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一点钟我回到了旧金山。天气湿漉漉的,雾气沉沉,环美金字塔和一些高楼大厦都笼罩在雾霭中。整座城市看上去很虚幻,几乎不像真实的,如同一个神话般的公国之梦。

我直接开到德拉姆街,在离我办公地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停车位,走进办公室看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电话留言。果然,留言箱都满了。头四条没留名也没留言,答录机里三十秒的信息都是空白的。后五个电话分别是埃伯哈特、查尔斯·卡亚巴里恩、凯莉,还有我不认识的《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打来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说了什么事,都只是让我迅速回电,卡亚巴里恩和凯莉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

好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先给卡亚巴里恩回了电话。我跟他秘书通报了我的名字,五秒钟过后他接起电话:“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下地狱去了。你去哪儿了?”

“我去海边办了点儿事,刚回来。怎么了?”

“你没读报纸吗?”

“什么报纸?”

“今天早上的《纪事报》。”

“不,听着,查尔斯,什么……”

“赶紧出去买一张,”他说,“读读第二页上的文章,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被弄得紧张兮兮,立刻出门到街口的报纸贩卖机上买了一张《纪事报》。回去的路上,我打开第二页开始寻找新闻。突然,我在人行道上站住了,在浓雾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愤怒地开始发抖。

报纸顶部醒目的标题占了三行:私家侦探被指控是霍恩巴克离奇凶案的凶手。

新闻里写道,死者的妻子,埃德娜·霍恩巴克夫人相信我就是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她以前虽然没有站出来向记者说明真相并告发我,但是事实很明显,因为我一直封锁有关她丈夫从他们设计公司偷走的十多万美元的下落。霍恩巴克夫人和她的律师拉尔夫·乔丹正准备控告我玩忽职守,报上还引用了她的一段原话:“我深信法庭会向旧金山人民揭开这个危险人物的面具。”

新闻余下的内容就是重述霍恩巴克在双子峰山离奇失踪的经过,以及在金门公园发现了他的尸体。另外还有警局负责调查的克莱因检察官的声明书,旨在强调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我与此案有关,我也没有被进行任何指控。报道中还认为我与过去的几宗谜案有关。最后一段讲了我是如何从一名警员变成私家侦探的,并且提到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不法行为。但是不会有人关心这些,我的名誉已经毁坏了,愤世嫉俗的人们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有罪之人。

我飞奔回办公室,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抄起电话打给卡亚巴里恩。“好的,”我说,“我读了那个鬼故事了。”

他说道:“放轻松,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还没有吗?那个疯婆子会让我没生意可做。还会有谁相信我?”

“你并没有犯罪,也没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情。我们也会证明这一切,然后再看看公众的反应。”

“到那时已经太迟了。”

“不,不迟。我已经准备好针对他们骚扰和诽谤的反讼了。一旦她和乔丹提起诉讼,我也会立即行动。”

我说:“她为什么要去报社做这件事?我想她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无罪。”

“她改变了主意,要么就是她的律师建议的。我读了报道以后立刻给乔丹打了电话,他说霍恩巴克夫人昨天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没找到你,所以就去了警察局。警察局的人告诉她你刚刚办完另一件案子,所以她认为你对她的事漠不关心,她便广而告之了。”

她一定和克莱因联系过,昨天早上离开前,我给法院打过电话,说我会离开一阵去给一个客户送传票。他妈的克莱因!他妈的霍恩巴克老太婆!我坐在那儿扯着电话线,假想那是霍恩巴克老太婆的脖子。

“我现在该做点儿什么?”我问,“只是干坐着,任由她对我泼脏水吗?”

“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卡亚巴里恩说,“我警告过他们,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会让霍恩巴克夫人有所收敛的。”

“报社那边怎么办?我的留言机里有两个记者的电话。”

“别回避他们。准备一份对霍恩巴克夫人指控的否认声明,提一下反讼的事,坚定自己的立场。”

“好的。”

“受不了的时候,千万不要对她破口大骂或是发疯,这些对你毫无益处。”

“嗯,我听你的。”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和她联系。从现在起,任何时候,都对她避而远之。”

我说道:“别担心,对我而言,她就是瘟疫。”

挂了电话后,我又联系了法院的埃伯哈特,不过他出去办案了,可能到下午很晚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回来。我给他留言说会在办公室等他到五点钟。克莱因今天休息,我找了另一位认识的警察,他推断霍恩巴克案件至今没有出现什么新动向。

我又给贝茨和卡朋特事务所回了电话,凯莉不在,秘书说可能还在吃午饭。我的血液一下子涌上脑门——她是不是又和那个吉姆,·卡朋特在一起?我也给凯莉留了言,说我五点以后才会离开办公室。

