪过脑袋,大大的眼睛写满了快活。

陈凤霞叫儿子逗乐了,直接抱起了小胖子:“你也高兴啊,好,妈妈给你找找看,有没有我们宝宝也能看的小人书。”

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往堆旧书旧报纸的屋子去,春英嘴里头喊着:“小伟。”

屋里静悄悄,电视机还开着,正在放《甘十九妹》,可是人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春英当着邻居的面丢了面子,忍不住骂了句:“这个小兔崽子,真是一天都不消停。”

陈凤霞反过来安慰她:“电视机没关,肯定没走远。说不定人上厕所去了。哎,什么味道?”

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

春英变了脸色,赶紧跑到隔壁房间里,顿时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哎,锅都要烧化了。”

她今天特地炖了猪蹄想给儿子补补。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儿子好歹看着锅。好勒,这小畜生就只有吃焦炭的命。

猪蹄都炖糊了,她看他不是上厕所,而是掉进茅坑里头去了。

春英骂骂咧咧地出去找人。

陈凤霞跟女儿也不插嘴,就蹲下来寻找自己想要的书。

郑明明看母亲手上拿了本财经周报的合订本,颇为惊讶:“妈妈,你为什么看旧报纸啊?”

报纸的目的是传递新闻,难道不应该看新报纸吗?

陈凤霞笑了笑,含糊其辞:“妈妈想看看哪个报纸说的是真的啊。这新闻总要时间来验证真假对错嘛。”

其实她是想借着翻看旧报纸的机会,帮助自己回忆起后面几年的国家大事,尤其是经济走向。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跟丈夫都忙着养家糊口,根本顾不上关心家以外的世界。说是经历过,实际上外头的风云变幻根本就像是跟她没关系一样。

她压根就没半点儿印象。

那可不成,她本来就没跟人家一样重生带个金手指跟无所不能的空间系统。要是连这点儿优势都没有,她还怎么改变自己跟家人的人生啊。

郑明明没听懂母亲的话,可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心里头甜滋滋的,嗯,她的爸爸妈妈跟其他人家的爸爸妈妈不一样。

他们班好多同学的父母下了工就会吹牛打麻将,吵都吵死了。

她的爸爸妈妈要么忙着挣钱,要么就是看书学习,永远都积极上进。

他们是努力奋斗的一家人,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呢!

陈凤霞看着女儿笑容满面地抓着书,不由得笑了:“我们明明喜欢数学啊。”

她以为女儿只喜欢计算机,还想着要怎么给孩子攒台电脑。

从经济投资的角度来讲,陈凤霞当然不愿意买什么电脑。这种电子产品最不保值,过段时间价格就跌得飞快。

可学习本身就是最升值的事,学习创造的价值能够抵消一切。

郑明明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抓着本《马先生谈算学》。她下意识点点头:“我喜欢数学,很有意思。”

陈凤霞笑得合不拢嘴:“那我们明明真厉害,将来肯定当教授。”

郑骁正撅着屁.股蹲在地上看花花绿绿的卡片,听了妈妈的话,突然间拍着手噢噢叫唤起来。

郑明明趁机逗弄弟弟:“你又知道啦?啊,你晓得什么啊。”

陈凤霞维护小儿子:“我们小归小,肚子里头清楚的很呢。”

母子三人正其乐融融,突然间外头传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你个王八蛋,你干什么啊?你个畜生,你做什么?”

陈凤霞认出了春英的声音,赶紧跑出去看情况。

这动静,难道是大白天来了贼?

郑明明也跟着出去瞧状况,结果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就被她妈一把捂住了眼睛,面前一片漆黑。

陈凤霞不捂着女儿眼睛不行啊,外头两个光屁.股的男人颠颠儿跑,小姑娘看了要长针眼的。

春英手里头拿着个扫帚在后面追,嘴里头哭骂不休:“你个畜生,老娘打死你,二刈子的害人精。”

陈凤霞原本搞不清楚小伟怎么跟老卢都光着屁.股,听到“二刈子”三个字时,脑袋瓜子嗡的炸开了。

哦,难怪咯。

上辈子,她就隐隐约约听说这个老卢不是正经人。到底怎么个不正经法,因为她每天疲于奔命又不爱打听,倒是没搞清楚过。

现在,她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呸!禽兽不如的东西,小伟才多大?小学刚毕业,都没上初中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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