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阁是近一两个月才开张的, 这生意虽不及玲珑阁、霓裳轩这些有名的店铺,但进进出出的客人却也算不得少。

只是, 沈昕颜却知道,再过得几年, 这如意阁将会在京城商圈中崛起,与玲珑阁、霓裳轩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如意阁的幕后东家,便是她身边的许素敏。

玲珑阁、霓裳轩的生意能一直长盛不衰,可不单单是靠着店铺的经营便可以了,这四处的打点、靠山的选择与支持等等缺一不可,能从这两家口中夺食,这许素敏的能力与魄力可见一斑。

这会儿许素敏既然没有明言身份, 沈昕颜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啊!这小木人居然会转圈圈!”那头, 小盈芷惊奇地叫了起来。

沈昕颜一望,见女儿踮着脚尖扒着货桌紧紧盯着上面一只造型奇特的木盒子,便连一向爱充小大人的蕴福亦微张着小嘴,巴巴地看得目不转睛。

“小姑娘, 若是扭这里, 它还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呢!”好脾气的女掌柜含笑给她示范,在那木盒子某处轻轻一扭,下一刻,一阵‘叮叮咚咚’的动听声音便响了起来。

“呀!真的会响呢!蕴福蕴福,你快看哪!它真的会响!”小姑娘更惊奇了,拉着蕴福的手不停地摇。

“真的呢!是怎么做到的?”蕴福好奇地绕着它兜了一圈。

见两个小家伙看得兴致勃勃,秋棠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 连忙迈步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如意阁的东西确是新奇别致,可见东家花了不少心思。”见里面的商品千奇百怪,当真是做到了独一无二,沈昕颜感慨地道。

“要想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自然得花些心思。”许素敏不以为然,朝着店中一名中年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了出来。

许素敏接过那盒子打开,取出里头放着的一块镜子递到沈昕颜跟前。

当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显出她的容貌时,沈昕颜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镜子怎会如此清晰?”她爱不释手地接过,轻抚着光滑平整的镜面。

“这是从西洋那边传来的‘玻璃镜’,能将东西清清楚楚地映出来,我去年偶尔得了两面,若是夫人不嫌弃,此面镜子便赠予夫人可好?”许素敏微微笑着道。

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自然不缺什么贵重精致头面首饰,只这面‘玻璃镜’,她敢打赌,满京城再也挑不出第三面了。

沈昕颜微怔,将那镜子交由秋棠小心放回盒子里,故作惊讶地道:“如此说来,这如意阁的东家便是许夫人您了?”

“正是!”许素敏倒也没有再瞒她,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许夫人一个弱女子能支撑起这般大的店面,还做得有声有色,着实令人钦佩!”

许素敏摇摇头:“夫人过誉了!”

一边说,一边引着沈昕颜进了里间。

沈昕颜见她似是有话想与自己说,遂吩咐秋棠好生看着那两个小的,这才跟着许素敏进去。

“小妇人此番引着夫人到此,其实另有目的。”两人落了座后,许素敏抿退屋内下人,直言相告。

“夫人请说。”

“小妇人并非京城人士,以往生意重心全在西南一带。小妇人有意将族中生意陆续迁往京城,如今虽说是勉强打开了局面,但若想站稳脚跟却并非易事。”

“此番小妇人看中了京郊一座荒山,打算将它打造成温泉庄子,一应手续都已经办妥当了,如今还差一名合伙人。”许素敏缓缓地道。

沈昕颜心思一动。

听她这番话,难不成她想找自己当合伙人?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皆因上一世,许素敏这温泉庄子的生意可是相当火爆,寻常人家想要去,都得提前数日预定。虽然后来陆陆续续在京郊一带又开了不少类似的庄子,可再没有一间的生意能有她这家那般红火。

她定定神,假装诧异地问:“合伙人?夫人可是瞧中了什么人?想要我从中牵个线?”

