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伯哈特说:“你是个白痴,你知道不知道?”

快到三点的时候,我们在法院大厅喝着滚烫的咖啡,他生气地盯着我的眼睛。不过我今天也不开心。我屁股受伤,耳朵挨了一拳,脑袋很痛。埃伯哈特也头痛,不过他告诉我,原因是我。

“是的。”我说。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必须先告诉我们。但是你却擅自跑到图书馆去了。”

“我只想帮你问个名字,也想确定一下思路对不对。”

“嗯,好吧,你的想法是对的,不过你出轨了。如果上帝给你哪怕花生那么大的脑子,现在我们已经抓到她了。”

“你们会找到她的,埃伯。她走不了太远。”

“你最好希望如此。”他看看手表,“在我们上楼和头儿面谈之前还有三十五分钟,如果克莱因还没有打电话,那么你的处境还是不太妙。”

克莱因和另一名检察官杰克·洛根正搜捕卡罗琳·威克斯。图书馆的胖女人提供了她的地址,是在阿古诺的一栋公寓房。我们都判断她是从那里到俄罗斯山去的,那儿很有可能就是藏匿霍恩巴克钱款的地方。我一给埃伯哈特打电话,他就通缉了威克斯,第一个巡逻队十五分钟内就到了她的住处,但是她到现在也没有现身。也许钱在其他地方,因为她有可能太害怕了,所以不敢放在公寓里。搜查证已经批了下来,克莱因和洛根可以凭此搜查卡罗琳的公寓。

我说:“是我把她查出来的,是不是?我弄明白了消失的原因和凶手,这足以当做呈堂证供了吧。”

“依我之见,未必。头儿也许有其他想法,更不用说媒体了。”

他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个雕刻奇异的管状物——烟管上布满了雕饰,做成一个头颅形状,而顶端又被硬生生地削掉。他开始往里面装烟草。此时,我站起来,猛地拔掉了他的便携式加热器的插头。

我又坐了下来,他恼怒地问我:“干什么?”

“这儿太热了。”

“如果觉得太热,就等着到头儿办公室坐着吧。”

“别再惹我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快撑不住了。”

他反感地支吾了一声,点上烟,在我面前吐着烟雾。那可怕的烟管挂在他嘴角,显得面目狰狞,好像他正在吸着某个人已经干瘪而又喷上漆的头颅。

“好吧,”他说,“你是现在解释你的头脑风暴,还是待会儿上楼说?”

“我最好先跟你说。我需要确定我想到了所有细节。”

“好,你怎么会在图书馆摔倒的?”

“待会儿再说,”我说道,“让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这样我才能推断出霍恩巴克的失踪经过。”

“来吧。”

“你见过尸体吗?”

“没有。”

“但是你读过验尸报告。”

“当然,怎么了?”

“在刺伤和抓伤的伤口处有没有记号?任何一处伤口,不管多小的。”

他想了想。“没有。除了他手指上的一处创可贴,如果那个算数的话。”

“那是一定的。”我说,“在克莱因的报告里,是否提及霍恩巴克的车上有紧急刹车装置?”

“我记得没有。这有什么关系?”

“每件事都有关系。如果没有刹车装置,停车的时候变速器位于空档,所有一切便迎刃而解了。等克莱因回来,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埃伯哈特说,“这与霍恩巴克的尸体从车里消失有什么关系吗?”

“他不是从车里消失的。这就是关键。”

他皱着眉看我。“什么?”

“尸体从来没有在那里过。”我说,“霍恩巴克不是在观景台被杀的,他是晚一些时候在某个地方被杀害的。”

“那如何解释前座上的血迹呢?”

“是他自己故意弄在那里的——可能是用剃刀之类的东西划伤了自己的手指。这也是手指上有创可贴的原因。”

“他为什么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呢?”

“因为他想消失。”

“继续,你在说谜语。”

“不,我没有。霍恩巴克太太确认他从公司偷了钱,他将面对刑事指控。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太太是那种喜欢起诉的人。他不打算蹬这摊浑水,从一开始他就尽可能地存钱,一旦他老婆开始调查,就立即拆伙,和卡罗琳,威克斯一起离开公司。”

“接着说。”埃伯哈特说。

“但是他又不想坐上任何一班飞机逃走。”我继续说着,“因为他不愿意四处漂泊,所以想出了一个聪明的花招——不管怎么说,他认为这是个天才主意。他假装在某种神秘的环境下消失,好像被谋杀了似的:车被遗弃在偏远之地,前座上都是血迹。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有过,可能也没法蒙骗任何人,但是别无他法,他只有一试。

“好了。他的失踪表演发生在周一晚上,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晚饭后要在第九海滨的药店停车——去买剃须刀和邦迪创可贴了。但是他正要去双子峰山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是什么?”

