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瞅着阿惠缠着雪白纱布的脚背,足足有一数到十那么久,显然是看得入神了。

然而,那张看得入神的脸蛋,却又漂亮得令人着迷。阿惠打出生以来,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脸蛋,那实在是非比寻常。

若世上存在的“美”就那么多,显然这孩子分到的太多了。独占得过多用不完,以至于满了出来。这孩子根本不需要这么美,因为他是个男孩。

对,而且他不是小孩,只是还没有英气,现在的他,正处于一生中最适合被称为“男孩”的年龄。

他一身消爽干净的商家孩子打扮。浆得笔挺的条纹和服,袖子偏短,腰带系在偏高的位置。这也让他看起来像个人偶,想必是母亲的偏好。宛如搽了胭脂的嘴唇,有着每个女人都渴望拥有的唇形。阳光照耀下,脸颊的胎毛闪闪发亮。

“你说……你是佐贺町河合屋家的少爷?”

听着有几分醺醺然的阿惠喃喃这么问,男孩笑容可掬地回道:

“是的,我叫弓之助,定町回井筒平四郎是我姨爹。突然前来打扰,真是过意不去。”

他的笑容灿烂无比。

“我知道白天这个时辰佐吉兄一定不在,但还是想尽快悼念官九郎,便冒昧前来。”

弓之助双手端正地放在榻榻米上,躬身行了一礼。打刚才起,这是第几回了?好一个有礼的孩子。

“哪里,我家那口子……也说得将官九郎的事通知井筒大人和河合屋的少爷才行。”

“是的。承蒙通知,姨爹也吩咐要我代他一拜,因为以往有不少偏劳官九郎的地方。”

从前佐吉还常提起在铁瓶杂院的日子时,经常挂在嘴上的,便是井筒平四郎与这弓之助的名字,其次则是卤菜铺那位强悍的大婶阿德。然而,佐吉并没有告诉她弓之助是如此貌美的少年。

这孩子真能继承井筒大爷成为奉行所公役吗?阿惠倒觉得不如让他到猿若町一带当名伶,才是世人之福。

“那么,请先让我致意。”说着,弓之助便走到后院,面向官九郎的墓,诚心诚意地双手合十,默祷许久。阿惠连忙趁这段时间张罗茶点。提到茶点,像她们这样的穷人家里不会随时都有,她用的是弓之助带来的点心。这孩子明明没带下人独自来访,准备却很周到。或者,这是井筒大人的夫人要他带来的?无论如何,如此体贴入微实在令人感动。

等弓之助回到屋里,阿惠请他喝茶,这有礼的孩子又恭敬行了一礼,才双手端起茶杯。然后,视线又转往阿惠脚上的纱布。

“那是……烫伤吗?”

“咦?是啊,粗手粗脚的,真是丢脸。”

弓之助莞尔一笑:“踢倒烤炉是常有的事。”

阿惠冷汗直冒。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今天早上,她算准佐吉出了门才回家,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收拾屋里。吵架的痕迹应该全收拾掉了才对啊?

结果昨天她在半次郎师傅家借宿了一晚。经过师傅家门前时,师娘阿茑叫住了她。师娘寝衣外里着厚厚的棉袄,怕冷地缩着脖子。看样子,是听到了阿惠的大吼大叫和他们吵架的动静。

这真教阿惠脸上发烧,也对让有病在身的师娘操心感到惭愧。尽管阿茑气色不好、人也瘦削,笑声却意外响亮,把她喊了进去,要她别客气,晚上就住下来。

“夫妇吵架没什么好丢脸的。像我,还曾经拿顶门棍打我们师傅呢!”