许素敏摇摇头,望着她真挚地道:“小妇人斗胆,敢问世子夫人可愿与小妇人合作开此庄子?其他一应事宜由小妇人负责,必不会劳烦夫人,将来庄子收益之三成归夫人。”

三成收益……算是相当高的了。

沈昕颜坐直身子,缓缓地问:“夫人想也知道,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人脉关系一应有限,夫人寻我来这个合伙人,我左思右想,除了我英国公府世子夫人这头衔外,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夫人的了。”

“只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夫人若想寻求庇护,英国公府并非上佳之选,我这一个毫无实权的世子夫人自然也一样。”

“世子夫人是个明白人,实不相瞒,小妇人原本选定的合伙人乃理国公府六公子。不是小妇人夸口,这庄子若能成,必然大赚。小妇人知道,世子夫人出身高贵,自是不屑于这黄白之物,只小妇人认为,女子立于天地,需心怀底气,如此,不管将来前途如何,命运如何,都能坦然面对,无畏无惧。”

“夫人且看对面布庄那对夫妻……”许素敏指向窗外,引着沈昕颜去看。

沈昕颜望去,见路对面的布庄前一对年轻夫妻正在挑选着布匹,只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对相当恩爱的夫妻,举手投足间尽见缠绵情意。

“夫人觉得这对夫妻可恩爱?那丈夫待妻子可细心体贴?”许素敏问。

沈昕颜点点头:“那位丈夫的手一直不着痕迹地虚扶着妻子,视线也多投在妻子身上,算得上是细心体贴。”

“那夫人可认为这对夫妻可会一辈子恩爱如初?”

沈昕颜愣了愣,摇头道:“这个我却不敢保证,岁月漫漫,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夫人此话便对了。夫人再瞧那豆腐铺前的蓝衣老妇人。”许素敏再指了指窗外。

沈昕颜望去,便听她在身边继续道:“那老妇人年青守寡,便一心一意培养儿子,只盼着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她的儿子倒也是个争气的,前些年中了同进士,得了个末流小官到外地赴任,同时也在外地娶妻生子。”

“那他为何不将老母亲接去?”沈昕颜下意识地问。

“夫人这话可问在了点子上。只因那儿媳妇乃富贵人家出身,不喜这穷酸婆子。可怜这老妇人还为了维护儿子的名声,死也不承认其子的不孝,只四处说自己习惯了家中的日子,不愿到外地去。”

沈昕颜呆住了。

许素敏又道:“这世间,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的荣辱安宁都系在旁人身上,不能自主,又谈何底气?若是所嫁非人,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倘若年老时亲儿不孝,儿媳不容,到那时,只怕生不如死。”

沈昕颜沉默,怔怔地望着她,听着她这番惊世骇俗之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此番话并非愤世嫉俗,只是觉得,底气二字于女子而言,着实不能缺少。”

沈昕颜心乱如麻,只觉得许素敏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虽说女主内,男主外,可女子一生困于内宅,视线又始终系在夫与子身上,难免期望过高。倘若付出与回报相得益彰,倒也是皆大欢喜;倘若结果不尽人意,沮丧失望是小,最怕从此迷失自我。”

“说句难听的,女子活一世,夫不可靠,子也未必可靠,唯有自己,才永不会背叛自己!”

沈昕颜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而她也从来不觉得女子从夫、从子有何不妥!更不觉得全副身心投放在夫与子身上有什么不对。

可眼前这位女子,她却坦然地告诉她“女子活一世,夫不可靠,子也未必可靠”。

可是,曾经的经历也在心底一遍遍告诉她,是真的,这位许夫人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世间上最可靠的唯有自己!夫君会背叛你,儿子也会背叛你,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许素敏见她这副心乱如麻的模样,也不再说,给自己倒了碗茶,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那等愚昧妇人一般,一辈子都围着男人转。

钱与权二字虽然是万恶之源,但不得不承认,这两字也是一个人能活得恣意的最大保障。

都已经是世子夫人了,如无意外便会是国公夫人、国公太夫人,只要尽了世子夫人、夫人、太夫人的职责便可,做什么一辈子都得围着男人?

他爱置外室便置呗!只要死死抓牢府中钱袋子,什么小妖精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而花钱不能那般爽利,看男人在外头还怎么招惹小妖精!

而此时,沈昕颜终于也平静了下来。

她定定地望着一脸坦荡的许素敏,缓缓地问:“我与夫人不过一面之缘,连泛泛之交尚且谈不上,夫人为何对我说此番推心置腹之言?”

许素敏轻笑,反问:“当日我与夫人不过初次见面,夫人又为何要多管闲事,出言提醒?”

沈昕颜一愣,下一刻,同样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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