现在我还不想找《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我的当务之急是要准备一份声明。我拨通了亚当,布里斯特的电话,他正好在办公室。我向他详细汇报了在逍遥宫发生的一切。他认真地听完了,相当震惊和沮丧,但是并不是真心地关心这件事。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劳伦·斯皮尔斯是否收到了传票,可以确保他对她提起过失诉讼。出于职业的好奇心,他非常关心我的玩忽职守风波——毫无疑问,和众多市民一样,他也读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我告诉他我已经开始走法律程序了。如果他不能挖出点儿什么内幕,制造一些事端,他对此是没有兴趣的。律师就是这样!这个家伙和拉尔夫·乔丹倒真是登对。

我在打印机里放了一沓纸,准备开始写我的声明。刚写了三句,电话响了,是乔治·希克科斯,他开口就说:“莫伦豪尔先生和我今天早上在报上看到了你惹麻烦了。”

好吧,我想,来了。第一个炮弹——第一个客户来解约了。

我说道:“这些指控是完完全全的诽谤,希克科斯先生。我从未干过违法和违背道德的事情。”

“对此我毫不怀疑,”他说,“然而莫伦豪尔先生还是有点儿顾虑。不是怀疑你的诚信,而是那些负面的舆论。”

我敢打赌是这样,我讽刺地想。“我明白了。他肯定改变了主意,这个周六不需要我去保卫他宝贝女儿的结婚礼物了。”

“是的,他确实暗示过换一名私家侦探是否更稳妥。”

“好吧,如果那样做让他觉得……”

“不过,”希克科斯说,“这份工作还是你的。我用自己的名义替你担保了。”

“你为什么这样做?”

“你的诚实、可靠和能力打动了我,”他说道,“我觉得报纸上对你的评判是不公平的。”

希克科斯是这次事件中我最不相信会支持我的人。看来我以前误解他了,或许在顽固的外表下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我说:“非常感谢希克科斯先生对我的信任。”

“好的,我也向您解释一下,因为再找一名私家侦探现在也有点儿迟了。还有一个前提是,只有他和我还有几个直系亲属会见到你,所以你也不大可能会遇到其他客人。”

我露出一丝苦笑,对这个人的看法又回到了原点。希科克斯身上的人性光辉也就到这个程度了,本性难移。去他的,我们不都一样吗?

“你和莫伦豪尔先生不会为你们的决定而后悔的。”我告诉他,“周六两点我会准时出现,按照先前承诺的……”

“一点钟。”他说。

“嗯,再说一遍?我想你原来告诉我的是两点。”

“是的,但是为了迁就部长的时间,婚礼提前了一个小时,所以你必须一点钟到。这是我给你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我说:“一点钟,好的。”

“不要忘记穿上无尾礼服。”他说。

“我会的。”

电话啪的一声挂了。我本来还想说说让他放心的话,可是我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礼貌仍然不是希克科斯的一贯作风。

声明书写好了,一页半纸,隔行打印。我读了一遍,觉得平淡而没有分量,但我已经尽力了。我给《纪事报》和《考察者》的记者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四点钟可以接受采访。他们都表示会准时过来,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渴望,如同一群狮子见到了美餐。我认为记者和律师是一个类别的——以挖掘人类苦难为生。他们可能是社会所必需的一种生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得喜欢他们。

我已经受够了电话。我坐在那里,内心忐忑,担心着霍恩巴克夫人和她见鬼的诽谤,还有她丈夫的离奇失踪以及真凶。我把周一晚上的情形回忆了五六次,没有一次能提出合理的解释,碎片无法再粘合起来。整件事后面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凶手在双子峰山杀死霍恩巴克先生,而将尸体转移到金门公园?在我的监视下,他是怎么到的那儿,又怎么下得了车,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这些疑问像蜘蛛网一样悬挂在我脑中。我起身倒了杯咖啡,坐下来慢慢喝。三点一刻,电话又响了。

是凯莉,她也看到了报纸。她很担心,亲切的问候让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几天的疏远,我备受鼓舞。我告诉了她霍恩巴克太太的一切,以及现在我和卡亚巴里恩正掌控着局势。我也跟她说了逍遥宫的谋杀案。跟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诉说是一种减压和放松,我的脑子比先前清醒多了。

她说道:“天哪!你已经忍受了一个星期了,是吗?”

“是的。尽情享受生活,那就是我。”

“我有的时候讨厌私家侦探的活儿。”

“我也是。”我说道。

“现在都已经慢慢解决了,对吗?我的意思是你对霍恩巴克那个女人的谩骂已经习惯多了吧?”

“是的,我没事。”

“你确定吗?”

我撤了谎:“绝对的。嗨,咱们今晚一起吃晚餐吧?”