而且阿茑什么也没多问,今早也只柔声说,若要回娘家,告诉她一声再走。

“有时候要吓唬吓唬那些不通情理的丈夫才好。”

这么一来,阿惠反而更不好意思离家了。佐吉绝非不通情理的人,阿惠没道理就这样离开。

“阿惠姐是在王子七瀑出生的吧?”弓之助问道。这孩子嗓音也好听,清脆响亮。

“啊,是的,我娘家开茶店。”

“我娘也曾到有名的不动瀑布祈求早日康复,因为她有胸病。冲洗过灵验的瀑布,现在已痊愈了。”

光听他讲话,感觉像在和一名见多识广的年长男子谈天,但——

“噢,这样呀。”

“我也参拜过王子稻荷神社,二月第一个午日的风筝市集时去的。我吵着要一个榻榻米大的风筝,挨了我爹的骂。”

这一点就还是个孩子。

“传闻那座稻荷神社自古就有关八州的狐仙成群来参拜,是吗?阿惠姐看过狐火吗?”

弓之助问归问,也不等阿惠回答便接着说:“既然有狐仙群集之地,那么天下这么大,或许也有乌鸦群集之地。官九郎也会到那里去吧。提到这个,乌鸦是什么神明的使者啊?八幡神吗?不对,那是鸽子。”

嘴里喃喃念着下回要问问佐佐木先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那么,阿惠姐,你要回娘家治烫伤吧?路上要小心喔。”

这下阿惠可狼狈了。这孩子怎么会知道我打算回娘家?

“佐吉兄也很担心吧。”

“啊,嗯。”

“少了官九郎,他一定很寂寞,干脆两人一道回王子参拜好了——这是我姨爹说的。姨爹还说:我也想出门晃晃,平常老待在本所深川,不偶尔换个地方走走,也是会腻的。”

井筒平四郎个性随和,和一般官差不同,不是那种正经八百、难以亲近的人。这一点佐吉也提过。

“啊,可是现在你们两位出门,官九郎就孤单了。”

弓之助望向后院里的小坟,换了语气。

“所以阿惠姐一个人回去……”

阿惠受不了,插嘴道:“小少爷。”

弓之助笑了。“叫我弓之助就好。”

“那么,弓之助,你怎么知道我……”

像是要巧妙闪躲阿惠的问题,弓之助站起来,走下后院。阿惠也跟着挺直身子跪立起来。

“凡是活着的,总有一天都会死。”弓之助背对着阿惠低声说。

没错。阿惠也是这样安慰太一他们的。

“但我很没用,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死,就好怕好怕,什么都不敢养。”

即使有些距离,弓之助的声音还是很清亮。阿惠就这么跪立着,望着他纤瘦的背影。

“所以,官九郎的死对我而言,是第一次和曾经活着的生命诀别。虽然不是自己养的,还是很难过。”

佐吉兄一定很伤心,弓之助继续道。

“和阿惠姐成亲前,官九郎算是佐吉兄唯一的亲人吧。”

阿惠不作声,坐了下来。

“我姨爹常讲,人的欲望无穷。”弓之助说着。“我讨厌生离死别而不养动物,也是一种‘欲’。”

“欲……?”

“是的。自己心爱的东西,无论什么理由,总有一天会离去,无法忍受这事就是一种‘欲’。即使如此,正因有欲才会是人,有这种欲无妨。所以,像我这样为了逃避离别选择不亲近动物,并不聪明……”

弓之助转头仰望天空。

“姨爹也告诉我,深怕总有一天会失去,打从一开始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是很愚蠢的。那不是害怕离别,只是被‘不想放弃到手之物’的欲玩弄了而已。”

阿惠觉得后颈一阵凉。这不正是阿惠此刻的心情吗?

佐吉的心已不在阿惠身上——也许不在,可能不在。阿惠害怕极了……

但,为什么这孩子会偏偏在此时此刻来访,说这番话?他又怎么说得出这番话?简直像看透了阿惠的心。

或者,这一切全都是井筒平四郎的指示?佐吉找他商量,但亲自出马又太过小题大作,便派外甥来传话?