“他发现了我,”我说道,“我想在跟踪方面,我已经老了,也没有以前仔细了。或许他只是意外发现了我。这不是关键所在,主要是他意识到有个尾巴跟在后面。没费吹灰之力,他就猜出我是他太太雇用的私家侦探,要从他那里取走东西。这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让原来的那个笨主意变得完美起来。当然还是失踪表演,不过现在有了个证人,而且在天然的、真实的神秘环境下发生了。”

“到目前为止,推理都相当精彩。”埃伯哈特说道,“但是我还在等着听他是如何在你的眼皮底下从车里消失的。”

“他没有。”

“你又在说谜语了。”

“听我说。他离开杜威之家酒馆后,在博莱特等红灯或是开往双子峰路的时候用剃须刀划伤了自己的手指。他把血洒在座位上,包扎好伤口。骗局的上半场没有出纰漏,到观景台以后下半场开始了。

“沿着观景台后面的边缘有一大片柏树林,就是岔路口拐弯的地方。当我在那儿的时候,任何身处双子峰路的人都在我视线的盲区中,我拐弯以后看不全观景台上的情况。霍恩巴克一开到那盲区,就停了车,关了前灯。我告诉过克莱因,我在树林里见过刹车灯闪了一下,前灯灭了。但是你仔细想想,如果一个人在观景台这么转换车灯是不是有点儿可笑?在他停车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陡坡。”

埃伯哈特说道:“现在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是的。他使劲踩刹车,但是又不让道奇车完全停下来。同时,他把变速箱转到空档,熄火,打开车门。汽车内部的顶灯不亮,所以他不必担心。他从车里爬出来,故弄玄虚地推下车门锁,再次关上车门,然后跑进浓密的树林里,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自然,车子顺利地向前慢慢地滑着,撞到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我看到了,但是我没有看到刹车灯又亮起来。如果霍恩巴克还在里面,正常情况下,刹车灯肯定会亮的。”

“还有一件事。车子停着的时候,你看到的亮光是怎么回事?”

“那真是画龙点睛之笔。看到亮光,我自然想到是霍恩巴克又点了一根烟。但是后来在黑夜里并没有看到香烟在发光——这是我没有看到的第二件事。真实的情况是,他在观景台点了一根烟,我也看到了亮光。他下车之前,将烟屁股那头插进烟灰缸里,另外还放上一根新的,灰烬烧到足够热的时候自然就会把那根新的也点燃了。就这么简单。”

埃伯哈特抽着烟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好的。失踪这事是弄明白了,再解释解释谋杀这件事。”

“卡罗琳·威克斯杀了他,我想这已经很明显了。他从观景台失踪后直接去找卡罗琳,卡罗琳开车来接他。也许他们发生了争吵,也许卡罗琳早就想杀了他独吞巨款。把她抓住以后就清楚了。在路上她用刀子刺死了霍恩巴克,然后把他的尸体扔在公园里。”

他点头说道:“后来你怎么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是这样,那天晚上我跟着霍恩巴克去了许多地方。”我说,“饭店、药店,去报亭买烟,去杜威之家又喝上几杯——所有场所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他为什么去了图书馆?一个人都要策划自己的失踪了,为什么还要不嫌麻烦地去图书馆还书呢?还书肯定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他要去告诉在那儿工作的某个人——他的女朋友——我在跟踪他,他要做什么,还有在哪儿接他。”

埃伯哈特正要说点儿什么,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埃伯哈特,”听了一会儿,他说道:“好的,等一会儿,”他朝我看了看,放下话筒,“是克莱因。”

“怎么了?”

“他和洛根刚刚搜查完卡罗琳·威克斯的公寓,没发现钱。”他说道。

“该死。我猜也没有找到威克斯。”

“是的。”

我们俩静坐在那里,各自思考着,两分钟后,查尔斯·卡亚巴里恩来了。我在图书馆给他打过电话,因为和头儿谈话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法律代表。他本来有个约会,不过他答应我三点半会来法院,他果然信守承诺。我单独跟他谈了五分钟,说了说现在的情况。然后我、埃伯哈特和卡亚巴里恩一起进了电梯。

我们在头儿的办公室里一直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把卡亚巴里恩带来实在是明智之举,在我重述霍恩巴克失踪案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在我解释为什么要独自去图书馆的时候,他为我进行了漂亮的辩解,说明这是我通常的职业行为,强调了我作为一名警官和私人侦探的纪录。这部分我尽情地让他发挥,他比我做得出色得多。甚至埃伯哈特,即使有些嫉妒,却都承认我之前协助警方破获了一系列的案件,并且总是和警方通力合作。

但这些并没有说服头儿。他板着脸告诉我,不久之前他就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来自市长办公室或各种具有杀伤力的报道。这些都严重影响了警方的形象。他说,也许从今天以后压力会更大更多,一个私家侦探不能兴冲冲地只顾自己埋头处理杀人案,尤其是大大地抢了警察的风头。他承认在霍恩巴克案中,我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冤屈,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允许我继续在旧金山当私家侦探。

他会好好考虑几天,决定是否继续提出吊销我执照的建议。同时,这段时间少出现,少惹麻烦就是我的义务。

他说的就是那个词:义务。

出了头儿的办公室,埃伯哈特、卡亚巴里恩和我站在门口的大厅里。我说:“看上去情况不妙,是吗?”

“我不这么认为。”卡亚巴里恩乐观地说。埃伯哈特只是哼了哼。

“绝妙的讽刺,”我说,“他要我不干私家侦探,就是因为我干得太好了。我不应该破案,我不应该阻止犯罪。那我他妈的应该做什么?”

埃伯说:“别惹麻烦,这样才能做你想做的。”

卡亚巴里恩点头同意。“让我来处理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不会轻易丢掉工作的,因为你在全身心地维护法律和正义。”埃伯哈特又哼了一声。我说:“对,好的。”可是当我们进电梯的时候,我还是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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