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颜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理事的夫君居然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

她沉默地睇着得意洋洋地前来邀功的夫君,目光再缓缓地投向正迈步走进屋来的小小少年,良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经历过上一世,她必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经历一番生死,她发觉自己已经找不准和儿子相处的方式了。毕竟,那些伤痛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旁的人与事她可以说服自己忘记,可这个却不同,因为那是她曾经全身心投入关爱的儿子。

凭心而论,她甚至有些害怕再与儿子多接触。她怕自己会不经意地如上辈子一样投入得过多,更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上辈子那些恨意所支配,从而对这个年纪尚幼的儿子做出些会让她后悔之事来。

近不得,更远不得,故而,倒不如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让她继续尽为人母之职责。

“夫人,你、你不高兴么?”见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魏隽航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不,我很高兴,多谢夫君!”

罢了罢了,总是她的嫡亲血脉,难不成她还能避而不见?

“母亲!”魏承霖不知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自家母亲已经经历了好一番挣扎,上前见过礼后,他关切地问,“母亲身子可大好了?可有请大夫诊过?”

沈昕颜愣了一会儿,飞快地瞥了满脸尴尬,正冲她讨好地作揖求饶的魏隽航一眼,唇边不知不觉便漾起了笑容。

“已然大好了,怎的也不擦擦汗?如今天气正转凉,可不能仗着身子骨好便随意轻忽。”见儿子鬓边泛着湿意,她习惯性地拉着他近前,轻柔地为他拭去汗渍。

魏承霖有片刻的不自在,可当身子靠入一个软软香香的怀抱时,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无意识地向对方偎去。

沈昕颜察觉到他的亲近,怔了怔,垂眸掩饰眼中的复杂,又认真的替他净了手,这才吩咐春柳去带女儿,夏荷去传膳。

见母子二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魏隽航裂裂嘴巴,笑得一脸欢喜。

看来他这步棋还是走对了。

这日的午膳,福宁院正院一改平日的“食不言寝不语”,不时响起男子爽朗的说话声、孩童软糯的撒娇声、女子无奈的轻斥声,让门外侍候的婢女们相视一笑,眉间欢喜之色甚浓。

“娘,人家不要萝卜嘛——”小盈芷冲着娘亲撒娇,见娘亲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遂转过去求爹爹,“爹爹——”

软糯糯甜蜜蜜的叫声刚响起,没节操的爹便投降了:“好好好,不要萝卜不要萝卜。”

“世子!”沈昕颜瞪向正伸筷子进女儿碗里,打算替她解决掉讨厌的萝卜的某人。

魏隽航被她这么一瞪,手上的动作僵硬地转了个弯,夹起一块鸡肉扔进儿子碗里,干巴巴地道:“儿子,多吃点多吃点。”

“嗯,多谢父亲!”魏承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望望虎着脸的母亲,又看看噘着嘴好不委屈地戳着萝卜的妹妹,笑意不由得又盛了几分。

“小孩子可不能挑食,否则将来可是会长不高的。”小丫头着实太挑食了,沈昕颜不得不吓她。

“骗人,大舅舅也不吃萝卜,可他却长得很高!”小姑娘振振有词地反驳。

沈昕颜被她噎了一下,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你大舅舅若是当年吃萝卜,不定这会还能长得更高。”

“人家只要像大舅舅这般高就可以了嘛……”小姑娘不满地嘀咕。

“盈儿是女子,大舅舅是男子,故而大舅舅便是不吃萝卜也能长得如今这般高,可盈儿却是不能。你瞧,哥哥也是要吃萝卜的。”魏承霖放下银筷,认认真真地对着妹妹解释道。

小姑娘往他碗里一看,果然见里面放着好大的一块萝卜,这才不甘不愿地道:“好嘛好嘛,人家吃就是了。”

看到妹妹果然老老实实地吃下去了,魏承霖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瓜子以示夸奖。

沈昕颜有些失神地望着这么一幕。

也许是时光太过于久远,远到她已经快要想不起她的这双儿女曾经也有这么亲热的时候。

她连忙垂下眼帘掩饰微红的眼眶,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着上辈子儿子护着周莞宁,一次次厉声指责女儿的一幕幕。

“夫人你尝尝这个,味道相当不错。”碗里突然被塞进了一筷子菜,她下意识抬头,便看到魏隽航略带着几分讨好的脸庞。

她抿了抿嘴,少顷,轻声道:“多谢夫君!”