“井筒大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公差。”

听到阿惠这句话,弓之助转头,又露出春花初绽般的笑容。

“哪里哪里,我姨爹是个只会拔鼻毛的仁兄。”

哦,一个不小心,竟打扰了这么久。弓之助表示歉意。

“我该告辞了,请代我问候佐吉兄。”

“好的,当然。”

弓之助以伶人般的身段翩然入内,转眼便穿好鞋走出门外。

“下次再来玩。”

“好的!下次我会跟姨爹一起来打扰。”

“嗯、嗯,请一起来。”

“我也会带小狗来。我一定会把它教得很聪明,不输官九郎。”

临走之际,弓之助身子吃了惊般一弹,眼睛睁得圆滚滚地转过头。

“对对对,差点忘了重要的事。姨爹有话要我转告阿惠姐。”

“要转告我?”

“是的。”弓之助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嘴角泛着笑,吟诗似地背诵:

“‘佐吉在铁瓶杂院被阿德啊、久米那些大妈大婶好好整治过,被你这老婆整治又是另一番滋味,尽管好好地骂吧!’”

阿惠不由得双手捂嘴。

“这是姨爹讲的。什么意思我不懂,但话我确实带到了。”

直到弓之助走得不见人影,阿惠都这么僵在当场。良久良久,才呼地松了口气,笑出来。

那天,外头还没全黑,佐吉便脸色泛红地回来了。那不是夕阳映照,而是一路跑回来的缘故,只见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啊,阿惠,还好你没回去。”

一见阿惠开门迎接,佐吉瞬间脱了力,双手按在膝头上喘气。

“我听半次郎师傅说了。”

“我昨晚到师傅家打扰了。师娘一直笑。”阿惠柔声应道。

看到佐吉拼命赶回来,那着急的模样、那认真的脸庞,阿惠只觉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嗯,我也挨了师娘的骂。”

“师娘怎么说?”

“今天回到家要是你不在,也不许我生气。头件事就是要扪心自问,好好反省。”

阿惠噗哧笑了出来,为还喘着气的佐吉搓背。

“我也一样要反省,对不起。”

因为这么觉得,才没回娘家。

佐吉像初次见面般仔细凝视着阿惠,摇摇头。

“师傅也发现这阵子我的样子很反常,便和师娘讲,阿惠看了一定很担心。然后昨天……又吵了那一架。”

阿惠点点头,让他进了屋,关上门。接着为佐吉倒了杯水,和他一起在进门架高的地板并肩坐下。

“对不起。”佐吉好似真的抬不起脸,垂着头道歉。“我只顾着自己,没想过那个样子你会多担心。”

阿惠转头细看他的神情。

“你心里一定有烦恼吧。”

佐吉看了阿惠一眼,然后视线落在膝头。

“其实现在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可我就是不敢告诉你……我好怕。”

“怕?”

“嗯。”

和凑屋有关,佐吉继续说。霎时,凑屋女儿的事闪过阿惠的脑海。果然是那件事?凑屋的千金?

“我娘是凑屋老爷的侄女,这你知道吧?她死了丈夫,带着我投靠凑屋。”

“嗯,所以你小时候是在凑屋长大的。”

但,佐吉的母亲葵,却留下佐吉离开了凑屋。据传她外面有男人,因此佐吉从小便为母亲的忘恩负义而内疚。一直以来,凡是总右卫门说的话,他绝不违逆;凡是总右卫门的请托,他无不答应。这就是佐吉的生存之道。

“我娘是个自私的女人,没人像她那么不知感恩,一点都不懂做人的道理。我在愤怒中长大,在愤怒中成家立业。如今她多半活得好好的,但我早打定主意,不管她过得多好,或处境有多落魄,都绝不原谅她。”

那明明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可是,”佐吉以粗硬的手擦了擦嘴角,望着脚边继续说道:“大约四月初吧,我被喊到凑屋大宅去。是新的那一幢,在深川那里。”