“当然,我准备烤一些宽面条。”

“哦?我想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可是,我刚得到了烤宽面条的秘方,正准备给你露一手呢。”

“听起来不错。那就去你的公寓来个二人晚餐,我喜欢这个主意。”

“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会带甜点过去。”我说。

“你打算带什么?”

我告诉她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自己太胖了,装不到一个蛋糕盒里。

她大笑起来:“我发誓,你是我见过的最诚实的男人。”

“这是你的专属权利,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说道。

我们约好今晚八点,然后道了别。当我放下听筒的时候嘴角含笑。她仍是我的女人,先前的怀疑和嫉妒全都烟消云散,至少是卷起来扔进了脑子里的一个小角落。这周开始的时候,我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现在风水轮流转。对于窥私者而言,孤狼的故事里没有无聊的时刻。

我整理出了账单和花销记录准备寄给亚当·布里斯特。我刚弄好,第一个记者带着一名摄影师来了。五分钟后,另一名记者和他的摄影师也来了。

我拿出准备好的声明,要求摄影记者在我回答问题的二十分钟内关闭照相机的闪光灯。记者企图煽动我中伤霍恩巴克太太,但我坚持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按照卡亚巴里恩的建议和我写的声明,礼貌而有节制地回答问题。我想我给他们的腐肉一点儿也不合他们的胃口。

四点三刻埃伯哈特打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没多少同情,倒是多了一份无礼和傲慢——好像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满意我现在所处的困境。这种反常以前倒没有过,可能是他在被黛娜伤害了之后,对世界的一种报复吧。我可不喜欢这样。

“我告诉过你,这些天你会发现自己像只过街老鼠,”他说道,“欢迎来到艰难时刻,大人物。”

“是啊,不过我会渡过的,别担心。”

“我不担心,倒是你该担心。”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如果你被吊销执照,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被吊销执照的。”

“别那么自信,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压力了。”

“什么?是谁?”

“霍恩巴克太太的律师是一个,还有一些别的势力,看来这个女人关系挺多。”

“上帝啊,埃伯……”

“他们吵着要暂停你的侦

探资格,直到开庭审判。”

“你不用对此太紧张……”

“我是不用,不过我不是头儿,也不是国家许可证委员会。”

“但是我记录清白,他妈的!”

“那是对你最有利的事实。”他说道,“这也许可以短时间内保住你的执照。但再来一次的话就说不定了。我们必须看看过几天风往哪里吹。”

“那么这些天你在做什么?”我生气地问道,“你可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你就没有替我说几句?”

“或许我做了。”

“我打赌你做了。那么你的调查呢?霍恩巴克的背景就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

“有一些的,”他说,“他衣着考究,连背心也质地精良,没有绯闻,没有秘密账户,没有保险箱,也没有大额投资。霍恩巴克太太聘用的审计师翻看了公司的账目,证明少了十一万八千元资金,而这里面是有她一份的。但是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不是吗?”

“垃圾!”我说道。这就是我此刻的全部感觉。

“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跟你说的,大人物,”他说道,“好消息或是坏消息。”

电话结束了。

先前凯莉的电话带给我的愉悦感荡然无存,现在我闷闷不乐、怒气冲冲。执照被吊销我可受不了。如果被吊销了执照,二十年的辛苦和打拼将全部付诸流水,然后我该如何是好?我已经五十三岁了,除了警察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其他工作我都无法胜任。做一个洗碗工,小工,或是当个快递员?我的上帝。可是我不得不去打工,我那点儿可怜的积蓄维持不了多久。也许,我得变卖我收集的通俗杂志。

不,我不要,见鬼去吧。他们不可能吊销我的执照,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权力,一点儿也没有。

在我想打碎点儿什么东西之前,我必须出去走走。我现在最想打爆的是霍恩巴克太太的脑袋,这可是个危险的想法。我锁上办公室的门,找到车,像个疯子一样开车回家。我一路超车,发泄我的愤怒。家附近没有停车位,我就把车停在公共汽车区,什么也不管了。要是我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看到雨刮器上有罚单,我会把它撕得粉碎。让这座城市见鬼去吧。

回到家,我砰的一声打开一罐舒立兹,两口喝完。我又开了一罐,然后进屋洗澡。啤酒和热水洗去了我最后的怒气,只剩下忧郁。这一天,这倒霉的一天。

而它竟然还能变得更倒霉。我刚穿着旧绒布浴衣走出浴室,就听见有人在敲前门。我原以为是楼里的另一个住户,因为访客必须在公寓楼下入口处用呼叫器。我的朋友理查克——一个退休的消防检查员——住在底楼,很可能是他。他总是喊我一起下跳棋。

我出去开了门,不过不是理查克,也不是我想见到的人。他是可怕的老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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