魏隽航呵呵地傻笑几声,居然殷勤地为她布起菜来,让沈昕颜哭笑不得。

“世子,够了够了,你自已也要多吃些。”

夫妻二人你替我夹,我为你夹地有来有往,一旁扒拉着碗的小盈芷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几下,觉得有趣,也学着爹爹的模样戳了块萝卜送进娘亲碗里,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你吃。”

末了又戳一块往兄长碗里送:“哥哥,你也吃。”

“爹爹也吃!”小姑娘当然不会漏掉疼爱她的爹爹。

看着装着萝卜的碟子已经空空如也,小姑娘捂着小嘴乐得直偷笑。

知女莫若母,沈昕颜又哪会看不出小丫头打的主意,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小坏蛋,就你坏主意多!”

小姑娘得意地咯咯咯笑出了声,让在场之人好笑不已。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用过了午膳,又到园子里消了消食,见女儿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大大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沈昕颜遂命孙嬷嬷将小姑娘抱回屋里。

“霖哥儿也回屋去睡一会儿吧,下午才有精神继续上课。”接着,她又接过春柳递过来的披风亲自替儿子系上,叮嘱道。

“是,母亲,父亲,孩儿告退。”魏承霖颔首,躬身行了礼方才离开。

“这孩子这性子一板一眼的,忒没……”一旁的世子爷小声嘀咕,未尽之话在收到自家夫人一记嗔怪的眼神时当即便咽了回去。

夫妻二人回了屋,沈昕颜迟疑片刻,正想就之前那事向他解释,没想到魏隽航却率先抢了话:“那个,夫人,今早那事是我的不是,不该随便向你发脾气。”

沈昕颜怔了怔,少顷,轻声道:“怎的是世子爷的不是?是我做事有欠周全。”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再怎么我也不能随便发脾气。”魏隽航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须臾,展颜道:“罢了,事情既已过去,咱们便不再提了吧!只是,你我既是夫妻,夫妻自是一体,你若有为难之事,我虽不才,但也愿尽一已之力为你分忧。”

魏隽航吃惊地张着嘴,心里却是美得直冒泡。

夫人说了,夫妻是一体呢!

越想越美,越想嘴巴便裂得越开,到最后,那极度灿烂的笑容简直要闪瞎别人的眼。

沈昕颜被他笑得有几分羞恼:“你、你笑什么?不许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世子爷从善如流,脸上的笑容虽是勉强压了回去,可双眸里的光芒闪闪亮,紧紧地锁着她的脸庞。

“你、你再这样我便要恼了!”他的视线太过于灼人,以致沈昕颜有些承受不住。

“别恼别恼,我、我……”一听她说要恼,魏隽航便急了,灵机一动,当即转移话题,“我如今并不缺银两,之前向公中支的那一百两是借给别人救急的。”

沈昕颜果然便被他绕了过去,听毕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把钱借给了何人。

倒是魏隽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我是借给了郑国公府的三公子阎贺年。”

沈昕颜这下真的是意外了:“你与阎三公子有交情?”

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与未来的黑脸阎王有交情。

“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就是一起吃过酒。我见他手头上有些紧,便借给了他。”魏隽航含含糊糊地回答,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生怕夫人会问起那阎三公子借钱的原因。

“原是这样。”所幸沈昕颜并无意追究,只微微颔首,像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道,“也是我糊涂了,你还能给盈儿买玉佩,想来也不是缺钱的样子。”

魏隽航结结巴巴地道:“下、下回我、我给你买玲珑阁的首饰好不好?”

见妻子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连忙又道,“还给你买霓裳轩的裙子,就买最最漂亮的,独一无二的!百味楼新出的那几味点心也给你买回来,若是你喜欢,我就想办法把那个大厨给请回来……”

听到这里,沈昕颜的脸再也板不住了,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你当我是那眼皮子浅的?稀罕那首饰裙子。况且,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那百味楼的东家是谁?你也请得动他们的大厨!”

魏隽航被她嗔得浑身舒畅,再看看妻子那水润润的乌黑眸子,微微撅着的嘴,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憨憨地挠挠后脑勺,略带几分得意地道:“旁人自是没法子,可却不包括我。宁王那厮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别说只是要他一个厨子,便是要他的心肝‘龙虎大将军’,他也得乖乖奉上来。”

‘宁王’两个字传入耳中,沈昕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别怪她不待见宁王,谁让此人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太岁,纳妾就像吃饭一样寻常。凭哪家夫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和他混在一起。

偏那个二愣子却无知无觉,眉飞色舞地说着他这辈子难得做的一件“光辉”事。

“……宁王那厮鬼迷心窍,哪还有半点警觉,连魂儿都差点被那女子勾去了,若不是我机警,一早就察觉那女子来历蹊跷,早早做了提防,说不定第二日光着身子被扔在大街上的就是宁王了,这么大的恩情,你说那厮……”

“你和宁王去那种肮脏地方吃酒?”

洋洋得意的声音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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