“嗯,我知道。”

“现在阿藤夫人只带着几个下女单独住在那里。夫人喊我去,表示往后那里的庭院就交给我打理。我当然高兴地接受了,也工作得格外起劲。阿藤夫人很满意,称赞:佐吉也成了一个好花木匠啊。”

接着像是顺带一提,阿藤夫人喃喃低语:

——阿葵地下有知,看到你这么能干,一定很高兴。

说到这里,佐吉突然打了一阵寒颤。阿惠又伸手放在他背上。

“阿葵地下有知——她是这么讲的。这不就表示我娘已经死了吗?我吃了一惊,便问:我娘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阿藤夫人知道吗?什么时候有我娘的消息的?”

那女人向来我行我素,莫非是背着佐吉偷偷与凑屋联系,厚着脸皮要钱?而凑屋将此事隐瞒至今,不让佐吉知道?佐吉坦言,这是他当下第一个念头。

“所以,我整颗心都凉了。万一真是这样,我如何对得起老爷夫

人?”

然而,面对佐吉的拼命追问,阿藤只是冷冷一笑,接着便一语不发地转身入内。

“我心乱如麻,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但总不能跟上去问,后来我偷空到深川的大宅,阿藤夫人也不肯见我。”

“你找老爷谈了吗?”

佐吉总算抬起脸,连连点头。

“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弄清楚,我实在坐立难安。”

这也难怪。阿惠握住佐吉的手。

“然后呢?”

“然后……”佐吉气怯似地,话锋钝了。“老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这件事,你听谁提的?

——阿藤夫人。

于是,凑屋总右卫门沉默了。

“葵确实死了,老爷这么回答。”

佐吉双手冰冷。

“老爷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瞒着你实在抱歉,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葵离开凑屋不久便死了。只是有种种苦衷,无法透露尸骨葬在哪里。你就早晚朝西方净土一拜,算是为你母亲祷祝吧。”

佐吉表示,老爷的话便到此为止。

这种作法真是太不近人情、太冷酷了。阿惠不由得光火。不论葵是什么样的人,对佐吉而言都是唯一的母亲。尽管他嘴里说无法原谅她、说她是个坏母亲,心里一定还怀有孺慕之情。凑屋身为亲族长辈,为何无法体察这一点?

或者,他是故意折磨佐吉?阿藤是预见了佐吉苦恼的模样,才刻意“冷冷一笑”吗?

阿惠小手握拳。“真气人,这是什么话!”

佐吉叹了好大一口气,双手用力地来回搓脸。

“不过,这样就好了。”

“才不好!”

“不,万一真是这样,就这样吧。我娘这辈子是那样过的,即使死的时候有什么不便公开的隐情,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若真是如此,老爷不忍说出这件事,我也心服口服,反而该感谢才是。”

这人的心地怎么这么好呢?他就是这种人。阿惠想着,真是教人心疼。

“可是,事情不光这样。”佐吉压低话声。“从此,阿藤夫人那冷笑的模样、那时的神情,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不管我再怎么说服自己那是想太多、是不可能的,都没有用。”

“到底怎么回事?”

佐吉说,凑屋的阿藤与他母亲葵,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向总右卫门争宠,关系相当恶劣。此事凑屋内外皆知。

“我忍不住想……明明不该这么想的……”

葵是什么时候死的?总右卫门说是在遥远的过去。

“我娘丢下我,离开了凑屋。我心想,既然她有男人,走的时候丢下我也是不得已。不,当时的情势,让我不得不这么想。”

但,撇开幼时旁人对葵恶行的转述,在佐吉的记忆里,葵是个温柔的母亲,从没凶过佐吉。

“假如……娘不是丢下我离开凑屋呢?假如她根本没私奔呢?”

“老公。”阿惠说着,用力抓住佐吉的手臂。

“这想法实在太不敬了,却离不开我的脑海。因为阿藤夫人那样笑了——笑一笑,然后看了我的眼睛。”

莫非,是阿藤对葵下手,为了隐瞒这件事,才编出葵私奔的谎话?

之后,佐吉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苦苦烦恼、苦苦思索,使得他心不在焉。

根本没有讨厌虫这回事。当然,也没有喜欢虫。折磨佐吉的,是更无奈的事。

我真是的,一点儿也没发现他这么烦恼,只顾着自己。

任凭自己的欲摆弄,深怕佐吉的心远离。

“这么不吉利的事,我实在不敢告诉你。”佐吉摇头道。

“讲起来简直是对凑屋恩将仇报,天理不容。”

“所以你一直闷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

“也不算……其实,我原本想找井筒大爷商量,曾在官九郎死后,借故上门拜访过。可是,一见大爷,我就开不了口,便以‘向大爷问好’搪塞,没再提了。”

“那时候,弓之助少爷和井筒大爷在一块儿吗?”

佐吉惊讶地扬起眉毛。“嗯,他碰巧也在大爷家。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阿惠摇摇头,“只是今天啊,对,就像看人变了场戏法。”

“咦?”

阿惠把弓之助来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佐吉。听着听着,佐吉僵硬的脸颊放松了,取而代之的,是害臊的笑容。

“难不成被看穿啦?”

“若真是如此了,那井筒大爷一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要是井筒平四郎在场,肯定要连忙辩解的吧:不是我聪明,是弓之助的脑筋不寻常。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光靠佐吉与阿惠也无能为力。两人商量好,下次真的要豁出去和老爷谈,请老爷告诉他们一切。

“好像从一场恶梦里醒来,清爽多了。”

说来真现实,阿惠现在整个人精神好极了。

“提到清爽,还有一件事。”

是德松和阿富的事,这也是佐吉听阿茑讲的。

“虽有伤口德,不过阿富嫂以前似乎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和德松兄是在箭靶场认识的。”

德松为阿富深深着迷,穷追不舍。阿富大概也想脱离那种淫靡的日子,便委身德松,两人成了夫妇。

“但德松兄至今仍放心不下,觉得阿富是个好女人,要是有了其他男人肯定会一脚踹开他,一心就怕阿富会哪天出了门就永远不回来。师娘和师父听他抱怨都听腻了,对他们一家子的情况熟得不能再熟。”

会不会不回来了?会不会一走了之?心是不是在别的地方?阿惠心想,简直就像昨天的我。那只会更看不开。

“德松兄的心情,阿富嫂再清楚不过,所以偶尔会像上次那样,故意离家出走再回来。她说,既然怎么劝解都消除不了德松兄的怀疑,那么兴之所至便离开家门,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真的会回来,才是治这毛病最有效的药。每次阿富嫂离家返回,虽然都会吵架,但之后德松兄都会平静好一阵子。”

好可笑的药,但那却是阿富绞尽脑汁,用尽心力才调制出来的药。阿惠实在无法取笑。

“话虽如此,讨厌虫这三个字还讲得真好。”佐吉笑了。

“我还以为这种虫也上了你的身。”

我这花木匠可没糊涂到让虫上身,佐吉有些夸耀地说。阿惠也不服输地迎合他那份豪气。

“因为你有我呀。”

“怎么突然冒出这句……”佐吉害臊了。阿惠笑笑,着手准备晚饭。今晚来凭吊官九郎吧,去买点酒。对了,也得将弓之助送的点心一并供在官九郎墓前。

弓之助少爷——

那孩子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呢?不过,若是那颗脑袋,一定能顺利解决佐吉内心那个大难题吧?

阿惠想起那张美得太过分的脸蛋,不由得发起呆。这时外头传来太一囔着“爹爹妈妈,我回来了”的声音,看样子是跑腿完回家了。是上酒铺吗?邻居今晚也要举杯吗?

与佐吉对望一眼,阿惠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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